1.18 第一七章 王临自赴白衣会 廉丹独敌赤眉军
第一七章 王临自赴白衣会 廉丹独敌赤眉军

面对江河日下的景况,王莽突发扩军奇想,大臣们明知是无法实现的镜花水月,可不但不加阻止,反倒争相拍手叫好。

就在大家欢呼雀跃的时候,王路堂的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白胡子老头连滚带爬地蹿了进来,大喊道:“皇上,他们是一群奸党!别听他们的!”

王莽定睛一看,来人原来是当年的后将军公孙禄,就是跟何武相互推举,想跟王莽争大司马位置的那位。

公孙禄擅自闯宫并把其他人污蔑为奸党,顿时遭来十一公的齐声呵斥:“你擅闯御前会议,到底居心何在?小心惹恼了大新天子,让你死无全尸!”

公孙禄瞅他们一眼,并无回应,只是匍匐着到了王莽脚下:“皇上,臣当年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您要是还记着仇呢,就把臣杀死,好发泄一下您的怨气……”

王莽早已看出,这种时候公孙禄不顾一切闯宫肯定是有非同寻常的原因。他走下龙椅,双手搀起公孙禄:“公孙老将军,何必如此?予一向坦荡,岂有记恨之理?何况此一时彼一时,老将军休再提及往事了!”王莽往旁边一瞄,对哀章道:“国将,给老将军让座。”

哀章心里老大的不乐意,堂堂大新国将给个糟老头子让座?可也不敢违抗,只好乖乖站起,还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公孙禄大大咧咧地坐在哀章的宝座上,继续对王莽道:“皇上,这帮人里头连十一公和你的亲信都算上,你想想他们除了溜须拍马假公济私还能干什么?说句实话,不是我嘴巴不留情,的确没几个忠臣!平定天下,依老臣之见,哪里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只需要七样东西。”

王莽眼睛一亮:“老将军所需何物?只管言来,大新就是倾其所有也一定办到,天下为重,黎民为重嘛!”

公孙禄扳着指头道:“只需要七颗人头!”

“七颗……人头?”王莽很是吃惊。

“皇上少安毋躁,听老夫一颗一颗给您细算。太史令宗宣,掌管天文历法,推测气运的转移变化,却一味逢迎,把凶险的征象当作吉利的兆头,淆乱天文,贻误朝廷,这是第一颗;太傅平化侯唐尊,用虚言伪行装饰自己来窃取名誉地位,误人子弟,这是第二颗;国师嘉新公刘歆,颠倒《五经》,毁坏老师的家法,造成学界的混乱,这是第三颗;明学男张邯、地理侯孙阳,搞井田制,使百姓丧失土地,这是第四、第五颗;羲和鲁匡,设立六管制度,弄得工商业者走投无路,这是第六颗;悦符侯崔发,吹牛拍马讨好皇上,使下情不能上达,这是第七颗。皇上,只要用这七颗人头告慰天下百姓,不愁大新不安定!”

王莽开始还帮着他数人头,后来越听越听出了公孙禄的弦外之音,马上火了:“公孙禄!你是在这里倚老卖老!你要予杀这几个人是假,反对予的新政是真!敢情你把予的新政全盘推翻!来人!把他架出去,让他告老还乡。别再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了!”

虎贲武士架着公孙禄往外走,公孙禄双脚踢蹬着:“皇上,臣是一片忠心啊!大新建国不易,可不能毁在这帮人手里……”

虎贲武士将公孙禄架了出去,王路堂一片寂静,十一公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良久,哀章大着胆子过来劝慰:“皇上,您可别生气,这老东西竟敢攻击新政,简直是活腻歪了!您也犯不着跟他怄气,这路奸党,宰了得了!”

王莽瞪他一眼:“宰了?要宰就先宰你!你们别看公孙禄冒犯龙颜,予知道他是一片忠心,大新朝里里外外,像他这样的忠臣不多!哼!”长叹一声,王莽丢下十一公,回后宫歇息去了。

这些天,朝里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头疼了,简直成了一团乱麻,王莽想在原碧的身上发泄一下。原碧,是皇后的侍者,如花似玉的水灵,刚十八九岁。

其实,王莽在男女之事上还算挺能克己的,可当了皇上以后不自觉地张狂了不少,有心想去安慰安慰皇后,可皇后近来身体不佳,两眼全瞎了。从前,王莽相继逼死了长子王获和次子王宇,尽管事出有因,可毕竟是骨肉相连,皇后思子心切,王莽又忙于朝政,撇下皇后一个人在椒房郁闷,最终将眼睛哭瞎了。

王莽只好找原碧去了。

这原碧自打跟了王莽体验到男欢女爱的滋味,就一发而不可收,总在梦想着自己侍奉的这位皇后能早点腾位子,也好让她坐上大新皇后的宝座。可惜皇后虽说眼睛瞎了,身子骨倒挺硬朗的。王莽又每天忙于政事,久旱不见雨露,原碧心里很是不悦。

这天,原碧正好撞上太子王临。王临也是身体欠佳,像只病猫似的怕冷,朝见一个时辰得在西厢房里歇息四个时辰,六月天朝见时还盖着毯子。王莽心疼他,又赶上皇后患眼疾,就把他接进宫来住,好让母子两人有个照应。

别看王临身体不好,对男女之事却一点不马虎。原碧本不认识他,时间长了一打听,原来是太子!不由得心花怒放,可也有点含混,既然是皇上的人再去侍奉太子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心里正懵懂着,可王临却不在乎,两人很快勾搭成奸,只是王莽还蒙在鼓里。

这次,王莽丢下十一公直奔后宫,想去拜会原碧,只见原碧衣衫不整,老半天才抖抖索索打开房门,王莽一看就明白了,破口大骂:“好你个逆子,你老父的御用之物你也竟然染指!”

原碧还想遮掩:“皇上,您骂谁呢?妾婢专心侍奉您,这里再无旁人啊!”

王莽一猫腰从炕下把王临拽出来。王临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一个劲地求饶。

王莽怒道:“这宫里你是不能待了,赶紧回去,太子也别干了,从今日起贬为统义阳王!”

王临灰头土脸地回到宫外东永巷自己的府第,国师刘歆的女儿、夫人刘愔一看王临垂头丧气的样子很是纳闷:“谁招惹你了?进门就这副脸色,按说我们刘家也不是小户人家,你们大新的王朝还是从我们刘家手里得来的呢,到现在还得指着国师给你们出谋划策,谁敢欺负咱呢?”

王临一听赶忙搪塞:“是刚才在宫里遇到点不痛快的事,你可千万别不高兴。”

刘愔道:“算了,不跟你计较了,你留着那副哭丧脸吧,兴许用得上。我昨夜看过星象,宫里这个月准定有‘白衣会’。‘白衣会’你懂吗?就是大办丧事。”

“噢?”王临一听拔脚就往外跑,到了宫门前,侍卫不让进去,说皇上有令,以后统义阳王进宫须皇上亲笔批示。王临只好打道回府。经不住刘愔追问,前前后后全招了。

刘愔听了忍不住讥诮道:“怪不得一听‘白衣会’就乐得往外跑,原来是想尽早和你那个侍婢合计将来之事,好早点……”

王临吓得赶紧捂住刘愔的嘴巴,连连说道:“胡说什么?我不过就是那么一想,不是没有付诸行动吗?”

“你大概是有贼心没贼胆无法得手吧?心里巴不得皇上驾崩你好即位再将那个贱人扶正了呢。”刘愔讥讽道。

王临一听都快吓哭了:“夫人,你可不能冤枉我啊!皇上从来都是铁面无私的,从前我大哥二哥都是三十左右就让皇上给逼死了,今年我也三十岁了,只怕皇上也要朝我下手了!夫人,虽说我在这事上有点对不起你,可是我们好歹是一家人啊,有我在你也有了依靠,即使我即位,哦,我是说假如啊,你就是我的皇后了,可万一我死了,你除了守寡还有别的什么吗?人家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看着王临可怜巴巴的样子,刘愔似动了恻隐之心:“要说皇上对我们刘家也太狠了点,为了登极,刘氏家族有多少人葬送在他手里?如今上上下下又有多少刘氏宗室的成员在为大新国效力?可他领情吗?亲生儿子都不认,刘氏宗亲又是他的眼中钉,如今你又授人以柄,我看我们的处境真的危如累卵啊!”

王临没辙了,痛哭流涕地告饶,求夫人给他想办法保命。

刘愔思忖良久,狠狠地说道:“无毒不丈夫,先下手为强!既然事出有因,那就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这样。原碧不是想蹬鼻子上脸吗?那你就让她去好好服侍皇上,趁皇上如醉如痴,欲仙欲死的时候,一杯酒就……”

王临听罢战战兢兢:“这……这到底行不行啊?别到时候把咱俩给捅出来了。再说……我现在根本就见不着原碧的面,怎么下手啊?”

刘愔不屑地道:“见不着?那你不会写封信向你母亲问安吗?”

“啊?使不得,使不得!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

“你傻呀?你母亲早已哭瞎了眼,你的信只能让原碧读给她听,你在信里交代清楚不就行了吗?”

王临这下高兴了!看来还是夫人聪明,娶个有学问人家的女儿就是不一样,连忙照办。

王莽这天也不知怎么了,心血来潮想去看望皇后。皇后双目失明,挣扎着要给皇上请安,被王莽拦住了:“皇妻凤体沉重,不必拘礼。唉,这阵子国事冗繁,也没能经常来看你,才一个多月,你怎么会病到如此地步?难道老天爷真的狠心要拆散我们这对患难夫妻吗?”王莽突然动了感情,几十年的恩爱一下子涌上心头。

皇后受宠若惊,连忙说道:“臣妾这些年对皇上照顾不周,最为惭愧的是教子无方,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老大老二都犯了错,老三王安又是……就是老四王临还像个王家的后代,稍微争点气,可身体又不好,您要多担待他……”

不提便罢,一提王莽就来气,争气?都和我争上了,能不争气吗?可一看皇后那个病病歪歪的样子不忍心再打击她,就忍了,便打岔道:“王临有些日子没进宫拜望你了吧?不知道每天净忙什么呢,连孝道都忘了。”

“噢,没忘没忘,临儿孝顺着呢!这不今天早上刚差人送来一封信,说是给臣妾请安,臣妾还没来得及让原碧给念呢。刚好皇上来了,臣妾就请皇上念念吧。”边说边摸索着从枕头下面找出那册简书呈给皇上。

王临的暗杀阴谋暴露!皇后虽说眼睛瞎了,可耳朵没坏,她听得出王莽牙齿都在打战,忙安慰道:“皇上,这孩子孝顺吧?您瞧您都被感动了,其实天天在宫里待着,见一面很容易,自家人不用这么客套的,唉,难得这孩子一片苦心啊……”

王莽暴怒:“是啊!苦心策划弑父弑君!这都是你这个瞎了眼的教出来的好儿子!你说说,予每天要解决应酬多少事?外忧内乱的你们哪个能帮上忙?予也没指望你们。安生在宫里待着还不行?连亲生儿子都想着谋害予!你们都滚!滚!留下予去对付所有反对予的人!”

这通火足足发了两个时辰,宫女太监们全都吓傻了,后来才有个胆子大点的过来禀告:“皇上,您息怒,皇后已经没法听您的圣训了,她已经……”

王莽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吩咐给皇后治丧。他还亲自找出了“孝睦”的美谥为皇后加封。坟地选在了渭陵长寿园西边,紧挨着王政君。

孝子王临没被准予出席葬礼,王莽在忙活完孝睦皇后的丧事之后,依然无法忘怀那个可恶的谋杀计划,让人将原碧抓起来,严刑拷打,终于交代了在通奸时王临曾多次有过谋害王莽的念头等事实……几个奉命办案人员本来梦想着借机升官发财,可是没想到王莽怕家丑张扬出去有损皇上形象,便派人杀害了办案的司命、从事,用的依然是当年处置董贤时的办法,尸首就地掩埋在监狱里,害得家人四处张贴寻人启事。

王临的结果可想而知,一杯毒酒没有等到他先送给父皇,倒是父皇派人送了来。王临依旧不服气,拔出宝剑自刎而死。王临本来以为“白衣会”会应在父亲王莽身上,没想到自己却成了主角。

刘愔一看阴谋全部败露,走投无路,只好跟着王临去了。不去也没办法,王莽已经和国师公刘歆说得很明白了:“王临哪里懂什么星象?星象是你们刘家的绝活,要不是刘愔的撺掇,予的儿子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就在同一个月,王莽那个有智障的三儿子新仙王王安和孙子功明公王寿也病死了,真正应验了星相学上说的“白衣会”。

短短一个月里,王莽家中死了四个人,家破人亡,孤独自危的感受从此在他心中魂牵梦萦,他骤然变得衰老了,头发胡子也全白了。

晚年的王莽,四个嫡生的儿子全死了,他担心自己没有子女无法生活下去,于是把二十四年前贬到封国时与宠爱侍女所生的二儿二女全都从新都国招来,并专门找人以王安的名义写了一道奏章呈上,说明庶生的王兴等人的母亲虽然出身卑贱,但身份依然是皇子,不可以抛弃不认。

王莽把“奏章”交给大臣传阅,群臣自然都同意给这些庶生子女加封爵位。于是,趁春夏之际派遣使者用王车去新都国迎接王兴等人,赐封王兴为功修公,王匡为功建公,王晔为睦修任,王捷为睦逯任,不仅使庶生子女重新得到了父爱,也终于安慰了自己的良心。

刘愔因为卖弄自己的星相学造诣,招来杀身之祸,可是居然还有人乐此不疲。魏成郡有个叫李焉的大尹,找了个算命的江湖骗子,叫王况,两人鼓捣出一套谶书,说当年跟翟义一起起事的刘信,其实没死,就在江中,他要报仇,要恢复祖宗的基业,要卷土重来。江湖上有个大盗自称樊王,其实也是刘姓子孙,千万人成群结队,不受招安和赦免,要动摇西都常安、东都洛阳,十一年肯定发起总攻,到那时候,主宰刑杀和战争的太白金星会大放异彩,当值的岁星木星也会贯入二十八宿之一的井宿……

王况弄完谶书,还不满足,又借题发挥道:“这万一篇幅太短,没法显示通天彻地的能耐,李大人,你看咱们是不是把王莽所有的大臣们吉凶祸福应验的日子都推算出来?汇编成册,这样是不是更有震慑力?”

李焉表示同意,马上找来十几个下属分头抄写。哪知其中一个抄着抄着害怕了,心想这分明是要谋反啊!我一介小民,挣不了几个小钱,回头再把命搭上,那可不合算。我可不能和李大人相提并论,那算卦的说了,姓李的属火德,天生是辅佐汉朝的,我又不是,跟着瞎掺和也没什么好处,干脆告发去吧,也好早脱干系,免得陷得太深到时候拔不出脚来。

这一告发,王莽为王临之事的郁闷还没过去呢,李焉如此不识时务只好自认倒霉,不但人赃俱获还顺带搜出一大摞谶书。王莽一看大吃一惊,这种胡言乱语居然用来跟予对抗天命,杀无赦!当时就派使者将李焉、王况就地正法。

李焉、王况被法办了,王莽自己却心里犯起了嘀咕,说不定他们说的还有点道理呢,谶纬这东西很深奥也很灵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备无患嘛。王况不是说姓李的要在荆楚一带兴起吗?这样一想,当时就任命侍中掌牧大夫李婪为大将军,扬州牧,赐名叫“李圣”,主管荆楚一带的行政事务和军事行动。幸好李焉已死,如果活着,看着自己辛苦半天的功劳却被别人摘去岂不懊恼?

李圣刚一走马上任,王莽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王匡跟廉丹要往东去讨伐,让接踵而来的丧事给耽搁了。如今听说赤眉军越闹越厉害,居然把太师的属官羲仲景尚都给杀了,看来不派些精兵强将去镇压是不行了。于是,下令挑个黄道吉日为太师王匡和更始将军廉丹在东门外送行。

吉日倒是挑好了,可惜大军出征那天正赶上下大雨,把将士们一个个淋成了落汤鸡。王莽端起酒杯一个劲地为将士们壮行,其他官员也不得不依葫芦画瓢,“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祝福声不绝于耳。边上有个看热闹的老头嘀咕道:“还壮行呢!出征赶上下雨,这古书上有讲究的,叫‘泣军’,是老天爷为这帮送死鬼伤心呢!”

王匡、廉丹一听,再也没心思喝酒,心里直犯晕。

王莽自然也听见了,有心想把这不识时务的老头给法办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种场合有些不合时宜,他忍了忍没发作,想了半天,终于心生一计,于是说道:“这位老先生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吧,不错,古书上是有‘泣军’一说,可您记错了,出征遇见小雨,衣服不湿,那才叫‘泣军’,是凶兆,可今天的雨多大,这在古书上叫‘润兵’,又叫‘洒兵’,是大吉大利的祥兆!不懂的事就随便胡说八道,你这不是扰乱军心吗?”

也亏得王莽今天心情好,那老头才算捡了一条命,赶紧回去查书,一看没错,古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大雨为“润兵”,心说这皇上还挺有学问的,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以后得好好研究了,绝对不会再一知半解地乱说了。

太师王匡本来听了那老头的话心里挺别扭的,后来王莽的一番话算是给了他些许安慰,心想皇上的话准没错,就算老头说得有理,借皇上的威力也能给它破解,何况君命在身不可轻易违背,就算送死也得照办,于是,领着十余万精锐部队直奔兖州。

王莽一面大肆出兵,一面又深恐引起不必要的误解,便专门在发兵文告里做了解释,大意是如今大旱、蝗灾、霜灾不断发生,饥荒接踵而来,百姓生活困苦,许多人四处流浪,今年春天尤甚。予悲伤至极,现特派东岳太师待进褒新侯开放东方各处粮仓,太师公去不了的地方则由大夫、谒者代行开仓放粮之职责,以求保全百姓性命。放粮完毕,顺便与大使五威司命、右大司马、更始将军、平均侯廉丹前往兖州,镇抚新属官吏和人民,并平定青州、徐州的残余盗贼,以求安定万民……这也是王莽用心之良苦,明明是东征,还得打着赈济灾民的幌子。

太师王匡深深理解皇上的苦心,什么开仓放粮?杀一个盗贼不就可以为国家节省很多粮食了吗?再加上年轻气盛,率领十几万虎狼之师,大军所到之处可谓无往而不胜,一路上大开杀戒,也不管什么盗贼不盗贼了,只要瞅见不顺眼的就开刀!更始将军廉丹也不甘落后,拼了命和王匡较劲,直杀得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兖州一带的老百姓深受其害,恨得牙根痒痒,当时的民谣是这么唱的:“宁可遇着赤眉军,也别撞上太师兵。太师兵马倒还小可,更始将军快刀杀我!”

到了冬天,东征军已经杀到了山东东平的无盐县,一场恶战把占据县城起兵造反的索卢恢等人打垮了,光首级就砍了一万多颗。王莽闻讯大喜,特派中郎将前去劳军,把皇上晋升两人为公爵的嘉奖令带到了王匡、廉丹的大营。

王匡在大营中大摆筵席,一行人忙着敬酒庆贺,王匡一时间被庆功酒弄得头重脚轻。正在这时,小校来报:“太师公,赤眉军别部校尉董宪,率兵数万在梁郡活动,意图不明!”

王匡此时正喝到兴头上,董宪来扫他的兴,他当然不乐意,当时便下令杀奔梁郡。

廉丹一听连忙劝阻:“太师公,大军刚攻下无盐县,人困马乏,您看是不是先休整几天再说?”

“休整什么?本太师一听杀贼就来劲,要休整你休整吧,本太师没那个闲心!出发!把酒席备好,回来继续喝我们的庆功酒!”

廉丹一看没办法,只好带着本部军马随后跟上,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心想这太师公年轻气盛又屡建奇功,怕是有些飘飘然了,这回去撞撞南墙也好,让他以后长点见识。廉丹一路琢磨着让王匡撞董宪的南墙,行军速度自然慢了下来。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前方,仗早打完了,老远就看见王匡丢盔弃甲,战旗凌乱,浑身带血,没命地往这边跑。

廉丹忙迎上去,佯装不知战情,明知故问道:“太师公一战成功,可喜可贺,遵照您的吩咐,酒菜都已备齐,您是在这儿吃还是回大营去吃?”

王匡哭丧着脸:“还吃个鬼!就没见过像他们这样玩命的!咱们再等下去是要送死的!”

廉丹不好再拿他开心了,毕竟是在危急关头,况且王匡还惦记着拉他一块逃命,廉丹有些感动,可是马上又想起临出发前皇上单独召见他时的吩咐:“将军受国重任,不捐身于中野,无以报恩塞责!”心想这不是明摆着要他战死吗?一时间有点举棋不定。

王匡等不及了:“廉将军,还等什么啊?再不走赤眉大军就来了,被他们活捉了去还有好结果吗?”

廉丹犹豫片刻,还是从腰里解下印信,再从车上拔下符节,交给急不可耐的王匡,挥泪嘱咐道:“太师公,麻烦您把这些东西呈送给皇上,就说我廉丹为大新尽忠了!”

王匡急了:“你说什么呢?咱们是暂避风头,不是临阵脱逃!廉将军,你就别耗着了,赤眉军的暴土狼烟就快来了!”

廉丹一把推开王匡,跳上战马:“太师公快走!廉丹决不能逃跑!”说完挥动大刀直向赤眉追兵杀去。

赤眉义军董宪也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一杆枪使得出神入化。廉丹跟他苦斗了几十个回合,手下的兵越来越少,赶来的义军却越来越多,廉丹慌了手脚,一个没留神,被董宪挑下马来,众义军不由分说,乱刃齐下,直把堂堂的大新更始将军给杀得体无完肤。

消息传到常安,王莽痛哭流涕:“予的廉将军!你带了那么多百里挑一的精兵锐卒,还可以随意征调各郡的战马钱粮,本来应该鞭敲金镫响,高唱凯歌还的,可是一味恃勇斗狠,离开了大将威武的符节,终于死在乱刀之下!呜呼哀哉,可悲可叹!”王莽只好赐廉丹谥号“果公”,下诏厚葬。

东征大军的失利让王莽很是懊恼,正琢磨着让谁去支援,一眼瞅见站在人群中的哀章,于是问道:“国将,廉将军忠心不二,已经为国捐躯,你看谁适合继任?”

哀章心里叫苦不迭,知道皇上没忘记前些天自己主动请战的事,可自己无非是想讨好一下皇上,有个机会带带兵,发点战争财罢了,玩命的事可不能干!这阵子一看,连身经百战的廉丹都烟消云散了,谁还敢逞那个能啊?于是挤出一脸苦相:“皇上,臣乃一介儒生,领兵打仗可谓外行。这东征事关社稷安危,臣怕不能胜任,您看能不能另请高明?当然了,臣也不能闲着,最好能量才使用,比如眼下兵荒马乱,听说光进入函谷关求食的饥民就有十几万,有不少人还窜进了长安城,连带得首府都闹起了饥荒。臣不如就去开仓放粮,赈济这些饥民,也好维护首府的繁荣和大新的安定!”

王莽听出了哀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讥诮道:“这种小事还用得着堂堂国将亲自去干?予早就派人去做了!”

哀章叹道:“唉!您派的那些养赡官根本就没干正事,早就把您拨去的救灾粮给盗卖了,卖的都是大价钱,您这两天闷在深宫里不知道行情,小米的价格已经涨到一斤黄金一斛了!那帮人发了大财,可把饥民们给坑苦了,十个里头有八九个愣是活活给饿死了!”

王莽虽说对哀章的卖嘴皮子和喜好夸耀很是反感,但听到这种情况还是非常吃惊,忙扭头去问中黄门王业:“予不是命你调查进京流民的生活情况吗?怎么没听你说过此事?”

王业因为参与了盗卖救灾粮之事,心中有鬼,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置可否,愣了半天冲哀章嚷嚷道:“国将公,你说饥民没得吃,有什么凭证?”

“凭证?还用得着凭证吗?你听听,皇上你也听听,宫墙虽高,挡不住饥民的哀号!”

王莽侧耳聆听,果然听得呼啸的寒风中若隐若现地夹杂着饥民哀号的声音,顿起疑窦。

王业生怕露馅,连忙狡辩:“皇上,这哪里是什么哀号?分明是饥民吃饱了没事干寻开心逗乐呢,要是真的饿了,他们哪里还有劲叫唤呢?皇上,您要是不信,我这就去给您拿凭证!”说完兀自跑出来找了一家饭馆,买了一大碗白米饭外带一大碗肉羹,端回宫中:“皇上、国将,您二位瞅瞅,流民吃的就是这个,这还要怎么样?连奴才也吃不上这么好的啊!”

王莽不知是不予深究还是感觉无力回天,居然点点头道:“流民嘛,就算是暂时有些困难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不是还有替代品吗?让大夫、谒者分头到各州郡灾区去,教给饥民把草木熬成糊糊来吃。这个办法,神农氏也是这么琢磨出来的。国将,别不是你一听说赤眉猖獗,吓得不敢上前线了才拿饥民说事吧?”

原来王莽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天非要拿哀章开刀呢,哀章被皇上这一激将,彻底给揭了底,又怕上战场送死,没了退路,只好不再言语。

王莽又开始旁征博引:“想当初,黄帝和蚩尤作战,你知不知道派谁做的大将?中黄直!中黄直跟大新什么官职相仿?国将身为儒生,不会不知道吧?”

哀章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上您就不用考臣了,臣去就是了。中黄直就是国将,国将就是中黄直!皇上,您发虎符吧,臣愿意去平定山东!”

王莽这才脸色稍微缓和:“这就对了!何况你这符命里明确指定的是国将,不能不顺从天意啊!”

哀章闻言肠子都悔青了,心想你就别提那符命了,我倒霉就倒霉在这符命上了!军命难违,赶鸭子上架也得去,哀章磨磨蹭蹭去和王匡会合。

东边的事情就算交给他俩了,王莽稍微松了一口气,可河南的形势也不好,也得派人去弹压才行,派谁去呢?王莽又开始犯愁了。琢磨了半天,终于有了主意,马上下令:“大将军阳浚,领兵往河南荥阳敖仓防守。那里是天下第一粮仓,不能让新市、平林、下江那几路反贼得手!真要丢了敖仓,咱们都得去喝西北风!大司徒王寻,率十五万雄兵,坐镇东都洛阳,防备那几路反贼顺势西来,这是捍卫首府的重要防线,千万不能大意!大司马董忠在北军中垒营地待命,抓紧训练兵卒,随时准备开战!大司空王邑留守京师,兼有三公的所有事务,各自奉命执行!”

阳浚、董忠、王邑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奉命镇守洛阳的大司徒王寻出了点麻烦,刚出常安没几步,在霸昌厩过夜,居然把皇上赐的黄金斧钺给弄丢了,不知道是哪个不识相的家伙偷去换酒喝了,王寻心急火燎,遍寻不见,属下房扬哭了:“呜呜呜……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呀!易经里有这么一卦,叫‘丧其齐斧’,大凶啊!大司徒,您慢慢找吧,房扬不奉陪了,我这就奔常安,接了子嗣家眷回老家避难去!呜呜呜……丧其齐斧,丧其齐斧!”

房扬前脚到了常安,后脚王莽就接到了王寻的启奏,王寻为了推卸责任,把丢失御赐斧钺的事一股脑儿赖到了房扬身上,还添油加醋说了不少坏话,好像大新的灾难全是由这么个狂士招来的。

王莽一听大怒,弄丢了御赐斧钺不说,还临阵逃脱,岂有此理!当时就派了几个虎贲勇士,一顿乱棍将房扬打了个皮肉开花,真就把房扬送回老家去了。

杀一个房扬容易,收拾这么个烂摊子可就有点难了。各地的义军越闹越红火,起初还只是想吃饱肚子,现在完全不同了。居然占州夺县,好几万人一拥而上,弄得各地官军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脱,也只得举手投降,二千万石以下的官员让他们给宰了不少,剩下的只好盼着朝廷派兵围剿,可王师连吃败仗。官军无力讨贼,可祸害起地方百姓来却比贼还强十倍!就连那个统领了十几万虎狼之师的太师公王匡,虽说有了会飞檐走壁的国将哀章相助,也还是回天无力,别说剿贼,不被贼剿就算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