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第一六章 除忧平患凭威斗 拨乱反正修历法
第一六章 除忧平患凭威斗 拨乱反正修历法

王莽听到众人都在上奏各地反贼之事,琢磨了半天,想到一个安抚的办法,便对众人说道:“予有一样你们没见过的宝贝,有了它,保管各省各郡的草莽自动偃旗息鼓!”说完一摆手,让司命将大新王朝的镇国之宝拿了出来。

宝贝一现身,王路堂里顿时一片欢腾:“嘿!这东西好啊!挺大个的,总有二尺五六,这要是盛起粥来,可够咱们喝一阵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您就让它盛粥啊?您可真舍得!告诉您吧,这宝贝五光十色,里头指不定掺和着什么珍珠翡翠玛瑙猫眼儿祖母绿呢,您可真是三天不读书,赶不上卖炊饼的!”

王盛一听便接上茬了:“你们瞎叨叨什么呢?不知道我王盛是卖炊饼出身吗?变着法挤对我是不是?告诉你们,我这可是凭名正言顺的符命当的官!”

“别……别生气啊崇新公,下官这不是夸赞您吗?有道是英雄不问出身贱,赶上时运上青天。我们刚打外地调来,朝廷的事还都一知半解,您呢,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皇上这宝贝到底叫什么,干什么用的,还请您不吝赐教,不吝赐教……”

王盛听罢来了兴致,摇头晃脑地道:“提起这件宝贝啊,那可是大有来头的,别看它形状像个大马勺,那可是皇上亲自从古书里考证出来的,取的是北斗七星之形,用五色药石和上等的原钢一块铸的,叫‘威斗’,去年八月刚成形,铸‘威斗’那天,皇上亲临南郊,百官随行,天寒地冻,把我那匹宝马也给冻死了……”

“哎,哎,崇新公,铸‘威斗’可是在汗流浃背的时节,怎么会把马冻死了呢?”

王盛正在兴头上,一下被打断,心里很是不悦:“你们想想,这么稀罕的宝贝出世肯定要有天象昭示的。你们知道‘威斗’是干什么的吗?那是‘厌胜众兵’的好东西。皇上为什么对四处饥民起兵那么不在乎,不就是因为有了这件宝贝吗?”

“哎哟,敢情这大马勺有这么大本事呢。崇新公,那‘威斗’究竟怎么使啊?”

“简单得很……哎,快看快看!”

龙椅之上,王莽正在煞有介事地介绍:“‘威斗’之功,妙在施法人足不出户,按天时转动斗柄,即可在千里之外不战而胜,予现在就让你们看看‘威斗’的厌胜奇功!”

王莽站起身,看了看王路堂外的阳光,说道:“这会儿大概是辰时,正好东南方向有乱兵。你们看,把这斗柄转过来,冲着东南方,当然,还得有咒语,咒语是什么呢?天机不可泄露,予先心中默念一下,你们看好了,看见没有?就是这样,如法炮制,四处乱兵全灭了!简单吧?好了,退朝!大家回去就寝吧!”

噢!原来如此!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暴动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给平定了,还真神啊!难怪大新天子如此气定神闲,有了“威斗”还怕什么呢?

王莽又一次犯了轻敌的错误,他以为这些由饥民演变成的盗贼根本用不着大兵征剿,由各省各郡的捕快就完全可以解决,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盗贼的队伍竟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闹事的队伍也越来越多,什么南郡的秦丰、平原的迟昭平、巨鹿的马适求,还有黄河以北的铜马、大彤、高湖、重连、铁胫、大枪、尤来、上江、青犊、五校、五幡、五楼、富平……简直是遍地烽火!

更让王莽心虚的是,汉室的不少宗亲居然也掺和到农民军当中去了!这些人都当过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将,既有官场的历练,又有治军的经验;他们可不是什么“三老”、“祭酒”,直接就是将军,和农民军不能同日而语,一旦加入,简直如虎添翼。而刘氏子孙早对新朝存有不满,无论如何,大新是从刘家手里来的。王莽突然觉得刘邦那家伙还真是有本事,二百年来,刘氏宗亲居然培养了十几万子孙,这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那些叛军,看来光讲怀柔是不行的,还得武力镇压!

王莽火速派出几路大军,分头去各地围剿盗贼,可不知为什么,这些装备精良的精兵强将硬是打不过被王莽视为乌合之众的一群草寇。失利的战报一份接一份送到常安。

不光如此,天意也出现各种警示,先是有黄龙摔死在黄山宫中,惹来好几万老百姓前去围观;后来是邯郸城发大水,地下水冲走淹死好几百人,再往后就是长平馆西岸坍塌,把河道给堵了,河水自动改道;紧接着又是霸城门失火,戊子日日食,连北军营垒的南门也给烧了;更让人不可理解的是,前汉杜陵寝庙偏殿里废置不用的虎文衣在箱子里锁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突然跑到了外堂上,像长了腿似的,还竖在那里老半天!还有前两天王莽做了个梦,梦见常乐室五个铜人起立,晃晃悠悠冲着他就来了,胸口上刻的是“皇帝初兼天下”六个大字,明晃晃地刺眼……想当年我王莽开创大新盛世,那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所以才顺顺当当代汉而立,怎么才十来年工夫就全变味儿了呢?地里没有收成就算了,连顺民也都揭竿而起!

王莽这次是真的慌了手脚,赶紧召集十一公议政:“列位,你们可是大新的栋梁之材啊,当初要不是你们一个劲地抬举,予才不会接大汉这个烂摊子呢。这大新眼瞅着一天不如一天,你们也别光顾着加封晋爵,再不赶紧出谋划策,大新怕是就砸在咱们手里了。”

十一公面面相觑,半天没敢说话。其实他们心里明白得很,大新王朝到了今天这一步在很大程度上和他们的起哄、虚荣、自私有直接的关系。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换了新天地,新皇肯定要加封晋爵这是没说的,所以他们巴不得改朝换代大捞一把,现在,大新遭殃了,新政失败,盗贼蜂起,这十一公也哑巴了。

王莽一看急了:“你们倒是说话啊!当初劝予登极的时候可是个顶个的活络啊,怎么现在都不吭声了?敢情你们就是白拿俸禄的啊?再这么下去全都给予告老还乡,解甲归田!”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十一公一听再不言语怕是连头上这顶乌纱帽都保不住了,这才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哀章率先发言,这人这几年长进不小,广汉口音换成了纯正的京腔:“皇上,不是我们没主意,我们是没敢往外掏。不就是几路毛贼吗?不值得皇上您这么坐卧不安,臣身为国将,理应亲率大军前往征讨,您放心,不费吹灰之力,臣定将毛贼平定!”

哀章捶胸顿足,一副前赴后继大义凛然的慷慨激昂状,可王莽心里明白,哀章此人一向言过其实,不大靠谱。前些日子王莽特地为他设置了一名副官“和叔”,表面上是属吏,暗中就是起个监视作用,以防万一有什么闪失不好收拾。不光在公府里监视哀章本人,连他在广汉老家的亲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也都一齐照料着,怕的就是此人浑水摸鱼捅娄子。

王莽自诩为圣主明君,在御下治属方面应该说还是有点儿本事的,所以,任凭哀章如何请缨,王莽就是不发虎符,让一腔热血的哀章很是扫兴,只好退下了。

太师王匡看出了王莽的犹豫,上前奏事:“叔皇,侄臣王匡愿领兵剿贼!”

“你愿为叔皇分忧?”王莽不由得大喜。王匡是王舜的儿子,前几年安新公王舜犯病去世,留下两个儿子,一个是老大王延,一个是老二王匡。老大王延比较平庸,王莽没敢重用,让他袭了父爵,当个安新公享享清福也就罢了。老二王匡文武双全,很受王莽赏识,就任命他接替父亲王舜的职位,做了太师。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王莽心想,大新王朝还是得靠王家的骨血!王莽对王匡一百个放心:“臣侄,有你出马那是再好不过了,你是太师,按照古礼,太师的职责是在东方,予正好命你去讨伐东边的反贼,只是……叔皇担心你缺少实战经验,会不会……”

“叔皇放心,好歹侄臣在您身边多年,如何处理军机大事早已心中有数,臣就不信,一群小小的毛贼究竟能有多大能耐。据说绿林反贼里也有个叫王匡的,还是个头,臣早就想见识一下了,看究竟谁雄谁雌。臣请求发三万精兵,扫平东方易如反掌!”

王莽沉吟一下道:“侄臣英勇豪气,令叔皇动容,不过,领军打仗非同儿戏,为稳妥起见,叔皇再给你配个附属,遇事也好一同决策。”

王匡一下明白了王莽的用心,说道:“也好,叔皇只管派,只是臣有个小小请求,要派就派个管用的,别派那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主,帮倒忙还得分散精力。”

王莽早已成竹在胸:“这个自然不在话下,叔皇就派更始将军廉丹与你同行,另将精兵加至十万,你看如何?”

王匡立马诺诺应承。

廉丹现在也在十一公之列,原来的更始将军甄丰谋反被诛后,先后由姚恂、孔永、侯辅、戴参接任,廉丹已是第六任了。此人行伍出身,领兵打仗颇有能耐,前几年跟庸部牧史熊一道出征句町,斩了不少首级。王莽一来是想早日平定东方,二来是想让侄子王匡有个立功的机会,便决定让廉丹协助太师王匡领兵东征。

这个决定一出,剩下的那十公就有点眼热,纷纷进谏:“皇上,派兵征剿固然重要,可咱们大新现在不光是反贼作乱,还有什么天示异象,这恐怕不是武力能解决的吧?”

王莽想了想,说:“这倒也是,那该如何是好呢?予总不能发十万大兵跟老天爷开仗吧?你们出个主意吧。”

新近接替去世的平晏职位的太傅唐尊终于开了尊口:“皇上,老臣以为,大新朝虽然出了些毛病,但大局还是好的,当然,乱状也不能小觑,但要找到病因才能对症下药。刚才您决定出兵征讨反贼,这算是一剂良药,只是……这是一服外药,要治内里的病,怕还不够,还需要一服内药才管用呢。”

王莽听得饶有兴味:“好!太傅说得很好!你说说,咱这药方怎么开?”

太傅唐尊躬身行礼:“皇上,老臣也是信口开河,要说咱大新这病啊,老臣以为是八个字:国库虚空,黎民困苦。当然这只是症状,要刨起病根儿来,就只有四个字:奢侈过度!当然老臣不是说您,是说下面那些属僚,现在这风气真的没法说,腐败成风,农民为何闹事?还不就是官逼民反吗?官僚豪族花钱如流水,钱从哪里来?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什么赤眉、绿林,都是给逼的,饭都吃不饱,不反等什么?”

王莽点点头,可依旧心存困惑:“予真是不明白,予任命的这些大小官吏为何如此贪得无厌。”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大新开国之后,他曾先后两次向诸侯授予了象征封国的茅土,头一次是在始建国四年(12),他明确规定把大新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每一等都有不同的封邑。公爵的封地叫一同,有居民一万户,土地纵横各一百里;侯爵、伯爵的封地叫一国,有居民五千户,纵横各七十里;子爵、男爵的封地叫一则,有居民二千五百户,纵横各五十里。除了一千八百个诸侯外还设了附城虚位以待,等待有功劳的人来接受附城的爵位。附城也有五个等级,最高一等的封地叫九成,有居民九百户,土地纵横各三十里。从九成以下,每降低一等减少两成,最后减到一成为止。那次共接受茅土的人有公爵十四人,侯爵九十三人,伯爵二十一人,子爵一百七十一人,男爵四百九十七人,共计七百九十六人,各级附城的总数一共是一千五百一十一人。

唐尊是典型的儒生风格,一听皇上还蒙在鼓里,忙掰着指头和他叙说起来:“封是封过,可是那回不是说,因为地图和户籍没有规划好,暂不实授吗?每人除了那包用茅草包着的青、赤、白、黑、黄的五色土之外,就只有由首都官署按月救济的几千钱,弄得他们生活困难,有的堂堂爵爷,居然以给人帮工度日!”

王莽顿时一惊,原来如此!这话可是第一次听说,看来大有隐情,连忙追问道:“那次是有名无实,可不是还有第二次吗?”

对这次加封,王莽也是记忆犹新,那是在五年之后,天凤四年,还是在明堂上,王莽重新颁授茅土,那次非常隆重,王莽记得他站在花石台阶上,一份一份地发放,虽说一小包土没多沉,可架不住人多呀,从早上发到下午才算完,累得他胳膊都提不起来了。那回可不是光发象征性的一包土,户籍也核清了,地图也画全了,诸侯领完了土,按照指定的封国都回去享受封赏了,当然也有没走的,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奉召在京师里担任要职的,另一种就是封国在边境和江南的,当时正在打仗,无法回去统领封地。可是即使是这两种人我也是充分考虑过的呀,让他们在纳言掌货大夫那里领年俸,公爵八十万钱,侯爵、伯爵四十万钱,子爵、男爵二十万钱。我对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怎么还是贪心不足,非要从老百姓嘴里抠食,闹到天下不太平呢?王莽一百个不理解。

唐尊这天不知怎么了,非要和皇上理论清楚不可:“皇上,咱且不说封了爵是否能就此满足,咱就先计算一下人头,您封了多少爵位?公侯伯子男加上五等附城,也不会超过两千人吧?就算所有虚位以待的都用上,也才三千八百人不是吗?可大新朝上上下下的官吏有多少?十多万人!十多万哪!这些人吃什么?花什么?还不都指着扒老百姓的皮吗?”

王莽越听越不是滋味,咦?不对呀!我明明记得,天凤三年(16)五月间,我不是亲自颁布了官吏俸禄制度吗?建国伊始,国家财政是有点困难,入不敷出,从公卿往下,一个月的俸禄只有丈八绸绢,官吏们当时的确很有怨言。为了稳定大新的官僚队伍,防止贪污受贿事件的发生,我不是从国库里挤出相当一部分资金,用于给他们发放俸禄,总共分为十五等,最低的是幕僚,年薪六十六斛,最高的是四辅,年薪一万斛。至于我,根本就不拿俸禄,全靠吃贡。《周礼》不是有规定吗?进贡给皇帝的山珍海味总共有一百二十种,不同的等级职务进贡的数量品种也有所不同。我考虑到大家的承受能力,也没要求全部按标准进贡,年成好的话就尽量按礼制备足,遇到灾荒年就有所减少。所以我当初规定的是以年终决算的数目为依据,按一定的百分比决定进献的贡品数量。由我带头,大小官吏也都照此办理,依据各自所在地区的年成情况按百分比支取薪俸,条条款款都很详细啊,怎么到如今……

想到此,王莽不免一声长叹,难道苦心经营的新政就这样日渐衰败了吗?想当初面对大汉几代皇帝的萎靡我是如何的心急如焚,殚精竭虑。正因为我当机立断,力挽狂澜,以天下为公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可为何一坐到这把龙椅上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呢?我不是也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吗?怎么就是两重天了呢?王莽百思不得其解,很是郁闷。

按照当时王莽的规定,东岳大事和立国将军跟东方三州五部二十五郡挂钩;南岳太傅和前将军跟南方二州五部二十五郡挂钩;西岳国师和更始将军,当时叫宁始将军,跟西方二州五部二十五郡挂钩,北岳国将和卫将军跟北方二州五部二十五郡挂钩;大司马和纳卿、言卿、士卿、作卿跟京尉、扶尉、兆队、右队——中部和右部共五郡挂钩;大司空和予卿、虞卿、共卿、工卿跟师尉、列尉、祈队、后队——中部到后部共十郡挂钩;六司、六卿都随他们所附属的大臣跟有关地区的年成挂钩,全按百分比来领取俸禄。至于那些从首都仓库的储积粮食里面支取俸禄的郎官、侍从官和首都官吏,则根据太官进献贡品的齐备或减少尺度领取。诸侯、辟爵、任爵、附城和各自的办事人员也都按他们所属封地的丰裕富庶程度领取俸禄。

唐尊还在没完没了地说着:“皇上,臣明白,您这样做的本意是希望君臣上下同心同德,安抚天下百姓,鼓励和促进农业生产。”

王莽抬起头:“对呀!你终于还算理解予的苦心!大小官吏谁也不敢玩忽职守,朝廷上下都来关心农业,你说这有什么不好?”

唐尊摇摇头:“皇上,您想啊,各州各郡的官吏们一听自己的俸禄和收成挂钩,那就得想方设法将收成提高,这样才能保住或增加俸禄,这不是逼着他们兑水吗?而虚报出来的那一大块,赋税可是不虚啊,得照报的数收,这还不是让老百姓勒紧裤腰带过活?年成好点还能瞎对付,这要是年成不好,那不就沦为反贼了吗?再者说了,这套制度过于烦琐,说实话,自从颁布以来就没怎么执行过,倒是听说了好多地方郡县长官借机大肆贪污,家里攒下了几千斤黄金呢!”

见王莽一脸的不悦,唐尊自觉说得有点过分,赶忙找台阶下:“当然了,皇上,您的初衷是好的。可惜好好一本经让这些歪嘴和尚给念歪了。所以老臣认为,就眼下这情形,不搞些惩治贪污的举措怕是不行,得让那些贪官污吏们明白咱这大新国来之不易,得上下齐心,向您看齐,这才能维持新政。”

王莽终于有了点笑容:“嗯,难得你多年来如此忠心,说得有理。予这就下一道诏书,从始建国二年匈奴扰乱中原开始,所有军官,边境官吏大夫以上靠牟取非法利益发家的,全部彻底清查,没收家里所有财产的百分之八十,用来充当边防开支。这件事由你负责,要力惩这帮投机取巧的家伙,可以动员军官告发他们的将领,奴婢告发他们的主人,声势要大,处理要果断,要震慑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大新法令的厉害!”

“臣谨遵圣命!”唐尊算是进谏有功,高高兴兴地领旨去了。

可剩下那几位就真没什么好主意可出了,先是呆若木鸡,后来憋了一脑门子汗,想来想去,好主意没想出来,倒是想了些馊主意。

“皇上,臣看您这阵子操劳国事太辛苦,有点……形容憔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臣斗胆进谏,要不您赶明儿临朝时用云母屏风挡住……”

王莽一听很是不悦,转脸问道:“你的意思是予长相丑陋羞于示人?”

“皇上,您误会了,臣不是这个意思。”左右顾盼一下,凑近了继续说道:“趁现在没外人,臣就如实说吧。有个在黄门等候任用的小子,据说懂点医术,捎带着识面相。此人见过您几回,也就是那么远远地仰慕过罢了,可他就出去吹牛,说他如何如何受您赏识,还被您亲自接见云云。听的人不信,就问他,你说你被皇上亲自接见过,那他长什么样子你可知晓?此人就说……皇上,臣这可是斗胆了,他说的话是杀头之罪,要不臣……还是不说为好。”

王莽大怒:“你成天跟予逗开心是不是?哪有你这样进谏的?”

大臣一听忙道:“皇上息怒,我说我说,我是怕您……听了不高兴,不过皇上您一向是宽宏大量的,再说,臣要是知情不报不就是对皇上您的不忠吗?”

王莽摆摆手,不耐烦地道:“少啰唆,尽管道来。”

大臣这才战战兢兢地道:“那小子说,您……眼珠有点往外努,像只猫头鹰,嘴巴太大,这叫虎吻,这阵子您不是因为操劳过度嗓子发哑吗,他说您这叫豺狼之声,他还说……您这是虎狼之相,能够吃人,将来也会……被别人吃掉……”

没等他说完,王莽就火了:“放肆!那小子是个什么东西?你居然也由着他信口开河,你这十一公难道连维护天子的威信都不懂吗?”

“皇上息怒!息怒!臣一听说这事,一点没敢耽搁,当时就把那小子抓了起来……”

“处死!立即处死!”

“是是,臣这就去办!”大臣忙鸡啄米似的点头应承。刚要退下,又被王莽叫住:“等等,你刚才说的那个云母屏风,我想想可能还是有必要,倒不是羞于示人,是觉得这当皇上的,还真的得有点神秘感,才能让下面的人敬畏不是?”

“皇上圣明!其实……云母屏风,臣早就为您准备好了,有点像扇子,是用俗称千层底的云母做的。用上它,您看得见别人,别人看不见您。要不臣这就给您取去?”

“嗯,好,忠心可嘉。你这就出宫,先将那小子斩首,后取云母屏风。”

“好好好,从明天起,您就可以用它遮挡龙颜,这就叫不怒自威!”

这位大臣终于算是蒙混过关了。轮到下一位,这位的建议更是寒酸:“皇上,您不是梦见常乐室铜人起立吗?其实铜人起立不要紧,要紧的是它们胸口那几个字,什么‘皇帝初兼天下’。这铜人是废汉遗物,皇帝,这说的是刘邦啊!臣有个主意,您不如派几个铜匠,带上锤子凿子,上常乐宫,一来把那几个字给凿去,省得您看着堵心,二来捎带着把铜人的脚丫子都给它砸扁。没脚你看它们还怎么走动?”

“好好好,忠心可嘉。”

就这样,这位也算勉强过关了。受这位的启发,其他人的高招一下子层出不穷:“皇上,废汉杜陵不是闹邪吗?那是刘邦阴魂不散啊!您可以派一虎贲勇士,到刘邦的高庙里去,二话甭说,拔剑就砍,让他的阴魂没处安身,给门窗全部砍坏,冻也冻死他,再用桃木熬成汤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墙上泼。桃木是用来驱鬼辟邪的,很灵验。完了您再派轻车校尉住在高帝庙里,派北军中垒校尉住在高帝寝庙里,震慑他们一下,刘邦再厉害,也是个糟老头子了,哪里斗得过年轻力壮的两员生猛大将?就让这两人在庙里住三个月,保准成。还有,废汉不是火德吗?火德服色崇尚红色,您下道诏命,让卑贱的下级官吏一律穿红色制服,从今往后让火德,也就是废汉,给咱新朝当差。您看这招行吧?”

“好好好,忠心可嘉。”

这几位一一献策,尽管有的实在是不靠谱,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得到了王莽“忠心可嘉”的褒扬,唯独嘉新公刘歆一言不发。

王莽深知,这是大新的智囊,不能和那些酒囊饭袋相提并论,他怎么会没有高招呢?可看他那样子,根本没用脑子,冲着墙壁呆若木鸡。

王莽突然明白似的:“颖叔,予也别为难你了,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汉高皇帝的血脉,血浓于水嘛,算了,你就不用出什么主意了,免得心里不痛快,对不起祖宗……”

刘歆这才回过神来:“皇上,您误会了,臣并不是在为祖宗难过,虽说废汉高庙遭此劫难,做后代的总不能无动于衷,但是跟大新的江山比起来,臣还是掂得出轻重的。臣之所以半天没出声,其实是在琢磨一件关系大新江山千秋万代的头等大事。”

王莽顿时喜出望外:“予早就料到了,颖叔肯定有妙计!快说说。”

刘歆不慌不忙:“皇上,老臣以为,咱大新要想长治久安,顺应天命,就得重新制定历法!”

另外那十公一听,堂堂国师,就出了这么个主意啊?比我们的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其中一个率先质疑:“历法?开国之初咱们不是就定好了吗?后来又多次修订,以十二月为岁首,以鸡鸣时分为一日之初,以戊子日代替甲子日为六十天的开始,都改全了,怎么还要改啊?”

刘歆微微一笑道:“那种改法目光短浅。我说的是制定一部管它三万六千年的大历法,有了这部大历法,盗贼自然平灭,国政自然长久。这难道不是头等大事吗?”

那几位还是有点不大明白:“历法有那么重要?这怎么能是头等大事呢?”

刘歆只好耐心解释:“天运有常。常者,时也;时者,历也。故古圣帝明君,可无高阁琼宇,可无美姬妖娃,不可一日无历法,以顺天运也。跟你们说不明白,不信你们问皇上去。”

王莽频频颔首道:“国师说得有理!一部好的历法可以根据天象预测出人间的吉凶祸福,哪天不宜动土,哪天不宜出行,哪天不宜嫁娶,都是有根有据的。想当初,首造历法,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司地。三苗作乱,废了这个管历法的职务,弄得闰年也找不对了,正月也算不准了,老百姓过日子都没个依据了。到了尧帝,重新把‘重’、‘黎’的后人找来,让他们根据日月星辰的运行找出天时的规律来,教给老百姓。当时定的是一年三百六十六天,用闰月来决定季和年的划分,据说当时朝政因此而蓬勃兴旺起来,百业繁盛。尧帝禅位给了舜帝,不只传了天下的统辖权,也传了这部宝贝历法。舜帝后来又传给大禹,一代代一直传到周武王。到了春秋年间,史官把历法弄丢了,于是有了天下的刀兵纷乱。秦始皇兼并天下之后,无暇去仔细推敲历法,就定了十月为正月,因为他是水德,结果怎么样?二世而亡!可见历法这事马虎不得!予决定,让太史推算三万六千年的大历,把哪年哪月,最好是哪天的祸福吉凶都一并写清,咱们按照天意办事,甭说盗贼不在话下,就是匈奴什么的,也得乖乖交出牛羊土地臣服大新!这事就这么定了,一定要抓紧,前线的军情可不等人。”

就这样,十一公也算是黔驴技穷了。既然军情不等人,那就赶紧分头行动吧。其实,王莽还有一个想法没向大家公布,身为天子,如果不能琢磨出点非同寻常的妙招,岂不是让臣子们笑话?于是,王莽咳嗽一声道:“予有个想法,想征求列位的高见。”

十一公赶忙作洗耳恭听状。

王莽说道:“想当初,太初祖考皇帝平定天下,全靠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当时他亲自担任上将军,竖起了华丽的车盖,立起了北斗形的礼器,威风得很;军队的规模更是空前。据予考证,有一个大本营,里面聚集了许多高级将领,为黄帝出谋划策,还有一支庞大的野战军队,分为前、后、左、右、中,共设大司马五人,下面共有‘大将军’二十五人,‘偏将军’一百二十五人,‘种将军’一千二百五十五人,‘校尉’一万二千五百人,‘司马’三万七千五百人,‘侯’十一万二千五百人,‘当百’二十二万五千人,‘士吏’四十五万人,‘士’一千三百五十万人,符合《易经》所说的‘弓箭锐利,用来威慑天下’的说法。这支军队在后来的战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什么蚩尤、炎帝,都叫这支黄帝统帅的军队给打得落花流水。列位,咱这大新是受禅而立的,没动过一刀一枪,容易让大家误解,认为军队无足轻重,这十分危险!所以,予决定效法古人,按照古制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

王莽被这个庞大的计划激励着,以为有了军队大新王朝便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他却忘了核算一下,大新王朝总共才六百万人,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连兵带将要一千五百万人,去哪里招募这么多人呢?军饷、粮草又从何而来?

可王莽居于万人之上,说出去的话就是圣旨,稍有不慎就会砍头,有谁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捅这个马蜂窝?加之当时的情形已是一团糟,谁也没办法来收拾局面,只能破罐子破摔,所以只是一片诺诺之声。于是,王莽的扩军计划获得一致赞成,组建军队开始了。

这支庞大的军队,除了前、后、左、右、中五路大司马是由原来的军队将领担任以外,其余将领基本上全部是由地方行政长官兼任,各州的州牧当上了大将军,各郡的卒正、连帅、大尹当上了偏将军,属令、属长是稗将军,县官是校尉……再往下可就困难了,一千三百五十万的“士”因为人手短缺只好先空着。

所以,王莽这次筹建大军的任务始终没能完成,又一次流于空想,反倒给老百姓平添了许多麻烦,光是乘车去给各郡国的行政长官们授衔的使者每天就有十几批,连驾车的马都不够用了,干脆就在路上截老百姓的马匹,弄得老百姓又是怨声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