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一二章 送终少主王莽摄政 力抗假皇翟义起兵
第一二章 送终少主王莽摄政 力抗假皇翟义起兵

王莽从泰畤回来以后,好不容易挨到了腊日,即冬至后的第三个戌日。这段时间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宫里宫外上上下下的眼睛都集中到小皇帝的龙体上,御医们进进出出昼夜忙活,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可皇上的病还是不见好转。王莽更是如芒在背,辗转反侧。

腊日这天,乃是用腊肉祭献百神之日,王莽又是一通忙活,好不容易总算是应付完了,按照礼制,祭完的酒肉应分给上下品尝,好沾点儿神气,顺顺当当度过一冬。

这一天,不知是祭神的喜庆气氛感染了皇上,还是上天护佑,皇上刘衎神情气色明显好转,王莽稍感欣慰,刚刚主持祭神仪式完毕,想起礼制上说的“沾神气”,便嘱咐御厨和小皇后把祭神用的腊肉做成御膳,也好借此为皇上祛魔祛病。小皇上今天难得精神焕发一回,也想沾点儿喜气,所以高兴地吃下。王莽又乘兴敬了一杯椒酒给他。

许是王莽没有“自揃其爪”,许是平帝寿数已尽,总之,这次王莽效仿周公的行为不但没有奏效,反而平帝在食腊肉喝椒酒几天之后便不胜病力,驾崩归西!

元始五年(5)十二月丙午日,十四岁的小皇上刘衎终于还是未等到执掌权柄便追随他的先祖而去。

王莽闻此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这不明摆着有鸠杀的嫌疑吗?搞得他好多天都疑神疑鬼、恍惚不定。

关于平帝之死,究竟是病死还是鸠杀,成为后人评价王莽时的一桩疑案。平心而论,这些年来随着平帝的成年,他们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先是王莽以防止外戚专权为由让平帝母子分离,再是因“血门事件”株连惩处了平帝外家卫氏,这不能不使平帝怀恨在心。后来,王莽又给他配备了几名儒生为师,希望把他培养成以儒家理想治天下的英明皇帝,这使平帝只能百依百顺,形同软禁。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母亲卫姬的思念和对隔绝环境的不满,加之与王莽之间积重难返的宿怨,矛盾日深是必然的。那么,王莽会不会对他下毒手呢?从王莽执政的历程来看似乎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王莽的长子、次子都死于其父之手,难道他对平帝的怜恤会胜于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一则十四岁的平帝无论如何不是王莽的对手,再则平帝之死对王莽并无益处,他很明白刘汉家族会从血缘更远的子孙中选取接班人,这不但对王莽不利,而且会因此而失去太后王政君的信任以及到手的权力和天下人心等,因此,王莽犯不着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承担这个不必要的风险。

无论人们如何猜测,眼下最刻不容缓的是大行皇帝的丧事,这当然责无旁贷地落在了王莽的身上。王莽于是只好强打精神,再次主持大丧,并且得办得庄严隆重,一来为自己心里安妥,二来向天下百姓交代。

所以,王莽向太后启奏:“皇上刘衎虽然未曾亲政,但终归是一国之君,大丧之礼马虎不得,他升天时年岁尚小,未及举行成人的加冠之礼,但按照‘臣不殇君’的古制,臣建议在行敛礼的时候为皇上加冠,全国六百石以上的官吏一律为平帝服丧三年,大丧期间不得嬉乐,至于后宫十一位媵妾,应当遣散出宫,听由娘家另聘再嫁,皇后就按王家祖上的规矩,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让她为皇上终身守节吧。”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服口服,这是王莽第三次主持大丧,可谓轻车熟路,很快就都料理停当。接下来,又是面临同样的问题: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是这时的西汉王朝面临着所谓的“国统三绝”,即成、哀、平三帝相继离世而无子嗣,再往上推,元帝的后裔三子二孙,现也已全部离世,这根香火算是指望不上了。

太后王政君与群臣昼夜紧急磋商,讨论立嗣继位问题,只好从宣帝的曾孙辈中甄选,统计在册的总共有五十三位,五位诸侯,四十八位列侯,人数倒是不少,却难以取舍。王莽一来担心平辈之间权力均衡,难以相互控制,易起纠纷,二来担心万一再遇上哀帝那么一个皇上,还不把他惨淡经营的大汉江山再次葬送掉?想自己如今可比不得几年前的身子骨好使,到时候想再收拾一个烂摊子可没那么容易。想到这里,王莽不由得向太后启奏道:“古礼有言:兄弟不得相为后,这五十三人四十八位列侯,全是孝平皇帝的堂兄弟,按照古制不应当作为平帝的继承人!”

众人有的沉默,有的点头诺诺,沉默良久,太后突然说道:“安汉公言之有理,兄弟本是平起平坐,若非出自正统,另立尊卑易产生纠葛,依老身之见不如另选。”

既然太后已明确表态,其他人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便只能从宣帝的玄孙,即第五代中遴选,挑来拣去,最后大家的目光停在了广戚侯刘显的儿子刘婴身上。因为是刘婴卜相是最为吉利的。还有就是他在玄孙中年纪最小,刚刚两岁,有可能在太傅王莽的培育下成为大汉最有作为的一代英主。

就这样,两岁的刘婴成了最佳的朝廷接班人,为了让孺子刘婴茁壮成长,王莽让女儿担任刘婴的养母,专在后宫内院尽心尽责地抚养大汉的皇位继承人,因平帝归天之故,年仅十八岁的小皇后升格为皇太后。

就在平帝下葬的当月,孺子刘婴被抱到小皇太后那里之际,武功长孟通在挖井时锛坏了两把头,挖出了一个上圆下方,状如墓碑一样的东西,上面写着红字,模模糊糊辨认不清。

孟通不敢怠慢,一面赶快下令停工保护现场,一面火速派人去报告前辉光郡的长官谢嚣。谢嚣毕竟是读书人,翻过来掉过去仔细查看一番,脸色大变,突然拍一下孟通的肩膀:“如此胡作非为,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杀头之罪吗?”

孟通一听大惊失色:“长官……您……您可千万别……吓唬小人,小人当真什么也不晓得……就……就是怕出事才赶快向大人禀报的……”

谢嚣看看四下里无人,这才稍稍放心,又疑惑地问道:“这真是打地下刨出来的?”

孟通战战兢兢道:“是的,小的不敢欺瞒大人,小的如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都说这里有水脉,这不,才在这里打井的嘛。我哪知道这是哪位帝王的陵墓啊?谁知一不小心就刨出个墓碑来,我赶紧让他们停工,别再刨坏了什么文物,那就当真罪大了。谢大人,我瞧瞧,锛坏哪儿没有?”

谢嚣终于放心,捧着这块白石头,拍拍孟通的肩膀:“小子,看来你祖坟上冒青烟了,天生不是打井的料,你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啊,全在这块石头上了!”

孟通吓得“扑通”一声倒头就拜:“我打了半辈子井吃糠咽菜,哪里敢有这么大想头儿啊?如果真是这样,谢大人您真是比我亲爹还亲啊,我亲爹他也管不了我后半辈子的事情不是?谢大人,您倒是给小人说道说道,这块石头……它究竟有什么用啊?”

谢嚣瞪一眼孟通:“说出来还不吓死你,知道不?这是符命!”

孟通一听更加懵懂:“符命?啥是符命啊?我以为就是压咸菜缸子用的呢。”

谢嚣用袖子把石头擦拭一下,恭恭敬敬地对着太阳举过头顶,对孟通道:“看见没有?上面刻着朱红的文字。”

孟通忙凑过来眯起眼睛:“哎,看见了,看见了,可那是啥字儿啊?”

谢嚣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读道:“告——安——汉——公——莽——为——皇——帝。”

“啊?”孟通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下终于知道这块石头的分量了:“咱大汉不是刚刚抱进宫一位小皇帝吗?怎么老天爷又要给咱换皇帝啊?这……这要是弄不好,岂不是杀头之罪吗?我……我可不去了,还是留条小命喝稀粥啃咸菜吧。”

谢嚣一听来气了,敢情就这么点出息啊?便正色道:“这事关社稷,你以为你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啊?哪能那么简单?你想的也忒容易了点,谁让你小子偏偏碰上了呢?这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呀,只能看运气了。”

孟通一听一下没了主意,结结巴巴地忙问:“谢大人……那……那小的该如何是好啊?”

谢嚣道:“朝中自有明白人,他们知道该如何处置。你快快随我进京将详情禀奏,此事非同小可,耽搁不得!”

孟通忙点头应承,心下直叫苦不迭,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装聋作哑糊弄过去算了,管它什么劳什子墓碑啊?这下可倒好,骑虎难下,弄不好连小命也得搭进去!

而谢嚣想的是,如果符命奏效,自己凭空捞了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岂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此难得的机遇岂能拱手让人?万一捅了娄子惹来祸端,反正自己也不是当事人,我身为父母官至少还落个检举有功,这旱涝保收的事不干白不干。这样一想,谢嚣便连蒙带诈领着孟通火速赶往长安。

由于事关重大,长安城的官员来不及逐级上报,直接将此事报到了太保王舜的官署。王舜二话没说,抱起白石就去禀告堂兄王莽。

王莽一听也惊呆了,半晌才缓过气来,小心地问道:“兄弟,此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王舜忙道:“谢嚣、孟通,还有接待他们的那个官员,现在都让我给拘着呢,除了他们再无旁人知道,挖井的那些匠人孟通已经说了,也都押在当地,等您发落呢。”

王莽这才稍稍稳了稳神,擦擦额上的细汗,小声说道:“好!不愧为王氏宗亲!现在先帝刚刚过世,为立孺子正闹得不可开交,刚刚确定了皇上继位人选,大家稍稍松了一口气,还没将心放到肚子里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再横生枝节!所以此事一定得严守秘密,权当没有发生,你回去把与此事相关的人好好处置一下,从今往后别再提起!”

王舜闻听此言有点吃惊,一时愣在那里没有动弹。

王莽急了,催道:“还愣着干吗?夜长梦多,如果弄得满城风雨了,如何是好?”

这一催不要紧,王舜干脆豁出去了,用袍袖擦擦那块石头,捧到王莽面前:“请您仔细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告安汉公莽为皇帝’,‘为’不过就是代理摄政之意,又不是谋朝篡位,您怕什么啊?再者说了,这种事古代也不是没有过,您不是最佩服周公吗?周公不就摄政七年吗?周公是何等仁厚睿智之人,难道他就不怕世人指脊梁骨吗?可是您想啊,当时周武王刚刚驾崩,成王尚幼,诸侯王虎视眈眈,都瞅着王位暗中较劲,当此时,周公摄政实乃大势所趋,迫不得已,他并非冲王位的显赫而去,而是借着王位之重来慑服群王,安定国家。您再看看如今的大势,新皇年少,大道未成,也是诸王势大,众心不定,更相似的是,上天也需要一位周公式的人物,这种时候您还不挺身而出,难道眼看着大汉战乱乍起,百姓颠沛流离吗?您常说您这些年用在治国安民上的心血不能白费,那您就应该想想,一旦大局骤变,山河破碎,那才真叫白费心血呢!”

王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简直是如雷贯耳!自王莽加封“九锡”以来,很久都没人对他这么说话了,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净拣好听的往他耳朵里灌,稍有风吹草动,动辄兴师动众,一群侍卫前呼后拥。有时为了将问题简单化,王莽只好放弃亲力亲为,吩咐下面处置似乎更简单高效一点。但同时,他在享受大汉繁盛荣昌,如沐春风如登仙履的熏风之时,不知为何总会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不是觉得人们的笑容里掺了假,就是疑惑事情的处置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但同时他又有一种深刻的无力感,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位高权重的至尊之王,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浑身被彩缎包裹起来的猴子,憋足了劲翻跟斗扮鬼脸也就是为了博得众人一笑,给几个赏钱……这种矛盾的心情由来已久,但很多时候冗务在身容不得多想,无论如何,这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除非到了伸腿蹬脚的那一天。

如今,王舜的一席话算是彻底捅破了那张窗户纸,一声声像钟一样敲打着他。王莽思前想后,半天无语。良久,终于问了一句:“那照你如此说来,居政也是为了大汉的福祉?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王舜忙道:“当然有人会说,但那不是主要的。您以为您一味地避嫌礼让就没人说了吗?他们不照样说您沽名钓誉,居心不良吗?不如索性做给他们看看,只要您上不愧对祖先,下不愧对黎民,一心为公,等孺子长大,再将江山交给他,有什么不可以呢?到时候您的诚心大德日月可鉴,他们不相信都不行。周公当年不也遭到误解污蔑吗?但为了社稷大业,就必须忍辱负重,到末了还是博得了万众拥护,天下传为美谈。”

王莽起身走到几案前,捧起那块差点被腌了咸菜的白石抚摸着,心情复杂地道:“既是天命,那臣只有遵照的份儿了,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得认了!”回头即令王舜去启禀太后,也好看看太后对此事的态度。

谁知王政君一听,立即心生疑窦:“哪儿来的符命?准又是那帮溜须拍马的人搞的鬼。这种欺世盗名的把戏,我们若是照办,岂不是要贻笑天下吗?”

而太保王舜早已料到太后的反应并做了周密的部署,从安汉公府第出来之后,他知道此事有望,所以并没有直接启禀太后,而是派人火速通知了京城的所有高级官员,经过一番争执基本意见已达成一致,即同意王莽现时居政,待孺子长大后再还政于他。所以,当太后刚一表示反对,衮衮诸公就开始七嘴八舌轮流上阵痛陈利弊,无非是把同样的说辞大同小异地重复数遍。

如此这般之后,太后毕竟孤掌难鸣,既然天意如此,又乃大势所趋,我一个年逾古稀的妇道人家,又何必冥顽不化呢?何况王莽乃王氏宗亲,功劳都看在眼里,情理上也说不过去,既然大家都如此拥戴王莽,自己何不也做个顺水人情呢?于是,太后对群臣说道:“既然你们都认为安汉公眼下最适合以居政的名义来慑服天下,那老身就遂了你们的意吧。其实,这些年朝廷的大小内外事宜都是安汉公在料理,有没有这个名义相差无几。老身五年前称制,为的也是替皇帝代行职权,如今老身年事已高,不便过多参政。安汉公辅佐朝政已有三代之多,屡屡受赏,今又有丹书符命,那就不妨效法周公的成例,把那符命之地武功县改为安汉公的采地,叫汉光邑如何?你们再下去准备一下居摄典礼,从明年正月,也就是下个月起,改年号为居摄元年,举行居摄大礼。钦此!”

居摄元年(6)正月间,王莽终于走进了最高权力的神圣殿堂。他先到南郊区祭祀上帝,又到东郊区迎接春神,之后在明堂举行大射礼,招待了三老、五更(即被供养的已退休的官员),忙得不亦乐乎。朝廷内部的礼仪也做了适当调整,王莽现在可以穿天子的礼服,戴天子的冕旒,面南背北接受臣子们的朝见,除了要向太皇太后王政君和孝平皇后行君臣之礼外,其他场合完全依照天子的礼仪制度,另外还在宫内设置了柱下史五人,俸禄比照御史,每当王莽上朝处理国事时,就让他们站在旁边分条记录自己的言语行为,处处比照圣人的形象和周公的风度。平民和臣下见了他称“摄皇帝”,而王莽自称“予”,因为这时大汉朝廷中还有一位称制的太皇太后,王莽不便同太后分庭抗礼,所以只好屈称“予”。

三月己丑日,抱进宫的那位儿皇刘婴被正式确立为皇太子,以周成王旧例称其为“孺子”。封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太阿右弼,甄邯为太保后承,共同教育辅导太子。另外又设置少师、少傅、少阿、少保四个副职,俸禄都是二千石,协助训导孺子婴。

“予从黄门郎一直到摄皇帝,算来也快三十年了,那时官职卑下,人微言轻,纵有报国之心,也是纸上谈兵。如今居位摄政,一呼百应,正好施展文韬武略,实现当年的雄心壮志!”王莽私下对王舜讲出了肺腑之言,尽管是“摄皇帝”,但权力已经是登峰造极了!无论如何,王莽应当算是心满意足的。

而这居摄之事也并非没人反对,作为皇室外戚的王莽乃是以罢黜外戚专权而被重用的,如今却独揽大权高高在上,这无异于自打嘴巴,另外王莽一再强调效法周礼,却忽略了周礼是最重视正统的根本……凡此种种,不能不为人所诟病。王莽被重权“裹”在金殿之中,朝中大臣有的迫于权势,有的明哲保身,多数唯命是从的则是以共同营造天下太平为幌子谋求加官晋爵,而忽略了外界和底层的反应。

居摄元年四月间,居住在南阳郡的汉景帝第八代孙安众侯刘崇,跟国相张绍率领一百多人进攻宛城,但还没攻进城就失败了。这时正是王莽颇得人们拥戴的时候,一系列的改革变法措施正在推行当中,因此,就连刘汉皇族也协助他平乱。

兵败之后,张绍的堂弟张竦和刘崇的远方叔伯刘嘉迅速赶往长安向朝廷自首。王莽为了表示宽宏大度,便赦免他们无罪,张竦见状,便替刘嘉写了奏章呈上,大意是歌颂王莽的功德,痛斥刘崇叛乱。王莽看了这份奏章非常高兴,这场宗室叛乱没有带起任何风雨便销声匿迹了,并非这场叛乱来势不够迅猛,而是刘汉皇族不支持刘崇等人,相反他们倒是对王莽表示了忠心,这才是真正令王莽高兴的。这使王莽的信心大为坚定,因为他发现比所谓的血缘、正统更有用的,其实是权势和既得利益,这些年来,刘氏宗亲不会忘记王莽复侯爵、加封地、增俸禄的种种措施,极大地保护了包括刘氏宗亲在内的上流阶层的利益。因此,接下来,王莽再次封赏南阳郡参加平叛有功的官吏和平民一百多人,把刘崇的房屋夷为平地,并通告天下,以后凡是谋反的人都将面临这样的下场。

为了说明人心向背和表彰忠义,王莽又下诏表扬刘嘉父兄懂大义不偏私,并以杜衍县的千户赐封刘嘉为帅礼侯,刘嘉的七个儿子都赏赐关内侯的爵位,又赐封张竦为淑德侯,这在当时连坐之法畅行的时代,可谓是破天荒之举。此举使很多人心生嫉妒,当时的长安城里流传着这样的俗语:“欲求封,过张伯松(张竦);力战斗,不如巧为奏。”这种嫉妒心理又难免孕育着新的隐患。

刘崇叛乱的失败证明了王莽的居摄之政已逐步稳固,大臣们趁机上奏:刘崇等人之所以敢于造反,就是因为王莽的权力还不够。五月甲辰日,太皇太后同意王莽在朝见她时可以自称“假皇帝”,这一称谓的改变无疑反映了王莽权力的再次膨胀。

这年十二月,群臣们再次请求太皇太后增加王莽官署和家中的官吏,设置率更令、庙长、庙丞等和勇士以下一百多人,再增加卫士三百人。把王莽在皇宫中的值宿处称为“摄省”,官署称为“摄殿”,住宅称为“摄宫”。这样一来,“假皇帝”的“居摄”愈发名正言顺了。

尽管这一年西羌庞恬和傅幡等人因怨恨王莽夺取他们的土地作为西海郡,曾起兵进攻西海郡治所,打跑了太守程永,但王莽派遣护羌校尉窦况及时反击,很快就打败了羌人。这样一来,国内安定统一,对外开疆拓土,王莽又开始了下一步紧锣密鼓的筹划事宜。即一面在“假皇帝”到真皇帝之间增设过渡的台阶,一面多多少少为自己留一点“周公还政”的退路,开始了一种审慎的试探,可这一试探还是召来了真正的风暴——翟义起兵。

翟义,汉成帝时期丞相翟方进的小儿子,虽然他的父兄们都是以名儒入仕兼通文法吏事的,但翟义却不学儒术,他少以父任为郎,年二十出为南阳都尉,是典型的吏员,并以刑法严酷威震一方。后来,翟义被起用为弘农太守,调任过河内太守、青州牧、东郡太守,长期担任地方长官。王莽两次辅政都大量提拔任用儒生,翟义因得不到重用大为光火。不独如此,翟义父亲翟方进在成帝时与王莽叔父们矛盾极深,又与王莽所揭发的淳于长关系极好,翟方进任相十年“灾害并臻,民被饥饿”,后被成帝当作替罪羊追令自杀。翟义本人也与王莽叔父曲阳侯王根有宿怨。新仇旧恨使翟义早就对王莽怀恨在心,尽管王莽政绩显著,颇得人心,但在翟义看来则是空洞迂腐的儒生作为,没有实际意义。

次年八月,东郡太守翟义对外甥陈丰道:“新都侯代理天子,号令天下,故意选刘氏宗亲中最为年幼的作为孺子,此种居心人尽皆知,表面上美其名曰按周公辅政的规矩办,其实不过是在试探观望,看看天下作何反应。他绝不仅仅是做个‘假皇帝’,代汉而立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翟义从来称王莽为“新都侯”,因为他只承认王莽是“新都侯”,什么安汉公、“摄皇帝”,他从不认为王莽能配得上这样的称呼。

陈丰倒没有那么敏锐的洞察力,也可能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使他对这个娘舅有些盲目崇拜,于是忙不迭地点头:“还是娘舅您的眼光厉害。他王莽瞒得了天下人瞒不了你啊,到底是大汉前任宰相的传人哪!”

翟义长叹一声:“你老娘舅翟方进要是活着一定也会一眼看穿王莽的狼子野心!如今宗室力量分散,虽说皇帝的血脉不少,远远近近也有十几万人,其中不少称王封侯的,可真正称得上‘强藩’的有几个?怕是一个都找不出来!怪不得王莽视汉室为掌中之物,天下早已没有人能与他相抗衡了,他觊觎皇位已久,探囊取物,指日可待!”

陈丰当时年仅十八岁,血气方刚,很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满不在乎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王莽再狂妄不就是个代政的‘假皇帝’吗?到时候还不是得乖乖把权力交出来?先让他美几年也无妨嘛。”

翟义摇头道:“唉,小孩子不知事情的利害,名义上是代理,可等王莽成了气候,你能担保他到时候还会把这大汉江山痛痛快快地交出来吗?权力这东西,没有归没有,一旦有了,呼风唤雨惯了,谁还能听得别人的指手画脚?你没着道不知深浅啊!”

陈丰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口没遮拦地道:“那倒也是。想当初娘舅您二十岁的时候,当上了南阳都尉到下面去巡查,宛县令刘立仗着自己小有名气,又是曲阳侯王根的儿女亲家,轻慢了您,您当时没言语,回去后不就找了个碴儿把刘立给逮起来了?后来有人出面讲情,让刘立以送行为名跟着您回南阳,您立马就火了,说与其如此还不如当初不逮他呢,愣是用囚车把刘立拉上绕着宛县大街小巷转了三圈!可算是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

翟义又是一声长叹:“唉!当初年轻气盛,以为把他抓起来就万事大吉了,谁知那小子朝中有人,圈了几个月就又放了出来。那阵你老娘舅还当着丞相呢,连连训斥我不懂为官之道。为这事我差点丢了头上这顶乌纱帽!想起来就来气!你老娘舅被成帝赐樽酒下迫杀令其实也是王家捣的鬼。说起来这些就窝心!我们和王家几代世仇,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天秃鸡变凤凰?等到他哪天醒过神儿腾出手来,就该我们倒霉了!”

陈丰闻言忙道:“娘舅,那我们怎么办呢?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翟义恨得牙根痒痒,狠狠地说:“那就只有,先下手为强!”

陈丰吓了一跳:“您是说……反?”

翟义不悦地道:“怎么能说‘反’呢?真正的反贼是他王莽!既然宗亲无力伐贼,我翟义身为前丞相之子,守备大郡,父子世代受汉家厚恩,理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我欲兴起义军,诛杀王莽这个篡位的逆贼!”

陈丰突然想起一事,忙对翟义道:“去年安众侯刘崇也举过兵,可是没成,一家老小被砍了脑袋,连安众侯的府第都被刨成了臭水沟,种上了猪狗都不吃的恶草,十里以外都能闻到。这个结果,您可得有所……”

翟义不以为然地笑笑:“刘崇那点能耐怎么能和我比?只纠合了一百多号人还想成事?到头来家破人亡、身败名裂那是他自找。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闹就得闹出个名堂来,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耍儿戏,至于失败我也是有充分准备的,就算万一功败垂成,死于国难也可以扬名万世了,到了九泉之下也算没有愧对先帝和祖先。小子,你要觉得有理就跟我干!”说完一下把宝剑拔了出来。

陈丰一拍胸脯:“娘舅你这是干吗?人家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爷儿俩虽不是父子但胜似父子!你说吧,甭管水里火里,我陈丰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配做您的外甥!”

翟义说到做到,他首先联络了执掌兵权的东郡都尉刘宇,而后又请来了严乡侯刘信和武平侯刘璜兄弟,为防不测,翟义设计罪名将正在长安的军事人员东郡人王孙庆押送回来做义军的军师。翟义起用的多是皇室宗亲,都是未被承嗣为王而心怀不满的人,所以双方一拍即合。

九月召集考核地方官吏这天,翟义以太守身份突然发动士兵,招募勇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占据了东郡观县,拥立刘信做皇帝。刘信是东平王刘云的儿子,拥立为天子表明翟义起兵是代国讨贼而绝无个人目的。

翟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又拜东平王傅苏隆为丞相,中尉皋丹为御史大夫。重要成员确定之后,遂传递檄文到各地,造舆论说王莽毒死平帝,代理天子是想要灭亡汉朝,现在义军奉天之命讨伐逆贼乃是替天行道,人心所向。各地接到檄文都震动起来,翟义率领义军进攻到山阳时,被胁迫卷入的人已有十多万。

东郡、山阳乃西汉人口密集之地,又是全国最大最主要的农业区,交通便利,豪族集中,是长安赖以供应的经济重心,汉初平定吴楚七国之乱以来,对这里一直实行削弱方针,翟义在此地区举事,对王莽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义军西行,一路过关斩将,声势浩大,朝野为之震动!

王莽闻讯坐立不安,他倒并不十分担心翟义会攻进长安实现诛灭他的誓言,长安城乃一国之府,固若金汤,沿途多少雄关险隘,都有重兵把守,翟义凭着区区十几万兵马想要攻进来并非易事。何况王莽曾任大司马,多多少少是有点军事指挥才能的,他早已调度停当,派出了七员大将领兵前去抵挡。

这七员大将分别是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门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泊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况,为奋威将军。王莽亲自到校场挑选了能征善战的关西大汉充当平叛大军的校尉军吏,调动了训练有素的关东甲卒三十万,披坚执锐去冲锋陷阵。

第一拨人马调遣出去,为保险起见,王莽又派出了第二梯队在京师附近严阵以待。这一批也是七员大将,分别是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驻守函谷关;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壁将军,驻守武关;羲和红休侯刘歆,为扬武将军,驻守宛城;太保后承丞阳侯甄邯,为大将军,驻守灞上;常乡侯王浑,为车骑将军,驻守平乐宫;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驻守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就地驻守。这是王莽设下的第二道防线。

如此一来,王莽对翟义的军事攻势并不害怕,真正让他害怕的是翟义的政治攻势。他把群臣紧急招来议政,情不自禁地道:“列位,当年周公摄政,管叔、蔡叔以纣王的儿子禄父为号召,起兵作乱,如今翟义也学这招,以刘信为幌子,大兵压境,这还不算,竟然说我鸩杀平帝,并将这诬陷之辞广告天下,如此狠毒之人,必诛之!”

群臣一看这阵势,全都束手无策,后听王莽已部署停当,连忙安慰道:“摄皇帝,您也不必太过忧虑,您的忠心有目共睹。人所共知,他翟义的恶毒诽谤不攻自破。说不定这一场大变大乱倒更让天下人看清了他的险恶用心和您处变不惊的王者气概。”

王莽一听这些人也就是卖嘴皮子还行,指望不上什么大作为,遂一手抱孺子一手提笔,模仿当年周公的口吻一气呵成一篇《大诰》颁布天下,大意是:一是王莽不敢自比周公等前辈高人,之所以居摄乃是朝廷意愿,宗室之托,上天符命和百官呼吁;二是居摄乃暂时之宜,孺子年幼,当先立为皇太子,学习为人子之道,方可以孝治天下,到时候王莽一定将皇位拱手奉还;三是翟义、刘信违背天意,兴兵作乱,矛头所向不止我王莽,而是大汉社稷,万望全国上下保持冷静,站稳立场,明辨是非,谨防上当,切勿盲目追随,被人利用;四是大汉已出兵剿孽,翟义、刘信这帮叛贼很快就会被剿灭!

颁完《大诰》,王莽马不停蹄地抱着孺子又奔东郊、南郊,痛哭流涕,捶胸顿足,祈求上天和大汉的列祖列宗保佑官军早日剿灭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