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九章 皇太后称制走熟道 安汉公据礼整朝纲
第九章 皇太后称制走熟道 安汉公据礼整朝纲

在董贤被封侯之后不久,大汉王朝突然遭遇了“日食”——天狗把太阳吞吃了。这件事可非同小可,按照民间的说法,此乃凶兆,是上天对人的忤逆行为的一种警示。一时间搞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哀帝再也无法过太平日子了,只好硬着头皮“举直言”,鼓励众大臣上奏折。

王嘉借机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封事,痛斥哀帝宠幸娈童激怒上天为宗法所不容,导致阴阳失调,才有此征兆云云。

哀帝一听,又是老一套,随手丢在一旁,不耐烦地对内侍说:“凡指责高安侯的,一律免奏,省得朕看着心烦!”

内侍连忙把厚厚一沓奏折放在一边,从下面抽出一些,启禀道:“这些是贤良周护、宋崇等人的,说的是新都侯王莽的事……”

哀帝沉吟道:“王莽不是已赴新都侯国好多年了吗?他会有什么事啊?”心想,管他呢,只要不是拿董贤说事儿就成,看看也无妨,遂将奏折接了过来。

不料,这一看不打紧,周护、宋崇他们通篇力荐王莽,尤其是王莽为维护大汉的尊严逼子饮鸩之事,让他们说得神乎其神。并说贤才在朝为阳,在野为阴,此等功臣良才,本应得到朝廷重用,却被流放在野,不是阴阳失调还能是什么?难怪要出现日食,是上天的警策,小觑不得。若能召回王莽,帮皇上辅政,自然能消除日食。

这几年,哀帝接到诸如此类的奏折甚多,谏大夫鲍宣、丞相王嘉等都曾上书劝谏,但哀帝一直都无动于衷,但这次却改变了主意。这些年来,傅、丁、赵、王等外戚们争得不可开交,他们千方百计,驱除了王莽的儒生班子,为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争权夺利,可谓闹得鸡犬不宁。哀帝根本无力控制局面,也只有董贤,这个与外戚重臣毫无牵连的地地道道的“微臣”,才能让他感受到一点做皇帝的尊严。

再想想在这些外戚当中,倒是太皇太后王政君年近七旬,经历了亡夫丧子之痛,却还能从大局出发,勒令王莽主动隐退,她自己对傅、丁两家也退避三舍。自己这些年忙于与董贤偷欢,也无暇顾念她。想想一个老妇人孤苦伶仃,身边没个亲人,委实可怜。王莽回来一是可以替自己尽孝,二来也可以借助他的力量对傅、丁两家有所牵制,省得自己分心。这样就可以把精力一门心思地用到董爱卿身上了……

哀帝大笔一挥,召王莽回京。

尽管哀帝并没有答应周护、宋崇等人说的,让王莽辅佐朝纲,而是以“侍太后”的名义召他回京。但即使如此,对王莽来说,也无异于重见天日,这意味着只要时机成熟,他那儒生“治国平天下”的梦想,依然有望实现。王莽的机会终于来了。

长安!久违的长安!站在久别的宫门外,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熟悉,王莽顾不上长途跋涉的劳顿,万般思绪油然而生。他很快安顿好家眷,随同三叔平阿侯王谭的儿子王闳,去拜见太皇太后王政君。

王政君时年七十岁,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风采,加之朝中外戚争宠闹得人心惶惶,身体精神都大不如前。一见到王莽,王政君顿时老泪纵横:颤颤巍巍说不出话来:“莽儿……你总算是……回来了。”

王莽心头发酸,忙向姑母请安,大致禀报了这些年来在新都侯国的情况。

王政君伸出枯瘦的手扶起王莽:“莽儿不必拘礼,是姑母无能……未能保住你……”

王莽连连摆手:“姑母此言差矣,在新都这些年,不但让我结交了很多名士,还让我了解了更多的民情吏治,这都是治国之根本,姑母无须自责。”

王政君掐指一算,可不,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之内杳无音讯,今日才得团聚。想想自己自从入宫以来,经历了亡夫丧子和家族兴衰,现在朝廷中已看不到王家什么人了,每天看着一帮外戚恶斗,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图个清静。现在好了,王莽终于回来了,至少有了个亲人,王政君似乎又看到了王家的希望,立马打起精神:“莽儿放心,姑母会向皇上举荐你的。”

这些年的新都隐退对王莽来说,在外人眼里无论是韬光养晦也好,暗中觊觎也罢,其实王莽一直密切关注着大汉王朝的一举一动和生死存亡,对大汉气数将尽有着清醒的看法。但他深知现在时机未到,鲁莽行事只能自毁前程。于是,他对太皇太后说:“姑母的心意侄儿领了,但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皇上的一颗心现在全在一介娈童身上,我是以‘侍太后’的名义才被侥幸召回,为的是给日食现象一个安抚天下的托词,如果一回来便锋芒毕露,激怒了皇上,反而会弄巧成拙,坏了大事。”

王政君闻听此言频频颔首:“莽儿,你的确今非昔比,令我刮目相看呢。”

王莽奉诏回京不久,皇太后傅仙音去世。

令人奇怪的是,祖母的死并没有让哀帝难过多少,他却趁机抓到了一个向董贤示爱的机会。跑到太皇太后王政君那里软硬兼施,非说皇太后傅仙音有遗诏要给董贤加封。

王政君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诏书奉给了丞相王嘉。

王嘉一眼便看出其中有诈,一气之下把诏书加戳密封,意为不予通示天下,并写了一道密折去劝谏皇上,大意是:爵禄之地归于上天,封赏不当必遭天谴,须慎之又慎。董贤乃佞幸之臣,以色相惑主已犯大忌,若再过度加封唯恐天下不允,贻笑后世。近日来连发山崩、地震、日食,均为不祥之兆,皇上若不能引以为鉴,依旧我行我素,大汉江山唯恐不保,臣冒死直谏,还望皇上三思,云云。

哀帝一看,说来说去还是老一套,净拿他和董贤说事儿,没完没了。哀帝气不打一处来,董贤自从封了列侯也气壮了不少,一看哀帝这副神情就猜出了八九分,连忙添油加醋:“依臣看,您这皇帝当得也太那个了点儿,难道连喜欢个臣子都做不了主吗?凭什么老受他们指指点点?难道他们自己就没有瑕疵了吗?”

哀帝似乎受了启发,突然想起一事:“对!王嘉前些时非说东平王一案是冤狱,还说什么春景大赦,冒死直谏,硬是要保住刘云爵禄性命,说不定是结党营私。好!就这么办!”

几日后,王嘉便以“迷国罔上”等罪名成为阶下囚,得赐毒酒一碗,让他自行了断。

王嘉乃忠烈之臣,怎能接受如此羞辱,即使死也得死个明白,直接冲到为他下诏的廷尉那里理论:“你们说我结党营私,阴谋叛逆,有何罪证?”哀帝见状,索性将他打入大牢,命人“杂治”。没过几天,王嘉终于经受不住,最后吐血而亡,冤死狱中。

与此同时,哀帝变本加厉地讨好董贤,将其封为大司马将军,外加给事中,领尚书事,并将董贤的父亲董恭封为光禄大夫,就连他的兄弟董宽信也替代他的位置做了驸马都尉。董家可谓权重一时,董贤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这一切,都在王莽的预料之中。一次,王闳和他谈起匈奴单于来拜时,哀帝面对群臣极力夸赞董贤年轻有为令单于都刮目相看之事。王莽鼻子里忍不住发出一阵冷笑,随即又长叹一声:“匈奴王巴不得大汉王朝都成了董贤这种银样镴枪头呢,到时候番邦再兴兵犯境,不费吹灰之力。瞧着吧,等哪天皇上一高兴,怕是把江山也拱手让人了呢。”

不知是王莽料事如神还是纯属巧合,这事儿还真让他不幸言中。

时隔几日,哀帝在麒麟宫大宴宾客,酒酣耳热之际,居然当着群臣提出了“禅让”,并说自己有心效法古圣,学习大尧禅舜,退位让贤给董贤。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尽管董贤事实上已是一手遮天,可这“禅让”一事还是让群臣着实吃惊不小。

随即,冒死直谏声四起。

“皇上,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皇上,天子无戏言,您可不能拿执掌江山当儿戏呀!”

“皇上,我大汉江山是高祖皇帝金戈铁马打下来的,八朝天子修葺经营到此非一日之功,怎么能想给谁就给谁?”

“皇上,皇上……”

哀帝没想到此言一出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这些老臣们为了个董贤大有把命搭上的劲头,他想起不久前冤死的王嘉,看来和王嘉类似的大有人在,这杀得过来吗?弄不好他们大有将我罢黜的气势,想到此,一种失败感油然而生。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就是一句醉言吗?值得你们这样不顾体面吗?”

群臣见状总算微微松了一口气:“皇上喝醉了,赶紧回宫歇息去吧。”

随着朝廷内外为“禅让”戏言大哗,元寿二年(前1),汉哀帝在登极六年之后,因患“痿症”不治而亡,终于走完了他短暂而淫逸的一生,年仅二十四岁。

王政君闻此噩耗,急奔未央宫,正碰见董贤在旁号哭,便命人将大司马董贤叫来东厢房,问其丧事如何安排。而这位只知侍奉皇上于枕席之侧的佞幸之臣此刻只会嘤嘤哭泣,毫无半点办法。号哭良久,终于止住,睁着两只无辜的泪眼傻头傻脑地问:“不是马上就要出殡了吗?”惊得王政君龙杖捶得震山响:“陵寝预备好了吗?梓宫打造好了吗?谥号议定了吗?嗣皇帝选了吗?一切丧仪都安排好了吗?你倒急着要出殡!平时哀帝是怎么教你的?这么大的事竟然糊涂若此!天子龙蜕要是出半点差错,本宫拿你问罪!”

可怜董贤平时只知与哀帝耳鬓厮磨,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早就吓得慌了手脚。

王政君见状,当即顺水推舟:“本宫料你也没这个能耐,既如此,本宫也不难为你了。”转身对下人道:“速传新都侯王莽进殿。”

王莽即刻来到未央宫,来不及致哀,先吩咐属下:“马上着凌人将凌室蓄下的大冰运来,护好大行皇帝龙蜕,着使者前往在京二千石以上官员府邸报丧,命他们速来吊祭,着各校尉严饬部署,京城内外加强警戒,以防突变。”

王莽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最后来到哀帝榻前放声大哭。让傻愣在旁边的董贤自惭形秽。

太皇太后当即授命:“新都侯王莽,以前以大司马身份操持过成帝丧事,熟悉‘大行’规矩。本宫现在命他主持丧典。董贤,你以大司马身份协助王莽。”

董贤连忙叩头称谢。

但王莽却说:“太皇太后,臣现在有爵无职,只能算勋戚,不在朝臣之列,主持国丧需上下鼎力,怕是不足以服众。”

王政君一听,顿时心下明了,逼问董贤:“大行皇帝玉玺现在何处?”

董贤哆哆嗦嗦地将玉玺从袍袖中拿出。

王政君正色道:“你贵为大司马,先皇病重,不思亲尝汤药,反倒私藏玉玺,莫非真有禅代之意吗?”

董贤一看大势已去,唯恐加害自身,连忙辩解道:“太皇太后别误会,先皇卧病这些日子,董贤只是代掌玉玺,并无禅代之意。”

王政君一听,立马命侄子王闳取下玉玺:“如今皇帝驾崩,汉室无嗣,这玉玺由本宫代为掌管。新都侯忠心为国,乃良将贤才,又是成帝外亲,本宫命你主持丧典,你要勉力为之。来人,传本宫口谕,从今往后,尚书诸曹发兵符节全由新都侯掌管,百官奏事均须先告新都侯,御林警卫、中黄门、期门兵也都由新都侯掌管,违者严惩不贷!”说完便向长信宫长驰而去。

这一晚,董贤浑浑噩噩也不知是怎么过的。第二天一早,他急匆匆来到未央宫门前,却被几个侍卫挡住去路。董贤大怒:“我堂堂大司马进殿议政,看谁敢拦我?”

谁知侍卫根本不理睬他,反而厉声责问道:“你就是那个被尚书劾奏的‘帝病不亲医药’的佞臣董贤吧?”

董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有谒者手捧诏书出来,朗声念道:“太皇太后诏书在此,御下罪臣董贤听着:高安侯董贤加封以来,阴阳不调,灾害并举,忠直蒙罪,虽位列三公,却不通事理,身为大司马,难以服众。今特收回董贤的大司马印绶,罢官归第。钦此!”

董贤听完,一下子瘫坐在御前,回家和夫人抱头痛哭一场,料是没什么指望了,当夜便双双自尽。到底也没葬到哀帝为他安置的冢茔中,董家人也不敢大肆声张,只得草草掩埋了事,倒是没忘记把那半只断袖做了陪葬。

正是应验了后人说的,董贤之贵非由正途而得,必得而复失。

接下来,孔光又向太皇太后呈送奏章,提议处置董家财产。结果光从董贤家搜出的财产就有四十三亿,按照当时百文一石的米价,足够当时全国近六千万人口吃三四个月。真正称得上富可敌国!

王政君抓住时机诏令群臣推举大司马人选,王莽作为“故大司马,辞位避丁傅”,“众庶称以为贤”,赢得举朝共荐。虽有前将军何武与左将军公孙禄两人互相推举以图钳制王莽,但他们的声望显然无法与王莽匹敌,因此,王莽顺利重登大司马的宝座,可以按部就班地实现他的政治抱负了。

大汉的国丧最为烦琐,皇帝驾崩称为“大行”或“登遐”。要经历小敛、大敛、吊祭等一整套程序方可择日安葬,安葬之后还要有一系列礼序这才算完,而把这些程序走完,少说也得三五个月。

一通焦头烂额的忙乱之后,王莽终于消停下来。他抚着阔别七年的大司马印绶,思绪万千。他知道,虽说官复原职,但大汉江山已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但无论如何,他一是不能辜负姑母王政君的一片苦心,二是不能辜负群臣的厚望。

而眼下的头等大事便是遴选新皇。

择了一个吉日,王莽把三公九卿聚在了一起,共商遴选新皇事宜。

成帝、哀帝都无子嗣,新皇人选只有上溯到元帝的子嗣中去了。元帝共有三个儿子,老大便是王政君生的成帝刘骜,老二是傅仙音生的定陶恭王刘康,老三是冯婕妤生的中山孝王刘兴,而这三个儿子都已归西,只有中山孝王刘兴留下一个儿子中山小王刘衎,按照“子承父业,兄终弟及”的古训,刘衎似乎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际,红阳侯王立突然站起来发话:“兄终弟及不错,但老臣另有隐情禀报。”

众臣一听,不知王立有何下文,都将目光投向王莽。

王莽愣怔一下:“哦?红阳侯请讲。”

王立便把成帝在位时如何受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钳制却不能珠胎暗结,没能留下半个子嗣的苦闷,以及后来如何与许美人、曹宫人偷欢,又如何被赵合德抓住把柄将许美人、曹宫人赐死之事抖漏了一遍。

众人一听,原来是这起公案啊,尽人皆知的事,用得着再旧事重提吗?多数人不免觉得王立有些故弄玄虚,小题大做了。于是,众人不再说它,继续议事。

谁知王立不依不饶,突然声震殿宇:“许曹二位美人的儿子已死,但成帝还有一子,是当年成帝微服出行时在民间所生,这才躲过了赵合德的谋杀。那个女子是个官奴婢,叫杨寄,其子随母姓,名少孤,老夫当年被遣时在南阳与他们邂逅,境况凄惨,遂将母子收入府中,每日隔帘问安,莫敢忘君臣之礼。为安全起见,对外与皇子只得以祖孙相称,实属冒犯。”

众人听罢,不觉面面相觑。

王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也愣怔在那里,随即问道:“那么您说的皇子今在何处?又如何验明正身?”

王立应道:“就在老夫家中,有成帝所赐信物为证。”

于是,王莽率领众人急匆匆地奔赴王立家中,王立忙命下人传杨少孤到思恩堂见客。

少顷,杨少孤来到思恩堂,只见他年岁约莫十三四岁,眉眼似有几分与成帝相像,可举手投足却相去甚远。

杨少孤进得门来,战战兢兢地向众人行礼:“祖父……您……找我……有何吩咐?”

谁知王立“扑通”一声跪倒:“臣王立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子,快把你的御赐七宝玲珑锁拿出来,让众臣验明正身。”

杨少孤懵懵懂懂地从腰间掏出七宝玲珑锁递给王立。王立举在手上对众人说:“诸位请看,这是正宗的皇室内府之物,是当年成帝赐予杨寄的。”

王莽接过七宝玲珑锁仔细端详了一下说:“想当年成帝恩泽普施,内府之物流落民间的不在少数,仅凭区区一块七宝玲珑锁,怕是不足以验明此位尊驾身份吧?”

众人闻听此言啧啧称是。

王立一听顿时气恼:“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命杨寄本人前来细加盘问。”

王莽一摆手:“还是免了吧。杨寄乃一官奴婢,奴婢以色相事主,床笫之间,迎来送往者甚众,就算真与成帝有一夜之缘,也不能断定这杨少孤就是成帝骨血,万一冒为正统,以假乱真,岂不乱了我大汉血脉?”

众人一听有理,也跟着点头称是,遂打道回府继续商议遴选新皇事宜。三公九卿的意见很快达成一致,决定迎立中山王刘衎为嗣皇帝。

若按辈分论起来,王立还算是王莽的六叔,但在立嗣这件大事上却万万马虎不得,王莽深知王立上演的这出闹剧有他自己的打算,无论真假,杨少孤一旦执政,怎能忘记他的收养举荐之功?因此,王莽必须稳操胜券。

刘衎时年九岁,还在髫龄,自然不懂什么政事,好在内有太皇太后王政君,外有大司马王莽,经过册立新帝,事实上大汉的政权又一次牢牢掌握在了王氏一族手中。

刘衎登极,世称汉平帝。年号“元始”,时在公元1年。此后,重权在握的王莽大刀阔斧地开始了对大汉王朝的整治,希图挽大厦于将倾,扶危楼于既倒。

而让王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重登上大司马高位的侄子首先拿自己的宗亲开刀,让王立做了整顿吏治的靶子。

册立新皇之后不久,大司徒孔光就将奏折启禀给太皇太后王政君,大意是红阳侯王立,以孝成外亲,受国家之托,负社稷之重,本应忠心秉国,然而思不及此,行不履此,诚令百僚和苍生失望。将官奴婢所生之子奉为上主,有意迷误朝廷。如此恶行,又怎能昭示后世,维护帝业呢?

这一招不但王立没料到,就是太皇太后王政君也没料到,她没想到王莽一上台就会拿自己的六叔开刀,心里老大的不乐意。正望着奏折愣神儿,王莽不请自到。

“莽儿给太皇太后请安。”王莽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王政君明显爱理不理。

王莽见状干脆开门见山:“太后,臣知道您是为六叔的事儿生气。可是你想想,大汉从繁荣鼎盛到江河日下,为什么?根源就在于豢养着一帮庸臣俗僚盘踞高位,不但不思为国为民,反而笼络一大群狐朋狗党,结伙营私,致使大汉江河日下,如果你我再念私护佑,如何杀一儆百?再册立多少皇子也只能是傀儡!众臣都把希望寄托于你我,太后一直以明事理重大局而博取人心,这次可不能糊涂啊!”

一番苦口婆心之后,王政君叹口气:“唉,那就随你处置吧,可怜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兄弟了!只是别太难为了你六叔。”

就这样,王立被遣就国,又一次回到了新都。

随后,王莽着手清洗奸佞势力。因为有了王立这件事,事情顺利了许多。丁、傅、董等外戚佞幸势力几乎被扫荡殆尽,或诛杀,或流放,或罢免。赵飞燕与赵合德姐妹以“秽乱宫闱,残灭继嗣”罪被废为庶人,与同被免去尊号废为庶人的傅皇后一起自杀。就连前将军何武与左将军公孙禄都以“互相推举”罪名被免职。

此举一出,天下大喜。概因吏治腐朽日久,骄奢淫逸成风,外戚专权,佞幸当道,忠直被害,民怨沸腾。如今可算是人心振奋,怨气皆出。

在整顿吏治的过程中,王莽也并非一棍子打死。虽说同为外戚,身为儒生的傅喜并没有同流合污,王莽特地把几年前被遣就国的高武侯傅喜重新召回长安并授以“特进”之位。再如大司徒孔光,王莽深知此人不过是一个外圆内方、明哲保身,“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的乡愿式人物,严酷的政治风云早已磨平了他作为一介儒生的锐气,在丁、傅、董三家专权时,他正是凭着曲意逢迎的伎俩才成为经历成、哀、平“相三主”的“不倒翁”,但他“旧相名儒”的形象还可以作为许多天下儒生参政的榜样,因此,王莽不仅保留了他的大司徒位置,而且起用孔光的女婿甄邯为奉东部尉加侍中衔,为的是让孔光今后协助大汉王朝励精图治,重振雄风。

另外,王莽也施行“举贤不避亲”的原则,大力推举任用王氏家族的良将贤才。先后提拔自己的堂弟王音之子王舜为车骑将军,曾领车驾迎立中山王刘衎;提拔堂弟王商之子王邑为成都侯,另有甄丰、平晏、刘歆、孙建等人皆为心腹,各司其职。《汉书·王莽传》中记载:“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歆典文章,孙建为爪牙。”

王莽这种“继绝世,举逸民”的做法自然给他带来了很高的政治声望,正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政治理想召唤着他不辱使命,孜孜履行。“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王莽实践的是儒家积极入世的使命意识。另外,这个辅政班子有自身的优势所在,一是年纪较轻,志气宏大,除刘歆五十二岁外,其他都是四十五岁以下;二是博闻强识,除孙建外一律为训练有素的儒生;三是谙熟世情,经世致用,多是不同程度地受过政治风波的冲击与被贬逐的磨炼,容易体察下情,匡时济世。

整顿吏治、罢黜外戚、重建辅政班子之后,天下初定,形势一派大好。

元始元年正月初一,文武百官齐聚太庙,举行例定的祭祖活动。正在众人正襟危坐向列祖列宗进献三牲之时,一只通体如雪的雉鸡似自天外而降,翩然飞落于祭台之上,令众人大惊。众人急忙请教刘歆。

刘歆将雉鸡仔细查看一番,突然说道:“此乃越裳族进献的白雉,是祥瑞之兆。据我所知,从古至今也只出现过两回,上一回是一千多年前西周成王在位时,周公辅政有功,天下大治,四夷畏服,越裳部落才落献白雉。”

“噢!原来如此啊!”群臣正在嘀咕之时,小皇帝刘衎突然擅自出列,直奔那只白雉而去,嘴里嚷嚷着:“我要那只大公鸡!你们给朕抓住它……”

一时间阵脚大乱,庄严肃穆的气氛一扫而空,大臣们深知这时辰非同寻常,但天命不可违,不知是该去追雉鸡还是原地不动。雉鸡在前面飞,刘衎在后面追,还有几个大臣侍卫跟在刘衎后面跌跌撞撞,场面一片混乱。

“休得无礼!”一声呵斥,不怒自威,王莽出现在一个小侍卫面前,表面上听起来是对小侍卫说的,事实上让这位小皇帝也惧怕三分。他立时停下来傻在那里。

王莽随手捡起白雉递给小皇帝:“陛下,正是列祖列宗的洪福才保佑您走到今天,难道您不想把这只白雉献给他们吗?”转身对身边的武士说:“拿刀来!”

王莽把刀递给小皇帝,一旁恭候着:“请陛下斩雉祭祖!”

小皇帝刘衎战战兢兢地接过钢刀,眼睛一闭,“扑”的一声,鲜红的鸡血喷了自己一脸一身,钢刀瞬间落地。

“伏唯尚飨!”

随着王莽这一声喊,众人跟着叩拜起来,这祭祖闹剧才算告罄。

祭祖之后不久,便有群臣将奏折递给了太皇太后王政君,意思是王莽治汉有功,应该重奖,并将其与先贤汉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和开国元勋萧相国萧何作比,还有白雉落献乃祥瑞之兆,天意不可违云云。王莽完全可以参照古例受封加邑,王莽有安定大汉王朝的功劳,应赐称号安汉公,增加封邑民户,后世子孙为继。这样才是顺从天意。

王政君尽管已七十有二,但还没有糊涂到不明事理的地步,她虽知道这是好事,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问群臣:“此等重奖,大汉可谓鲜有几人。诸位如此美意究竟是出于对大司马的敬慕之心,还是因为大司马乃我王家宗亲之故呢?”

此言一出,群臣又是一番言辞恳切的劝服。

王政君见众口一词,当然乐意顺水推舟,便急召王莽进宫议事。

王莽对此早有耳闻,遂称病不朝,并奉上一份奏章,说明大汉兴旺非自己一人之功,自己不过顺天行事而已,况且眼下百废待兴,应该励精图治,不是论功行赏之际,又联系前车之鉴,说明太后称制、外戚专权之弊。我们王家万万不可刚刚罢黜了外戚就自打嘴巴让天下人都戳脊梁骨,而群臣所比附的霍光正是外戚!

王政君认为确有几分道理,但她并没善罢甘休,而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委托群臣频频劝说,但王莽从此屡屡托词害病,坚决不肯进宫。

二月丙辰,太皇太后王政君下诏,对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四人都授以四辅职位,子孙可继承他们的爵位和封邑,每人赏赐一所公馆。

这种对四辅的封赏愈发使王莽不敢上朝,因为若按功劳,王莽明显在他们之上。于是,王政君终于以下诏的形式逼其就位,大司马、新都侯王莽经历成、哀、平三代皇帝都担任三公,承担周公职责,制定万世久安之策,功德可嘉,故把召陵、新息二县两万八千户加封给他,免除其后代差役,并可继承爵位与封地,仿照萧相国的成例褒奖其功勋,任命王莽担任太傅,主持四辅工作,赐号安汉公,入住萧相国官邸。

如此一来,把霍光变换为萧何,也把擅权显贵的外戚变成了招才纳贤、辅佐汉室的相国。

这下王莽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再这样矜持下去,别人不说他沽名钓誉觊觎帝位才怪呢!他急急忙忙进宫向众人解释:“列位,不是我王莽不接受赏赐,王莽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实乃于心不忍。列位早晚待在朝廷,高官厚禄,对百姓疾苦有所不知。两年前鲍宣就曾上书,说民有七亡七死,七亡即七种失去糊口能力的情况。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豪强大姓,蚕食无厌,四亡;苛吏徭役,失农丧时,五亡;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盗贼劫掠,取民财物,七亡。这还不算,另外还有酷吏殴杀,一死;治狱深刻,二死;冤陷无辜,三死;盗贼横发,四死;怨仇相残,五死;岁恶饥饿,六死;时气疾疫,七死。我今一人受封,乃不知有多少人还在流离失所,卖儿鬻女呢。”

这一番话把群臣辩驳得哑口无言,王政君也觉如雷贯耳。王莽一看有望,忙不失时机继续进谏,言辞恳切地道:“朝廷对臣欲加封赏,无非是希望臣能忠心报国,但眼下境况不佳,很多中下级官吏都拿不到全额俸禄,大汉江山光靠犒劳几个公卿是保不住的。臣建议广赐天下百姓,对两千石以上官吏加封晋爵,另对东平王刘云等人冤狱予以平反,恢复爵位,另立中山国刘宣之子刘成都为中山王,以继王统……”

王莽深思熟虑,说得头头是道,欢呼声一直从未央宫响彻了长安城,又从长安城回荡在大汉一百零三郡、二百四十一侯国的上空。王莽首次实现了以礼仪之邦标榜盛世的理想,这一举措立马受到了世人的衷心拥戴,朝堂上下一派欢腾。于是,这项“立侯爵,定俸禄”活动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地展开,平帝继位前所过县邑的两千石以下官吏晋升至佐吏爵。全国两千石以上的老年官吏按其俸禄三分之一给予终身。派遣官吏普查吏名,凡在元寿二年(前1)的混乱中被迫多交赋税者,一律退赔。这一系列举措可谓“上遵宗庙礼乐,下惠士民鳏寡,恩泽之政无所不施”。

为防止哀帝时期的情况复发,王莽希图以礼乐制欲而使天下大齐,遂设羲和官,让刘歆任其职。“班教化,禁淫祀,放郑声”,并令公卿以下推举敦厚能直言者各一名,使他们敢于直谏,另追谥儒家圣贤之首孔子为褒成宣尼公,封孔子后代均为褒成侯,周公后代公孙相如为褒鲁侯,表达汉儒们为政治国、不忘先贤的志向。接着,又下令停止明光宫和三辅驰道的修造以减轻劳役,还诏令天下囚徒已定罪者可以回家,每月出钱三百雇人伐木以代替服刑。

大汉王室经过王莽的一番苦心经营,终于暂时显出点儿枯木逢春的刚劲之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