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八章 贬新野王莽杀逆子 好男风哀帝封董贤
第八章 贬新野王莽杀逆子 好男风哀帝封董贤

汉哀帝终于找了个由头,顺水推舟将王莽赶回了老家,按照丞相朱博的意思,王莽心怀私愤,目无尊上,刻意要压低傅太后的名号,伤害了皇上的孝敬之心,理应受到刑戮才对。但哀帝权衡再三,一是唯恐朱博得意忘形太过专权,二是碍于王莽与太皇太后王政君的至亲关系,得留点面子,所以折中了一下,从轻发落,免其不死,也没有免除王莽的爵位和封地,而是打发他回到南阳新野县新都乡,赋闲打发时光。

在这场政治旋涡中,王莽无疑是个失败者。他被撵到封国新野后,一直闷闷不乐,为了避免与当地豪强的冲突,也为了不让人抓住把柄再次上告朝廷落井下石,王莽干脆深居简出,闭门谢客。

时任新都国相者乃一介名儒,姓孔名休,南阳名士,道德文章俱佳,只是仕途不顺,此前在南阳太守的衙门里当差。南阳太守听说王莽下野之后,有意与他套近乎,荐孔休为新都侯国的国相,才使孔休有了与王莽交往的机会。

此前,孔休对王莽的名声事迹可谓耳熟能详,对他早已敬重有加,所以当王莽蛰居新都时,经常主动登门拜会,令王莽感动不已,郁闷的情绪也渐渐好转起来。在与孔休谈诗说文、论学讲道的过程中,王莽逐渐了解了孔休的胸襟和才学,而孔休对王莽的抱负和气度也愈加佩服,尤其是对儒学的厚爱和一致见解,更加深了他们的交情。

这一天,王莽特意赶来,探望躺在病榻上的新都侯国国相孔休。孔休连连欠身还礼:“区区小恙,怎好劳君侯大驾光临?”

王莽斜坐在病榻旁,连忙制止:“国相客气,你我早已是忘年之交,还论什么劳驾不劳驾?实话说,莽此次去国离京,心绪烦乱,若不是与君相识,聊除寂寞,恐怕也早就久卧病榻了呢!”

孔休长叹一声:“休自辅佐君侯以来,未有寸功,有负君望,实在惭愧!”

王莽含笑安慰他:“国相暂且不要牵挂冗务,安心养病要紧。”说着起身从腰间取下一柄宝剑,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呈送到孔休面前:“差点儿忘了,莽今天来还有一物相赠,请国相笑纳。”

孔休乃饱学之士,当然知道这把宝剑的分量,甭说宝剑,单看剑柄上镶嵌的那块美玉,怕也要价值连城,愈发显得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休人微言轻,无功无绩,怎可受此厚礼?”

孔休虽说敬重王莽已久,但此举非同小可,孔休乃一介书生,哪里受过如此厚礼?虽说他早知王莽为人朴厚,但无功不受禄的古训是万万不可忘的,况且王莽只是暂时失意,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依他的秉性,一定会在适当的时机图谋东山再起,倘若自己今天受此厚礼,一旦日后被卷进政治旋涡,恐怕脱身不得。想当初,吴国的专诸就是因为收了伍子胥的鱼肠剑,不得已成为刺杀王僚的刺客,而身首异处。自己可千万不能步他的后尘,一介书生,安贫乐道是正经。想到此,孔休打定主意坚决推辞,说什么都不收。

王莽见状,腾地站起身,提高声音说:“国相,你我交往非一日半日,应当了解我王莽为人之秉性,莽赠此剑,只想聊表寸心,别无他意。赠剑其实赠的是这块剑瑑,它乃用昆冈的碧玉雕琢而成,我听说美玉可以消瘢,国相脸上的瘢痕正好用它来消除呢。”

孔休闻听此言,一下子犯了难,他脸上的确有一块瘢痕,那是几年前的一次外伤留下的。一代名儒,自是讲究仪容儒雅,无奈日子过得清苦窘迫,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这块美玉就在眼前,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思前想后,一是不能为了一块美玉而毁了自己的一世清名让人看笑话;二是作为儒生,如果贪得无厌怕是连赠剑者本人也要看他不起的;三当然还是为了明哲保身,关键时刻能够全身而退,不至于为一块美玉而丢了身家性命……所以,他还是拒不接受。

王莽见自己的一番美意被人拒于千里之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吩咐孔家的下人:“拿把锤子过来!”

孔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王莽从袖中取出一方缎帕,裹住剑瑑,拿过铁锤,“咣当”一声,剑瑑掉落在缎帕里,打开一看,已是四分五裂!

王莽托起碎玉,捧到孔休面前:“铁锤太粗笨,没法儿砸得再碎,国相可命人细细研磨,这东西要研成粉末才管用。”

孔休见状,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连连说:“君侯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可愧杀孔某了!”

当夜,酒逢知己千杯少,孔休强撑病体把酒推盏,觥筹交错中,心里却在不住地提醒自己,看来这位新都侯的确不是等闲之辈,非我一般儒生可比,往后一定当心点儿,别陷得太深拔不出来,到时候惹一身不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后来,王莽奉旨回京,孔休坚决谢绝了王莽的好意,连王莽登门告别时孔休也称病不见,并表示落难相处不为名乃是儒生之气节。此举使他避开了后来的政治旋涡。

王莽也是借酒以消胸中块垒,直喝得昏天黑地,东方既白,才告别孔休,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侯府。跌进卧室,稀里糊涂地上了卧榻,朦朦胧胧中却感觉为他免冠脱靴宽衣解带的那双手有些陌生,他有几分愣怔,又似有几分清醒。嘴里嘟囔一声:“唔,谁……谁啊?”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大……大人,俺……我是青娥。”

王莽一激灵坐了起来:“谁?谁是青娥?”强睁醉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眉清目秀,体态匀称的小姑娘,大约十四五岁。

王莽很是纳闷,便问道:“你是何方人氏?怎么来到了我的房里?”

姑娘战战兢兢,连忙禀报:“大人休怒,是……是夫人让俺来伺候您的。小女就是南阳人氏。”

王莽醉眼蒙眬地盯着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小姑娘看了半天,突然生出一种奇特的感情,随即对她说:“既然是夫人让你来的,那你就去伺候夫人吧,告诉她我这里不需要。”

谁知青娥闻听此言,一下子跪倒在地,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大人……您听俺说……俺们一家是新都城外的正经人家,世代务农,今年年成不好,拖欠了官府的赋税,俺爹叫官府投进了大牢,俺娘没有办法,只好把俺带到城里的人市上去卖,想卖点钱再去把俺爹赎出来……大人……您要是嫌俺伺候得不好,那……俺爹就没命啦……”说着掩面低声呜咽。

王莽一听,酒醒了七八分:“简直是胡闹!成何体统?去!把夫人给我叫来!”

青娥吓得止住了哭声,可是跪着没动。

王莽突然明白了什么,缓和一下语气问道:“这么说,是新都侯府的人,把你从人市上带来的?”

青娥点点头:“嗯,是二公子……”

“王获?”提到王获,王莽不禁长叹一声。这些年,随着自身地位的提高和家族势力的扩大,自己的儿子们也都气焰嚣张起来。尽管他一再地提醒他们要避嫌,可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们哪里懂得仕途的艰险?尤其是次子王获,不但不好好读书,更成天东游西逛不务正业,积下许多恶习,王莽时时担心他会出什么差错,一是给自己脸上抹黑,再者授人以柄,让自己跟着受牵连。这下可好,说到就到。听青娥这么一说,顿时心下烦乱。

青娥一看,连忙解释:“其实……二公子也是好意,他说只要俺干得好,他去跟官府说一声,就能把俺爹放出来,俺本来是留在夫人房里的,可夫人说您这里缺人服侍,就让俺过来给您铺床叠被,侍奉枕席。”

王莽一听火气又上来了:“放肆!纯属胡闹!”说罢气冲冲地冲出房门,留下傻愣在那里的青娥不知如何是好。

王莽进门就气急败坏地叫嚷:“夫人!你做的好事!”

王莽的夫人不明就里,以为是青娥侍奉得不周,忙躬身道:“侯爷息怒,青娥毕竟是刚来的,如有不周还望侯爷多担待,日后我会好好调教她。”

王莽气得浑身发抖,一拳抡在桌子上:“住口!你……你们逼着一个卖身救父的女孩干这种下贱营生,天理何在?”

王夫人这才明白过来,忙安慰道:“侯爷,您听我说,这也是妾身的一片苦心。您这几年仕途失意,心情抑郁,妾身见您闷闷不乐,才……才出此下策。况且您这几年和怀能、增秩、开明她们几个,不是相处甚欢吗?怎么今儿个……”

“唉!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怀能她们是太皇太后所赐的婢女,与我年岁相当,收进房里是顺水推舟的事情,谅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可青娥……这不是明摆着乘人之危吗?”

“怎么叫乘人之危呢?咱们这叫扶危济困!”王夫人不服气地说,“青娥跟您说了没有?她爹被关进大牢了!”

王莽闻听此言,接过话头:“对呀,既然是扶危济困,那咱们就应该好事做到底,怎么能委屈人家做这种事情呢?”

王夫人不再言语,跟在后面来到王莽卧处。王莽对愣在那里的青娥说:“姑娘,让你受惊了。今晚,你先在下人房里委屈一宿,明天我就送你回家,帮你把赋税交上,把你爹赎回来。”

青娥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大人恩德,俺……俺总算遇见好人了。”

王莽摆摆手,冲夫人叹口气:“领她去吧,我也要歇息了。”

王夫人领着青娥出门,轻轻带上了房门。王莽慵懒地躺上床,想着这些荒唐事,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随即沉沉睡去。

这边被王夫人安排在下人房里的青娥却兴奋异常,从父亲受牢狱之灾起,她和母亲走投无路来到了人市上,她就想好了只要能救父亲,无论做什么都行!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有幸遇到了王大人这样的好人,他不但没动自己一个手指头,还答应帮她家偿还赋税并让她全家团聚。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王大人。青娥带着美好的幻想沉沉闭上了眼睛……

窗外月光昏黄,朦胧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一双陌生的大手在自己的身上摩挲,同时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她本能地,半梦半醒地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混沌的声响:“王大人……不……不……”她想叫喊,可是还没等她喊出来,她的嘴就被另外一张嘴堵上了。一阵潮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令她窒息。接着是一座山一样的身体压了过来,她拼命地挣扎扭动,却被死死地摁住动弹不得。

情急之中,她狠命地咬了一下硬塞在自己嘴里的那个腥臊的舌头。“啊”的一声惨叫,舌头滑脱出去。青娥睁眼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二……二公子?”

她面前是一张被情欲扭曲的脸,看上去十分狰狞。王获不但没有要停手的意思,相反,青娥的反抗更加激起了他的兽性,他死死钳住她的双手,恶狠狠地狞笑着:“丫头,你是二爷我花钱买来的,就应该是我的人。懂不懂?”

青娥毫无还手之力,只得不迭声地哀求:“二公子……求你放过小女子……俺知道俺欠了你们家的……俺来生当牛做马……一定报答你们全家。”

“啪”的一声,王获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污:“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是侯府你懂吗?一个奴婢不可以对主子说不!这点规矩都不懂!”边说边加紧动作起来。

青娥绝望地闭上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王大人……救我!”

正在兴头上的王获,咯噔一下,赶忙扯过一条绢巾堵上了她的嘴,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死妮子,长点记性!这是新都侯府,有本事你喊!你喊!看谁来救你……”边说边死死扼住青娥的喉咙,像一头困兽一样加快动作起来。

突然,“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把正在动作的王获惊了个半死,未及扭头,他就被王莽一拳打在脸上,掉在床下。

王获哆哆嗦嗦地瘫在地上不知所措,王莽发现青娥却没什么动静,近前一试青娥鼻息,早已没了动静,分明已经死了!王莽心头大惊,再看王获那个没出息的龌龊样子,随手一个耳光:“该死的畜生!你干的好事!”随即脸色阴沉地指着王获,对匆匆赶来的王夫人道:“这下你都看到了,看看你养的好儿子!简直无法无天!”

王夫人见状,知道闯了大祸,急忙厉声道:“获儿,还不赶快整好衣襟,向你父亲认错!”

王获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套上衣裤,跪倒在王莽面前,嗫嚅道:“爹……孩儿错了……请恕孩儿不孝……孩儿以后……再……再也不敢了……”

王莽怒目圆睁,左右开弓,“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打得王获立时鼻子淌血。王夫人见状急忙上前劝阻:“侯爷息怒,获儿一时糊涂,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这回,下次绝不犯就是了。”

“说得轻巧!人命关天的事,你还在为他辩护!不是你平时把他宠成这样,哪里会捅这么大的娄子?”王莽怒不可遏。

王夫人一时语塞,但很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正色道:“侯爷,获儿平日确系我管教不严,罪在臣妾,你就好好惩罚我吧。我以后一定对获儿严加管教。”

王莽一听顿时大怒:“又是下次,下次!别以为揽到你身上,他就没了干系,很多事情是没有那么多下次的!”王莽突然脸一沉,对下人道:“把他们叫来!”

王夫人生有四个儿子,老大王宇,老二王获,老三王安,老四王临,还有怀能生的儿子王兴,增秩生的儿子王匡和女儿王晔,开明生的女儿王捷。

一会儿便站了满满的一屋子。

王莽扫众人一眼,语气沉重地说道:“三更半夜的,本不想把大家招来,但是不得已,我们王家如果再这样下去,怕是连我也自身难保,遑论救你们了。事情你们都看见了。今天的事,必须有个了断,以正家风!”

众人都沉默着,垂手而立。

王莽扭头对下人说:“下去备酒!随后将青娥下葬!”

王夫人一听,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把将儿子王获拉进怀里,母子抱头痛哭,边哭边跪下哀求:“侯爷,这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你千万不能……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啊……就为了一个丫头……啊……获儿……快……快向你父亲认错……”

早已吓傻的王获听母亲这么一说,急忙屁滚尿流地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爹爹……是孩儿不好……孩儿知错……请爹爹饶孩儿不死……”

王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对匍匐在他脚下痛哭的母子,沉吟良久,从下人手里接过酒盅,颤颤巍巍地放到了王获手里。

王夫人见状,突然一把死死抓住酒盅:“侯爷……你要是一定要罚……就请罚我吧!”

王莽转脸叹道:“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你真是我王莽的儿子,你就应该理解我王莽今日之苦心。”

王夫人闻听此言,知道王莽嘴里说出的话,是无法挽回的,当即急火攻心,昏厥过去。众人肃立一旁,没有一人敢劝解。

王获见再无退路,联想到自己昔日来也确曾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惹了不少事端。这么多年来,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父亲“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想要让他改变决定是不可能的。看来今天的确是气数已尽,只有认命了。遂端起酒盅,将毒酒一饮而尽。

王莽赐毒酒逼死儿子又厚葬奴婢的事,很快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一时间猜度丛生谣言四起。对于这件事,各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人盛赞王莽治家有道,大义灭亲;也有人认为王莽不甘寂寞,有心东山再起,纯属用心险恶的权宜之计。因为按照汉律,杀奴者不犯死罪。也有人说,即使是作秀,又有哪个权贵舍得拿自己的亲骨肉开刀?“虎毒不食子”啊!

面对众说纷纭,王莽依然保持一贯的沉寂,不置一词。在新都侯国待了这么些年,他早已对朝野之事心灰意冷,如今自己廉颇老矣,还能指望什么呢?

就在王莽灰心丧气之时,京城里的年轻天子刘欣也陷入了困境。刚登极的时候,他还有心重振山河,扭转大汉日益颓丧的局面。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折腾了几个回合,完全不是以傅太后为首的外戚们的对手,只能面对日益衰败的大汉江山望洋兴叹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哀”帝。

建平二年(前5),哀帝听从方士甘忠的弟子夏贺良的陈说,改元易号,下令将年号改为“太初元年”,自称为“再受命”的“陈圣刘太平皇帝”,以为就此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以为风雨飘摇的西汉王朝从此可以转危为安了。但这场闹剧仅仅上演了月余,就草草收场,夏贺良以“妖言惑主”罪被处死。诏书被废,年号恢复“建平”,夏贺良白白地做了替死鬼。

在朝臣中,哀帝为了安置丁、傅宗族,有意削减儒生,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走马灯似的轮换,有的贬降,有的废爵,有的赐死。佞幸之臣惑世尤甚,贤良之士沉沦下位,钟鸣鼎食的贵戚皇族寻欢作乐,大蓄奴婢,平民百姓大批饥饿而死,人至相食,以致民怨沸腾,动荡不安。

哀帝建平四年(前3),关东民众手持麻竿到处传递,成千上万的人披发光脚,夜持火把在长安里巷阡陌集会,击鼓呼号,一场变乱眼看着就要掀起……

元寿二年(前1),长安附近的民众,又放火焚烧了武帝的陵邑。一时间民心大乱,儒生们纷纷上书呼号,哀帝对此不但置之不理,还找借口将上书的名儒治以髡钳之刑。

然而,这位置大汉江山于不顾的哀帝可半点儿没闲着,他也正头疼得很。哀帝的皇后是傅太后的堂侄女,为着政治联姻,傅太后愣是亲自做媒,把堂侄女许给了自己的孙子刘欣,若论辈分,哀帝应该称她为表姑,可现在却顶了个皇后的名头!而且这个傅皇后仗着傅太后撑腰和自己的辈分,处处和哀帝摆威风,让他有苦说不出。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隐情。据说哀帝患有一种暗疾,名曰“屡痹之症”,乃源于幼时的性变态。刚登极时,哀帝也想效仿汉武帝好好扬一扬天威,树立他盖世雄风的形象,因此经常借故诛杀大臣,可到头来不仅于事无补,而且发现自己对女色越来越缺少兴趣。与此同时,他却越来越迷恋男色。要说宠幸男色之风,这大汉历史上还真不乏其人,如高祖刘邦与籍孺,惠帝刘盈与阂孺,文帝刘恒与邓通。至于一代明君汉武帝,更是广纳男宠,如士人韩嫣、太监李延年等人,全是汉武帝的宠臣,弄得男宠之间也是争风吃醋,乌烟瘴气。哀帝作为大汉的继承人,不能说不受祖先的影响,按说贵为天子,龙体有恙,那是宫中的大事,御医的专职,怎奈哀帝讳疾忌医,唯恐将自己的暗疾示人,加之山河日下,无有回天之力,索性一头扎进宫闱之中苟且偷安去了。

一日,哀帝正在殿前凝神发愣,只见殿角下一个美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清秀,好一个标致可人儿!想想似有几分面熟,蹙眉片刻,噢!该不会是太子舍人董贤吧?

哀帝顿时龙颜大悦,不惜屈尊下殿,移步近前,向美少年招呼道:“这位少年,可是昔日的太子舍人董贤董爱卿吗?”

少年闻听此言受宠若惊,赶忙叩首答应:“皇……皇上,您……您还记得微臣?”此时的董贤,不过是一个在殿下值勤的郎官,负责奏报时辰,地位相当低微。见皇帝如此厚爱自己,一时间感动得涕泪交流,不知所措。

哀帝见状更加欣喜,牵起董贤的玉手,缓步进殿,边走边说:“哎呀,没想到果真是朕的爱卿,快,陪朕进殿叙话。”

董贤半推半就地随哀帝走进大殿,哀帝将他的脸转过来细细端详着:“爱卿,你这些年出落得更加可人了,快给朕说说,过得咋样?”

董贤一听,知道好运即将来临,居然抽泣起来:“承蒙皇上恩德,微臣已成家,自皇上登极之后,微臣循例随太子官属进了未央宫,由太子舍人迁为郎官,每月才得几次待漏殿角,远远地望一眼皇上,以聊补微臣的想念之情。”

哀帝闻言差点落下泪来,想不到董贤也早对自己芳心暗许,若不是今日察觉,岂不是要成为千古遗恨?他十分怜惜地为董贤拭去眼泪,轻轻揽过他的肩头,柔声道:“爱卿不要再伤心了,小心伤了身子,从今往后,朕再也不会让你受冷落了。如果没有记错,你该比朕小两岁,今年应是二十了吧?”

董贤忙应道:“启禀万岁,微臣刚刚二十,蒙万岁记得,微臣不胜感激。”

哀帝摆摆手:“从今往后,只要你我相处,这些繁文缛节就全免了。朕想先拜你为黄门郎,日后有功再加赏,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此言正是董贤所热切期待的,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座位下:“谢皇上龙恩,微臣今日得遇圣主,实乃三生有幸。臣日后定当以身许国,报答皇上恩德!”

哀帝微微一笑:“爱卿快快平身,朕刚说了免去这些繁文缛节,你又来了。你若是真想报答君王……”哀帝顿了顿,仰头看看月色,一把抓住董贤的手:“今夜何不留在殿中?”

虽说董贤早在等待着这一天,而这一天真的降临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手足无措,似乎一切都来得太快了点儿。另外,此前董贤对哀帝龙体欠安之类的消息也早有所耳闻,所以,他显得有些迟疑。但面对哀帝炽热的目光和皇上的威严,董贤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很快调整好情绪,低头应道:“臣,遵旨!”

这一夜,哀帝与美少年董贤缠绵缱绻不亦乐乎。在董贤身上,哀帝体会到了一种那些后宫粉黛钗娥们无法给予他的幸福,他对这位丰仪美质的英俊少年欲罢不能。

次日早朝,哀帝便当着群臣的面宣布:“黄门郎董贤,才质超群,忠心绝伦,特封为驸马都尉、侍中,钦此!”

对于此类加官晋爵鸡犬升天之事,群臣们早已见怪不怪了,为国任贤乃皇上的职权所在,他们奈何不得。

“谢皇上隆恩!”董贤连忙在阶下叩拜。公卿王侯们虽说对朝廷已失去信心,对哀帝莫名其妙封官赐爵的做法敢怒不敢言,但他们还是有点搞不懂,为何昔日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的董贤,今日被加封之后反而脸色蜡黄,行动迟缓?

哀帝坐在龙椅上也是强打精神,有气无力地说:“众臣可有事禀奏?要是没事就早点散朝吧。”

群臣知趣地禀奏:“皇上圣德,风调雨顺,万民安康。”说罢匆匆退朝出宫。

董贤现在的身份是侍中,从今往后就是要光明正大地侍奉皇帝的起居枕席,自然不能离开,待群臣离开之后,董贤便伴着哀帝进寝殿去了。

不久之后,哀帝下令册封了董贤的妹妹董娲为昭仪,位仅次于傅皇后,又在傅皇后的殿旁为董昭仪修建了一座椒风殿。椒是与兰、桂齐名的植物,取其性温、味香、多子之意,是对历代皇后的要求,如今哀帝将董昭仪安置在椒风殿,其意自明。

不仅如此,董贤家族的亲眷们陆续鸡犬升天,先是拜董贤的父亲董恭为关内侯,食邑若干,后又拜董贤的岳父为将,专管为董贤营建府第。哀帝亲自为董贤选址,将府第设在未央宫北阙,名为止贤庐,为的是走动方便,并将上方珍宝、碧玉神匣通通拉往董贤住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赏赐的钱财更是无以计数,就连董贤的家童奴仆每人都可得十万钱。

哀帝得到了董家的兄妹姑嫂三位一体,喜不自胜。在如此重赏重用之下,董贤也自然感激涕零,使出浑身解数讨哀帝开心,每每让哀帝如履仙境,欲罢不能。

一天,哀帝与董贤并躺于卧榻之下,哀帝突然一声长叹:“爱卿,你我交好日久,此生自然是如胶似漆,可是不知爱卿是否想过,百年之后你我可否永结同心呢?”

这一问不打紧,居然把董贤问了个半晌愣怔,他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以为皇上是在试探他,连忙说:“皇上,我对皇上忠心耿耿,此情可鉴。你我才二十出头,怎么就想百年以后的事情呢?”

哀帝抚弄着董贤的黑发:“青丝变白发,也不过须臾之事,朕是想与你做生死夫妻呢。”

董贤一听禁不住落下泪来:“皇上,我一个小小的驸马都尉,怎么能跟大汉天子做生死夫妻?”

哀帝沉吟一下,拍拍董贤:“你看现在不是很好吗?你的止贤庐紧邻我的未央宫,要是在我的义陵旁也如法炮制,我们不是可以做生死夫妻了吗?”

董贤一听马上用红唇堵住了哀帝的嘴,断断续续地说:“皇上,这个,这个……万万使不得呀,董贤此生有您的宠幸就足够了,怎敢贪得无厌?即使皇上有心,怕是群臣也难应允啊。”

哀帝立马打断他:“这个不劳你操心,朕早就想好了,给你修一座冢茔,要有供祭奠者休息的‘便房’,要有周遭数里的‘激道’,还要有柏木做成的‘题凑’,家门上雕满云纹虫兽,总之,须是臣子中的绝胜!”

董贤万没想到哀帝如此情真意切,为自己打算得这般周全,立马裸身从帷帐中爬起,对着哀帝叩拜不迭,感动得眼泪直淌。

这份楚楚动人的样子愈发激起了哀帝隐秘的情欲,他一把揽过董贤,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好,我的圣卿,朕要你现在就来报答……”

一直厮磨到后半夜才停息,哀帝刚刚进入梦乡,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声音,一个小黄门来报:“皇上,皇上,待诏息夫躬、孙宠有机密大事禀奏……”

哀帝被煞了风景,很是恼火,一听原来是两个小小的待诏,更是不耐烦地叫嚷:“朕最近龙体欠安,不是有丞相、尚书吗?连歇息会儿都不得消停!”

小黄门为难地把耳朵贴到门口:“可……可两位待诏说此事非同小可,必须面奏皇上……”

哀帝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气色稍有缓和,对着门外嘟囔一句:“进来说。”

小黄门诚惶诚恐地踅进门来,却见皇上与董贤并躺在帷帐中,一时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哀帝替他解了围,嘱咐道:“说吧,别惊醒了董爱卿。”

小黄门见状,只好凑近哀帝的耳朵:“皇上,两位待诏所言之事据说是和东平王有关。”

哀帝一听立即惊出一身冷汗,忙说:“你且下去传唤,让他们在朕的书房候旨,朕这就去。”

原来,东平国藐视君王的传统由来已久,第一任东平王刘宇是汉宣帝刘询和公孙婕妤的儿子,元帝刘奭同父异母的兄弟。元帝驾崩之时,刘宇对刚刚即位的儿皇帝成帝刘骜很是不屑,并借替元帝治丧之际,以成帝年幼为由提出让自己进朝辅助政事,尽管未被采纳,但他一直居心不良,盼着成帝犯事儿,又仗着是成帝的叔叔,谅成帝也将他奈何不得,成天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好不容易寿终正寝。哪知道现在的东平王刘云接替王位后与他父亲如出一辙,妄自尊大,根本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经常口出狂言,行为乖张,因此哀帝对东平王始终不敢大意。

哀帝刚要下榻,却发现卧榻之上的董贤枕着他的一只袖子正在酣睡,憨态可掬,煞是可爱。哀帝想了想,从帐下抽出一方宝剑,手起剑落,半只袖子掉落下来。正是哀帝这一剑,砍出了历史上那个著名的“割袍断袖”的典故,成了后世男同性恋的代名词。

哀帝匆匆来到书房,息夫躬、孙宠早已在此恭立多时。

原来,东平国近日接连出了两起怪事,一是危山的土平白无故地隆了起来,土上绿草如茵,貌似长安的驰道;二是瓠山的一块巨石凭空从原处横着挪了一丈多远并矗立起来,像一个人一样杵在那里。如果这两件事纯属巧合也就罢了,关键是刘云借机大做文章,领着他的王后跑去祭拜不说,又命人在自己的银安宝殿照猫画虎做了个微缩景观,把两块石头像神仙一样供奉起来——分明是向朝廷示威,策动谋反,欲图另立朝廷!

哀帝一听,顿时头皮发麻。息夫躬一见连忙添油加醋:“据说当年孝宣皇帝起自寒微,便是应验了泰山石立的征兆呢!请皇上明察,此事万万不可大意。”

孙宠也接茬道:“难道这东平王想让巨石的征兆在他身上应验不成?此人居心险恶,图谋已久,不可不防。我们是为此而来,忠心事主,不承想搅扰了皇上,罪该万死。”

哀帝摆摆手:“国事要紧,朕正准备加封你们。”沉吟一下又说:“此事可否算作侍中驸马都尉董贤三人并奏,同时加封?”

两人互递一下眼色,表示同意。

哀帝立马派人查封了银安宝殿。事情很快水落石出,东平王后如实交代了刘云如何伙同巫师高尚和傅恭以及婢女合欢等人散布的各种谣言,并祭祀巨石保佑刘云当上天子。人证物证俱在,哀帝很快惩处了刘云,将王后弃市,任命息夫躬为左曹光禄大夫,孙宠为南阳太守,至于董贤,一时没有特别合适的位置给他,不过虚名还是少不了的,三人同时被赐爵为关内侯。

按理说,东平王这事儿和董贤压根儿沾不上边儿,但息夫躬和孙宠再怎么也不能和皇帝计较,睁一眼闭一眼加塞一个董贤也就算了,可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为着哀帝要和自己做生死夫妻的许诺,董贤当天晚上就使开了小性儿:“皇上成天口口声声说爱我爱我,也不过是些虚名罢了,列位封侯从来没我的份儿。”

哀帝一听顿时乱了方寸,搂着董爱卿不住地安慰道:“爱卿不要着急,容我仔细斟酌,也好免了好些闲话,不然对你我不利,朕对爱卿的一片苦心,爱卿是知晓的。”

可董贤还是不依不饶,一副委屈的样子着实让人爱怜。

其实,哀帝也有自己的苦衷,虽说贵为天子,可豢养娈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靠床笫上的功夫加官晋爵说出去怎么着也不能算名正言顺,况且还有群臣的监督,尤其是那个丞相王嘉,他身为百官之首,性情耿介,在百官中很有威望,就连哀帝也怵他三分。可是,他同样不忍心让心爱的董爱卿受半点委屈。

思前想后,哀帝下了一份诏书,要封他们三人为列侯。为了防止王嘉从中作梗,他没敢直接宣布,而是让岳父孔乡侯傅晏将诏书送呈给王嘉,以免朝廷之上大家难堪。

可王嘉依旧不依不饶,用书面的形式将哀帝的所作所为大大批驳了一番,言外之意是提拔董贤是真,息夫躬和孙宠只是陪衬,大家都看得分明,这完全不合祖宗章法,是要叫天下人耻笑的。

但哀帝不但没有接纳,反而怀恨在心,想我堂堂当朝皇帝,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这皇帝也当得忒窝囊了点儿!他立马下令连夜上朝,二千石以上的大臣全部招来,一刻不得延误。

人一到齐,哀帝立马宣布封董贤为高安侯,息夫躬为宜陵侯,孙宠为方阳侯,王嘉还没来得及说话,哀帝便匆匆宣布散朝。接连几个月,哀帝以身体欠安为由,不理朝政,不给王嘉陈奏的机会。

董贤靠委身皇上封侯之事惹得朝廷上下沸沸扬扬,而哀帝与董贤对此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兀自沉湎于枕侧床畔,不知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