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襄城山水记

清·周准

至樊城之次日，余独游汉上［1］。见隔岸襄山苍翠［2］，心异之，遂泛乎江流，达乎堤下，纡回以历乎城西。

郡旧号繁华，然历代用武，地当冲要，兵火之余，风景寥落［3］。距郭西里许，有水横出山下，曰 “檀溪”。相传昭烈为追骑所困，至溪，乘的卢马一跃而过［4］。今水不盈尺，不能容小舟，陵谷变迁，固宜然耳［5］。

逾溪行，石径委折，攒峦回合之中，有寺适当其缺［6］。前皆灌莽丛伏，涧流细注于溪石间，幽邃凄清，殊异耳目恒境［7］。临溪有山曰 “九宫”［8］，升崖极眺，心共江远；荆帆乍回，隐见鸟外。沿溪而南，直达汉皋［9］。道旁有碑孤立，曰“唐工部郎杜甫故里”［10］。自是前行，为岘山，山麓有羊太傅庙［11］。自是又沿岘潭南折，至习家池［12］。池据岘山之曲，最为襄州胜地。池方广不盈丈，清鉴毫发。旁有观曰 “凤泉”，有亭曰 “觞咏”［13］。四隅岩岫缭绕［14］，石林之气、云鹤之影交汇潭上。

时日已暮，仍取故道而返。少顷泛乎中流，遥看鹿门残照，隐隐沉于江岸，与丹霞岚翠相掩映［15］，未尝不叹此境可望不可即也。

—— 《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四帙第七册

【题解】

《小方壶斋舆地丛钞》及其补编、再补编共36帙，64卷，收书1348种，堪称清代舆地丛书之最。内容包括地理总论、中国各省和边区形势、抚绥武功、旅行纪程、山水游记、各地风土人情、少数民族风俗，以及当时世界其他各国的山川地理形势与各大洋情况，保存了清代相当完整的珍贵的地理资料，是研究清代中外历史地理方面很重要的一部丛书。编纂此书的王锡祺（1855—1913）是清光绪年间著名的学者，字寿萱，号瘦丹，江苏清河人。王氏长于地理之学，终日置身书海，埋头著述，于清光绪十七年 （1891 年）辑刊、线装20 册行世。本文作者周准（1777—1858），字春台，湖南宁乡人。

【注释】

［1］樊城：在今湖北襄阳市樊城区。汉上：汉水。

［2］襄山：据 《襄阳府志》记载，在襄阳县西北五里，以水驾山而下，故名。其水南流为襄水，北流为檀溪。

［3］冲要：军事上或交通上重要的地方。寥落：衰落、衰败。也指冷落、冷清。

［4］昭烈：刘备死后，谥 “昭烈”。的卢：也作 “的颅”，额头上有白色斑点的马。

［5］陵谷：《诗经·小雅·十月之交》：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比喻自然界或世事巨变。宜然：应该这样。案：当年的卢所跃之 “檀溪”，位于襄阳城西。据 《水经·沔水注》载：“（檀溪）水出县西柳子山下，东为鸭湖……溪水自湖两分，北渠即溪水所导也。又北径檀溪，谓之檀溪水，溪水傍城北注，西去城里余，北流注于沔。”今已干涸。

［6］委折：曲折。攒峦：重叠的山峦。回合：环绕、迂回曲折。适当：恰好面对着。

［7］幽邃：幽深、深远。凄清：凄凉、冷清，形容微寒。恒境：即人们平常所见的情境。

［8］九宫：即九宫山，位于襄阳城西南2公里处。真武山原名龟山，在明代继武当山兴建八宫之后，改称九宫山。又改称真武山，至今沿用。

［9］汉皋：山名。在湖北襄阳西北，即今万山。相传春秋时期郑交甫于汉皋台下遇二女，二女解佩相赠。 “皋”意为水边之地。

［10］杜甫故里：据 《襄阳府志》载，在襄阳城南岘山附近。杜甫 《回棹》诗云： “清思汉水上，凉忆岘山巅。顺浪翻堪倚，回帆又省牵。吾家碑不昧，王氏井依然。”又，樊城西北三里有杜甫冈，土人讹称为 “豆腐冈”，今樊城区于1980年12月在杜甫冈地域建立了杜甫冈居委会。

［11］羊太傅：即羊祜，字叔子，西晋泰山南城 （今山东费县西南）人，曾以尚书左仆射都督荆州诸军事，出镇襄阳，在任十年。

［12］习家池：一名高阳池，位于襄阳岘山之南，为当时豪族习家园池，山简常到池上饮酒而常醉。后人借喻名园胜迹。

［13］觞咏：饮酒赋诗。语本晋王羲之 《兰亭集序》： “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14］岩岫 （xiù）：峰峦，也指山洞。

［15］岚翠：苍翠色的山雾。

【简析】

此篇所记可谓襄阳一日游。从樊城渡汉江，抵南岸江堤，迂回至襄城西。沿檀溪过刘备跃马处，听溪石之涧流；登真武山，隐见荆帆，心共江远。又南行，达万山，经 “杜甫故里”碑，前行至岘山，谒羊太傅庙；再南折至习家池，放眼 “凤泉”观，漫步“觞咏”亭。不觉时日已暮，乃故道而返。文字简短、平实，而游之兴、喜之情尽在其中。

这篇游记为我们传递了这样的信息：（一）“旧号繁华”的襄阳，至清代中后期因 “历代用武”而 “风景寥落”；（二）檀溪已是“水不盈尺，不能容小舟”；（三）襄阳道旁有 “唐工部郎杜甫故里”碑；（四）习家池彼时已是 “方广不盈丈”。这为我们深入了解襄阳提供了可贵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