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池修禊诗序

清·周凯

凯既浚复高阳池，以溉民田，士民遂葺亭馆台榭于池上［1］。落成，适当道光六年丙戌三月三日，襄阳土民胥大和会请于太守，集宾僚庆池之成，遂修禊事，礼也［2］。夫饮禊之典，成于周公成洛邑，秦汉沿为盛集，日用季春之巳［3］。巳，祉也，祈介祉也。自魏以后但用三月三日，不以巳。第取盥濯宿垢，为觞咏之乐，而要其始，实兴作有成，行庆礼焉［4］。名曰禊者，除旧乐新也。

是集也，实合于古，凯允士民请，又虑重劳其费，乃命庖人治酒醴［5］，具肴馔，以洁不以丰［6］，召宾客、耆旧、士大夫，咸与授几肆筵，因池下潺湲邅回，石洑之水以灌田也［7］；池上夭桑、柔荑、桃柳之间，权司马张君维屏、邑令蒋君祖暄所手植也［8］；池中有台，甃文石为桥，郡缙绅刘君可抡所建也［9］；池西北旧祠，习氏子孙所葺也。

前望汉水，帆色隐见，有山苍然，鹿门山也；其后群峰环抱，如鸟舒翼，凤凰山也。左眺白云，滃滃迤逦于三峰之表者，为岘首山［10］。想见羊祜轻裘缓带，置酒其间，其声名非与山俱传者乎！而其右近杜甫故里，客亦有许身稷契者乎［11］！我知其发为诗歌，缠绵忠爱矣。且夫羊祜当晋之初造，杜甫遭唐之中衰，干戈扰攘之际，祜独能柔辑斯民［12］。其上武帝表云：“平吴之后，重烦圣虑。”八王之争，盖逆料之矣［13］。甫仅奔行在拜拾遗、迁工部员外郎，事权不属，其悱恻之意，一寓于诗，然而忠君爱民之心，同有千古。

今凯与宾客皆生际熙朝，当太平无事之日，凯又承天子命以守是邦，事有利于民者，守宜为之，况复古人之迹乎！此凯浚池之本意也。今士民既从守浚池，复葺亭、馆、台、榭其上。其成也，守亦宜为士民庆，矧禊者，洁也［14］。君子亦洁其身洁其心而已，奚独除旧乐新哉。是集也，会者七十余人，有已仕者，有未仕者，其忠君爱民之心，度之无不同也，思羊祜、杜甫之为人可以风矣。其各赋一诗，乐观厥志焉，若云接䍦倒着，觞咏为乐，凯当让诸诸贤。同治丙寅年［15］。

——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简体横排本 《襄阳府志》卷三十二

【题解】

清代对习家池的修缮共四次，其中第三次修缮正是由时任知府的作者于道光五年主持的。本次修缮包括池的重修疏浚和 “四贤祠”的建造，周知府还亲自撰写了 《浚复高阳池碑记》和 《习池四贤祠记》。由于四贤祠的落成恰逢三月三日，于是作者就召集全城士子七十余人，举行了大规模的修禊活动，饮酒赋诗，祈祥劝农。自此之后，襄阳每年的修禊活动都改在了习家池进行。

周凯，嘉庆进士，与林则徐、魏源、龚自珍等结 “宣南诗社”，为京都二十四诗人之一，道光三年任襄阳知府。

【注释】

［1］凯既浚复高阳池：指道光五年春至次年三月，对习家池所进行的一次较大规模的修缮。台榭：建在高土台或水面 （或临水）上的木屋。

［2］适当：适逢、恰遇。道光六年丙戌：1826年。宾僚：宾客幕僚。遂：实现、完成。

［3］周公成洛邑：公元前1046年，周公和太公姜尚辅佐周武王灭商。此后周成王接受周公建议，决定营建洛邑，迁都成周，从当年三月到十二月乃成。洛邑建成后，周公召集天下诸侯举行盛大庆典，在这里正式册封诸侯，开始实行封邦建国的方针；又以自己的远见卓识，宣布各种典章制度，即所谓的 “制礼作乐”。季春之巳：古节日名，汉以前以农历三月上旬巳日为“上巳”，旧俗以此日在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叫做祓禊、修禊。魏晋以后把上巳节固定为三月三日，此后便成了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

［4］盥 （guàn）：浇水洗手，泛指洗，此处借指洗手器皿。要：求、探究。

［5］庖人：厨师。醴（lǐ）：甜酒。

［6］以洁不以丰：讲求洁净，不讲求丰盛。

［7］肆筵：设宴。潺湲：水慢慢流动的样子。邅 （zhān）：转，改变方向。

［8］柔荑（tí）：词出 《诗经·硕人》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意思是美人的素手像初生的茅茎一样柔嫩纤小，肌肤像羊脂般光洁平滑。此处形容池中倒影杨柳之柔美似美人之素手。荑：茅草的嫩芽。

［9］甃（zhòu）：砌、垒。

［10］滃滃 （wěng）：云气腾涌貌。宋陆游 《题十八学士图》诗：“晋阳龙飞云滃滃，关洛万里即日平。”

［11］稷契：稷和契的并称，唐虞时代的贤臣。

［12］柔辑：怀柔、聚集。

［13］逆料：预料、预测。诸葛亮 《后出师表》：“凡事如此，难可逆料。”悱恻：内心悲苦凄切，《楚辞·九歌·湘君》：“忧思抑郁，隐思君兮悱恻。”

［14］矧 （shěn）：况且。

［15］接䍦 （lí）倒着：倒着穿戴以白鹭羽为饰的帽子，借咏醉酒或醉态。典出 《世说新语·任诞》：“山季伦为荆州，时出酣畅。人为之歌曰： ‘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莫倒载归，酩酊无所知。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䍦。举手问葛疆，何如并州儿。’”同治丙寅年：1866年。

【简析】

序文第一、二节追叙当年习池复浚，恰逢阳春三月，襄阳士民盛集池上，庆馆榭落成，行修禊古礼，赏习池内景。但见桑荑吐绿，桃柳相间，台榭飞梁，古祠耸立，且伴之以潺潺水声。于是众宾追慕兰亭，饮酒赋诗，何其快哉。

第三节先写习池外景，则临汉水，前鹿门，后凤凰，左岘山；接着遥想此间故迹，羊祜、杜甫栩栩而来，皆发为歌诗，一寓其忠君爱民之心。行文由内而外，由外而古，由景致而地理，由地理而先贤，相映成趣，实乃善游者之妙笔也。第四节交代自己浚池之本意，其 “君子亦洁其身洁其心而巳”当为后之游者所深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