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湖　记

清·陈大文

襄阳三面距水，独城中少水。城东北隅有湖塘旧迹，岁久壅遏［1］。郡志既失载，而郡之人亦未以求复焉。岁辛酉，余重葺鹿门书院，湖故绕院左，其停畜处莹净可鉴须眉［2］。低徊者久之，循湖行数十步，有塘横亘，跨以小桥。桥下泥淤沙积，涂陌纵横矣［3］。父老告余曰：“是湖发源檀溪，漾入城壕，由文昌门东经阳春门，北折注汉，汇而成湖。昔筑城者因湖为池，元至正间拓城基，此湖遂内附于震华门，设水闸启闭，居民颇利之。今湮灭者已过半。［4］”嗟呼，陵谷之迁易何常哉［5］！

按《水经注》，檀溪出县西柳子山下，东为鸭湖之北渠，檀溪水所道也［6］。北经汉阴台西北注于沔，《经》所谓“又东合檀溪”是也［7］。而郡志又载，檀溪向为汉水所经，自筑老龙堤，溪遂不复汉通［8］。曩日之溪皆为民产，是湖支分一勺于嚣尘城市中，其日积汙莱亦固其所［9］。虽然语有云，山林川泽皆足以备财用。今风动时雍，地无遗利，民无遗力，即僻壤遐陬罔不垦辟［10］。矧襄城皆陆地，惟此湖资灌汲、备旱潦，而顾日听其就淹焉可乎哉［11］！乃首捐俸鸠工开濬［12］。

湖之最深处，俗号龙潭者，宜蓄鱼。其余则遍栽菱藕，两岸植桃李枣柳，以供民用。于时春水方生，绿波如染，楼台掩映，树影参差，向之壅塞者几成名胜矣！湖既濬，不可不命以名。余尝游浙东，探禹穴、涉镜湖，竞秀争流，至今如在心目［13］。是湖虽不及什一，而盈溪醽醁，一片琉璃，仿佛山阴道上，遂以名镜湖并作镜舫，仍余志也［14］。

书院濒湖旁尚有隙地，乃葺旦衡轩三楹 为校艺处，衡之平思以副鑑之清也［15］。又移建春风浴沂之亭于湖之畔，风浴之乐所以畅天机之流行，息利民用、培土风，胥于斯乎基之矣［16］。夫在楚言楚，楚之先孙叔敖开芍陂乃以张楚国，后之莅斯土者守而弗坠，余犹有厚望也夫［17］。

——清同治十三年《襄阳县志》卷二

【题解】

据方志记载，在明代，襄阳新城湾内有一汪碧水，襄阳人称之为龙潭湖，后渐淤塞。清代前期陈大文在重修鹿门书院时对周边环境也加以整治，遂 “鸠工开濬”而成一方景致，并命名为“镜湖”。

陈大文，苏州吴县人，监生，常自称 “吴门陈大文”。约乾隆二十四年后知合州，乾隆四十四年曾任分守安襄郧兵备道，人称“研斋 （又作砚斋）观察”。嘉庆三年命道员陈大文改名 “陈文”，以免与广东巡抚陈大文同名相混。嘉庆六年，陈文以湖南岳常澧道升任广东按察使。七年，革职。吴门陈大文颇有文名，且善画。

【注释】

［1］三面距水：襄阳城西、北、东三面临水，为汉江所环绕。壅遏 （yōngè）：亦作“壅蔼”，阻塞；阻止。

［2］岁辛酉：当指嘉庆六年 （1801 年），若是乾隆六年，则为1741年。待考。葺 （qì）：修理房屋。鹿门书院：位于襄阳城内大北门、今襄阳市政府家属院第五生活区院内。原书院分东壁、西园两院，斋房33间。西面建有魁星阁、塑孔子像；东面建闻喜亭，后面建景行堂，前面建寿岂堂。厅阁楼堂之间浚池垒山、栽花植木，环境非常优美。清雍正十二年 （1734）以旧试院改建，初名荆南书院。乾隆四年 （1739）改名鹿门书院，到光绪二十八年废，历时一百六十三年，为安 （陆）、襄 （阳）、郧 （阳）三州的教育作出了不朽的贡献。鉴：镜子；引申为“照”。

［3］涂陌：犹道路。

［4］漾：水流长而起伏摇动的样子。文昌门：万历四年（1576），知府万振孙为襄阳城六门首题别称，题东门曰 “阳春”，南门曰 “文昌”，西门曰 “西成”，大北门曰 “拱宸”，小北门曰“临汉”，东长门曰 “震华”。至正：元顺帝的第三个年号，也是元朝的最后一个年号，起于1341年，止于1370年。

［5］陵谷：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本指丘陵和山谷。比喻自然界或世事巨变。迁易：变化、变换。

［6］道：水流通行的途径。这里用为动词，取道，经过。

［7］汉阴台：其旧址据载在檀溪一带，距县西四里。 《水经注》：（檀溪）水出县西柳子山下，东为鸭湖，湖之北渠，溪水所导也。北经汉阴台西，旁城北，注于沔。

［8］老龙堤：是古城襄阳最重要而又最古老的堤防工程。历史上襄阳水患严重，护城堤屡毁屡修，老龙堤自万山脚下至襄阳城阊门止，全长5公里，平均高度8米，堤坝宽6～10米。迎水面砌条石驳岸，堤外侧筑有许多三角形石矶以减煞水势。

［9］曩日：往日、以前。嚣尘：喧闹扬尘。汙莱：“汙”指水池壅塞不通；“莱”指田地荒芜，杂草丛生。《诗经·小雅·十月之交》：“田卒汙莱。”传：“下则汙，高则莱。”正义：“汙者，池停水之名。”

［10］风动：指教化、教育感化。时雍：亦作 “时邕”，指时世太平。地无遗利：地面上下的资源全部开发，没有遗漏。民无遗力：百姓不遗余力的劳动。遐陬 （xiázōu）：边远一隅。

［11］矧 （shěn）：况且、何况。顾：连词，所以、只是。听：任凭，随。

［12］捐俸：捐献自己的俸禄。鸠工：聚集工匠。濬 （jùn）：同“浚”。

［13］禹穴：在我国，被称为禹穴的有两处：其一在四川北川县九龙山下，相传大禹降生于此。另一处位于浙江省绍兴市东南6公里的会稽 （kuài　jī）山麓，据 《墨子》、 《史记》等所载，这是古代治水英雄大禹的墓穴所在。镜湖：鉴湖原名 “镜湖”，相传黄帝铸镜于此而得名；它还有长湖、庆湖、贺家湖、贺监湖等别名。鉴湖位于浙江省绍兴城西南，为浙江名湖之一。俗称 “鉴湖八百里”，可想当年鉴湖之宽阔。鉴湖不仅有独特的自然风光，还有许多名胜古迹为之增色。鉴湖水质特佳，绍兴老酒即用此湖水酿造。

［14］醽醁 （líng　lù）：美 酒 名，所 指 与 “酃 渌”相 类 似。《资治通鉴》卷一二六注云： “衡州，治衡阳县。县东二十里有酃湖，其水湛然绿色，取以酿酒，甘美，谓之酃渌。”琉璃：一种有色半透明的玉石，诗文中常以喻晶莹碧透之物。山阴道上：在会稽城 （今绍兴）山阴县郊外，通向诸暨枫桥的一条官道。山阴：指山阴县，今绍兴越城区。典出刘义庆 《世说新语》。据记载，王献之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后以 “山阴道上，应接不暇”来比喻美景繁多，看不胜看。一本作 “山阴道士”。据 《太平御览》卷二三八记载，王羲之很喜欢白鹅，山阴地方有个道士知道后，就请他书写道教经典之一的 《黄庭经》，并愿意以自己所养的一群白鹅来作为报酬。镜舫：即镜湖的游船，此指陈大文仿制镜湖的游船，置于水上供人游乐。

［15］旦衡轩：轩名。轩：有窗槛的小室或长廊。楹 （yíng）：量词，古代计算房屋的单位，一间为一楹；一说一列为一楹。衡：衡量、评定。副：相称、符合。鑑：同 “鉴”。

［16］天机：犹灵性，谓天赋灵机。流行：传递、运行。民用：民之器用、民之财用。土风：有地方特色的风俗。胥 （xū）：看、观察。《诗·大雅·公刘》：“于胥斯原，既庶既繁。”

［17］孙叔敖 （约前630—前593）：名敖，字孙叔，楚国期思县潘乡 （今河南省淮滨县）人。楚庄王时为楚国令尹，以贤能闻名于世。在期思雩娄 （今河南淮滨史河湾试验区境内）主持兴修水利，建成中国最早的大型渠系水利工程——期思雩娄灌区 （期思陂）。据记载他还曾主持修建芍陂，在今湖北江陵一带也兴修过水利。芍陂：今名安丰塘，位于寿县城30公里处，距今已有2500多年历史，是中国最古老而又著名的水利工程，曾被誉为“水利之冠”。自古至今，它对淮河以南地区的灌溉、航运、水产养殖、屯田济军等方面，均起到了很大作用。

【简析】

这是一篇关于湖塘疏浚、环境整治的纪实散文，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文章先介绍了 “镜湖”所在的大致方位（“城东北隅”、“湖故绕院左”）、源头流向及治理前的状况 （“岁久壅遏”、“泥淤沙积”、“涂陌纵横”）。接着简叙其考订、论证的有关情况，其中“是湖支分一勺于嚣尘城市中”一句，很有环保意识，值得重视；并且率先垂范，“首捐俸鸠工开濬”。第三段先描述修浚后的镜湖风景 “几成名胜矣”，作者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然后将 “镜湖”得名之缘又娓娓道来，也颇多意蕴。本节是全文最精彩的部分。末段叙及湖旁 “旦衡轩”和 “春风浴沂亭”的兴建，则让镜湖更添新姿。全篇文字洗练，叙述简明，议论精要，描写生动，不失为优秀之作。作者还泛舟湖上，并赋 《泛舟镜湖诗》一首以纪其事。诗曰：“古塘源檀溪，澄流绕城澳。岁远苦湮塞，我来事疏导。冰镜一奁开，泠泠尘罕到。小春来嬉游，轻舟泛深澳。烟销岘黛浓，云淡镜容好。爱兹才水清，烂漫芳樽倒。归棹夕阳中，寒风吹落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