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谷城县夫子庙记

北宋·欧阳修

释奠、释菜，祭之略者也［1］。古者士之见师，以菜为挚［2］，故始入学者必释菜以礼其先师。其学官四时之祭，乃皆释奠。释奠有乐无尸［3］；而释菜无乐，则其又略也，故其礼亡焉。而今释奠幸存，然亦无乐，又不遍举于四时，独春秋行事而已［4］。《记》曰：“释奠必有合，有国故则否。”［5］谓凡有国，各自祭其先圣先师，若唐虞之夔、伯夷，周之周公，鲁之孔子［6］。其国之无焉者，则必合于邻国而祭之。然自孔子没，后之学者莫不宗焉，故天下皆尊以为先圣，而后世无以易［7］。

学校废久矣，学者莫知所师，又取孔子门人之高弟曰颜回者而配焉，以为先师。隋、唐之际，天下州县皆立学，置学官、生员，而释奠之礼遂以著令［8］。其后州县学废，而释奠之礼，吏以其著令，故得不废。学废矣，无所从祭，则皆庙而祭之。荀卿子曰：“仲尼，圣人之不得势者也。”然使其得势，则为尧、舜矣。不幸无时而没，特以学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礼。而后之人不推所谓释奠者，徒见官为立祠而州县莫不祭之，则以为夫子之尊，由此为盛。甚者，乃谓生虽不得位，而没有所享，以为夫子荣，谓有德之报，虽尧、舜莫若。何其谬论者欤！

祭之礼，以迎尸、酌鬯为盛［9］。释奠、荐馔，直奠而已，故曰祭之略者。其事有乐舞、授器之礼，今又废，则于其略者又不备焉。然古之所谓吉凶、乡射、宾燕之礼，民得而见焉者，今皆废失［10］。而州县幸有社稷、释奠、风雨雷师之祭，民犹得以识先王之礼器焉。其牲酒器币之数，升降俯仰之节，吏又多不能习，至其临事，举多不中而色不庄，使民无所瞻仰。见者怠焉，因以为古礼不足复用，可胜叹哉！

大宋之兴，于今八十年，天下无事，方修礼乐，崇儒术，以文太平之功。以谓王爵未足以尊夫子，又加至圣之号以褒崇之，讲正其礼，下于州县。而吏或不能喻上之意，凡有司簿书之所不责者，谓之不急，非师古好学者莫肯尽心焉。谷城令狄君栗［11］，为其邑未逾时，修文宣王庙易于县之左［12］，大其正位，为学舍于其旁，藏九经书，率其邑之子弟兴于学［13］。然后考制度，为俎豆、笾篚、罇爵、簠簋凡若干，以与其邑人行事［14］。谷城县政久废，狄君居之，期月称治，又能载国典，修礼兴学，急其有司所不责者，諰諰然惟恐不及，可谓有志之士矣［15］。

—— 《欧阳修诗文集校笺》

【题解】

北宋初期，谷城县所辖的阴城镇即为当今的老河口。宋太祖乾德二年 （964年）设立乾德县，并建光化军，属京西路。宋仁宗宝元元年 （1038年）三月，遭贬后的欧阳修转任乾德县令，到任主事。欧阳修在调离乾德县之前，曾与时任谷城县令狄栗交游讲论，对狄栗在谷城兴办文教、传承儒学颇加称道，并写下此文予以称颂。“夫子庙”也被统称为 “文庙”、“孔庙”，为纪念、祭祀孔子而设，一般建在县学一旁，以助督导劝勉本地教授学问。

欧阳修 （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吉州永丰 （今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人，北宋政治家、文学家，且在政治上负有盛名。官至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谥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累赠太师、楚国公。后人又将其与韩愈、柳宗元和苏轼合称 “千古文章四大家”。与韩愈、柳宗元、苏轼、苏洵、苏辙、王安石、曾巩被世人称为 “唐宋散文八大家”。

欧阳修在襄阳期间，既访贤问能，又吟诗作文，留下诗十六首、文十九篇，这些都是记录并反映襄阳乾德地区历史文化的不朽诗文。欧阳修对乾德的文治、水利等有较大贡献，赢得了百姓的拥戴及认可。熙宁五年 （1072年），欧阳修卒，乾德百姓捐建欧阳文忠公祠记其功德，甚至到了康熙十四年 （1575年），乾德百姓又刻石碑纪念欧阳修兴礼治学的作为。

【注释】

［1］释奠：古代在学校设置酒食以奠祭先圣先师的一种典礼。一谓 “舍奠”，谓陈设酒食以祭祀。舍奠之礼，古时用于朝会、庙社、山川、征伐和学宫中祭先圣先师诸事。学宫中春夏秋冬四时有定期的舍奠。此外，始立学宫必舍奠；出征执有罪而返，亦舍奠于学宫。舍，同“释”。释菜：亦作 “释采”，古代入学时祭祀先圣先师典礼中的一项。《礼记·月令》：“（仲春之月）上丁，命乐正习舞，释菜。”郑玄注：“将舞，必释菜于先师以礼之。”

［2］挚：古代初次求见人时所送的礼物，见面礼。亦通“贽”，见面礼。

［3］尸，这里指古代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人。

［4］行事：办事、从事。这里指举行释奠典礼。

［5］国故：本国固有的学术与文化 （多指语言文字、文学、历史等）。

［6］唐虞：唐尧与虞舜的并称。亦指尧与舜的时代，古人以为太平盛世。

［7］没（mò）：同 “殁”，死亡。宗：为众人所师法、祭奠；尊崇。

［8］著令 （zhùlìng）：书面写定的规章制度。又，著令（zhuólìng）：下令、责成。

［9］鬯（chàng）：古代祭祀用的酒。

［10］乡射：古代射箭饮酒的礼仪。乡射有二：一是州长春秋于州序 （州的学校）以礼会民习射，一是乡大夫于三年大比贡士之后，乡大夫、乡老与乡人习射。宾燕：谓宴请宾客。燕，同“宴”。

［11］谷城令狄君栗：即狄栗，字仲庄，长沙人。幼孤事母，乡里称其孝；好学自立。狄栗用谷城之绩，迁大理寺丞，知新州，至则丁母郑氏忧。服除，赴京师，道病，卒于宿州。其寿止于五十有六，其官止于一卿丞。

［12］文宣王：唐玄宗开元年间对孔子加封的尊称。

［13］九经：儒家经典的合称。宋代，一般把 《易》、 《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当作九经。

［14］俎 （zǔ）：古代祭祀时盛肉的器物。豆：古代盛食物用的器具。笾（biān）：古代祭祀或宴会时盛果实、干肉等的竹编器具。篚 （fěi）：古代盛东西的竹器。罇：同 “樽”，古代盛酒的器具。爵：古代饮酒的器具。簠 （fǔ）：古代祭祀或宴会时盛谷物的器具。簋 （guǐ）：古代盛食物的器具。

［15］期 （jī）月：一整月。諰 （xǐ）諰然：担心害怕的样子。

【简析】

此记展现了北宋初期的文治及教育政策，记叙了谷城前县令狄君修建书院，提倡文教，以圣贤之书、礼仪之学教化民众，为谷城文教的付出及取得的卓越政绩。欧阳修还为修礼兴学的狄栗作墓志铭，向人们推广其善举。当时的北宋正处于体制改革与创新的时期，欧阳修也借此表达自己希望国家能培养出更多敢于革新旧制、为民谋利的栋梁之才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