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　都　议

唐·朱朴

古王者不常厥居，皆观天地兴衰，随时制事。关中，隋家所都，我实因之，凡三百岁。文物资货，奢侈僭伪皆极焉［1］。广明巨盗陷覆宫阙，局署帑藏，里闬井肆，所存十二［2］；比幸石门、华阴，十二之中又亡八九，高祖、太宗之制荡然矣［3］。夫襄、邓之西，夷漫数百里，其东，汉舆、凤林为之关，南，菊潭环屈而流属于汉，西有上洛重山之险，北有白崖联络，乃形胜之地，沃衍之墟［4］。若广浚漕渠，运天下之财，可使大集［5］。自古中兴之君，去已衰之衰，就未王而王。今南阳，汉光武虽起而未王也。臣视山河壮丽处多，故都已盛而衰，难可兴已；江南土薄水浅，人心嚣浮轻巧，不可以都［6］；河北土厚水深，人心强愎狠戾，不可以都［7］。惟襄、邓，实惟中原，人心质良，去秦咫尺，而有上洛为之限，永无夷狄侵轶之虞，此建都之极选也［8］。

—— 《全唐文》卷八二八

【题解】

有唐一代，襄阳可谓中央政府通往全国的交通枢纽，是沟通东西南北的政治、经济、军事大动脉，其城市地位仅次于京城长安和东都洛阳。所以，在唐朝历史上就曾两度引发迁都襄阳的动议。第一次是624年，因长安屡受突厥侵扰，唐高祖遣宇文士及到全国考察建都选址之事，即将襄阳作为首选。第二次是唐昭宗乾宁之初，时任国子监 《毛诗》博士的朱朴，又上书建议迁都襄、邓一带。

朱朴，襄州襄阳人，字及生卒年均不详。以三史举，由荆门令进京兆府司录参军，改著作郎。乾宁初年为国子博士。道士许岩士出入禁中，言朴有经济才，水部郎中何迎亦表其贤。昭宗召见，对以经义，甚悦，即日拜谏议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素无闻，人人大惊。俄判户部，进中书侍郎。后数月，岩士为韩建所杀，朴罢为秘书监，三贬郴州司户参军，卒。

【注释】

［1］文物：本指车服旌旗仪仗之类。文中亦指宫殿房舍之类。资货：钱财货物。僭伪：旧指割据一方的非正统的王朝政权。文中是指越礼不轨，突破规制。

［2］广明：唐僖宗年号 （880—881 年）。巨盗：即黄巢（820—884），曹州冤句 （今山东菏泽西南）人，唐末农民起义领袖。乾符二年 （875年）六月，黄巢与兄侄八人响应王仙芝起义。乾符五年 （878年）王仙芝死，众推黄巢为主，号称 “冲天大将军”。乾符七年 （880年）十一月入洛阳，十二月一日兵抵潼关，十三日于含元殿即皇帝位，国号 “大齐”。中和四年 （884年）六月十五日，黄巢败死狼虎谷。局署：官署。帑藏：指国库。里闬：里门，里坊。井肆：井市，街市。十二：十分之二。

［3］比幸石门、华阴：均为唐昭宗避乱外逃。见 《旧唐书·昭宗本纪》。

［4］夷漫：平坦而广阔。汉舆：“汉舆关”于史无载，从文意来看，似可理解为汉津，即襄阳东门外之渡口。可参阅蔡邕 《汉津赋》。凤林：凤林关在今襄阳市岘山以南的荆襄大道上。菊潭：水名，所指不详。上洛：本为 “上京”，即前往都城之意。洛指洛阳，周代以后常定都此地，故渐被用作京城或都城之意。白崖：山名，所指不详。依文意而度之，汉舆、凤林、菊潭、上洛、白崖等，可能都是泛指，意谓襄阳山水环绕，地势险固而已。形胜：谓地理位置优越，地势险要。沃衍：土地肥美平坦。

［5］漕渠：人工挖掘或疏浚的主要用于漕运的河道。

［6］嚣浮：虚浮不实。轻巧：轻佻诈伪。

［7］强愎：亦作 “彊愎”，即刚愎、倔强固执。狠戾：凶恶残暴。

［8］质良：纯美良善。夷狄：古称东方部族为夷，北方部族为狄。常用以泛称除华夏族以外的各族。亦指边远少数民族地区。侵轶：亦作 “侵佚”，侵犯袭击。虞：忧虑。

【简析】

尽管朱朴的献言当时亦未获准，但事实证明，自唐以后即未有建都于长安者，则不能不说他的建言的确颇具远见。文章先从关中地区生态环境的衰败，论证长安已经失去作为都城的条件；中间详述襄、邓一带山川险固，土地肥美，交通便利；再与江南、河北地区比较其自然环境和人文地理条件之优劣，分析地处中原的襄、邓距关陕不远，人心纯朴良善，且无夷狄侵扰之虞，最终得出只有这里才是建都最佳选择的结论。南宋郑樵对朱朴的迁都之见即十分赞赏，而对其建言未获采纳则深为遗憾 （可参阅《通志·都邑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