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女　赋

东汉·陈琳

汉三七之建安，荆野蠢而作仇［1］。赞皇师以南假，济汉川之清流［2］。感诗人之攸叹，想神女之来游［3］。仪营魄于仿佛，托嘉梦以通精［4］。望阳侯而㲿瀁，睹玄丽之轶灵［5］。文绛虬之奕奕，鸣玉鸾之嘤嘤［6］。纡玄灵之鬓髢兮，珥明月之双瑱［7］。结金铄之婀娜兮，飞羽袿之翩翩［8］。答玉质于苕华，拟艳姿于蕣荣［9］。深灵根而固蒂兮，精气育而命长［10］。感仲春之和节，叹鸣雁之噰噰［11］。申握椒以贻予，请同宴乎奥房［12］。苟好乐之嘉合，永绝世而独昌［13］。既叹尔以艳采，又悦我之长期［14］。顺乾坤以成性，夫何若而有辞［15］。

—— 《艺文类聚》卷七十九

【题解】

创作背景见王粲 《神女赋》。

陈琳 （155？—217），字孔璋，广陵射阳人，东汉末年著名文学家， “建安七子”之一。汉灵帝末年，任大将军何进主簿；董卓肆恶洛阳，陈琳避难至冀州，入袁绍幕府；后为曹军俘获，署为司空军师祭酒，使与阮瑀同管记室，后又徙为丞相门下督。建安二十二年染疾而亡。据《隋书·经籍志》载，陈琳原有集十卷，已佚。明代张溥辑有 《陈记室集》，收入 《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

【注释】

［1］三七：指二百一十年。 《汉书·路温舒传》： “温舒从祖父受历数天文，以为汉厄三七之间。”颜师古注引张晏曰： “三七，二百一十岁也。自汉初至哀帝元年，二百一年也。至平帝崩二百十一年。”这里借指东汉至此有刘表割据荆州为乱，汉将灭亡，曹操将有天下。作者原先为袁绍作檄文讨伐曹操，现一变为曹操出谋划策，颂扬曹操。荆：春秋时楚国的古称。野：粗野。蠢：虫类蠕动的样子。引申为骚动，动乱。“荆野蠢而作仇”，是由《诗经·小雅·采芑》的 “蠢尔荆蛮，大邦为仇 （大意是视我大邦为仇敌）”脱出，文中应指曹操于建安十三年南征荆州刘表等。作仇：“为仇”之意。

［2］赞：辅助、帮助。皇师：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里的皇师实指曹操的军队。南假：南征。假：同 “格”，此处是征伐之意。济：渡过。汉川：指汉江，为长江最大支流。

［3］感：感应、感到。诗人：这里指战国辞赋家宋玉。攸叹：所叹。

［4］仪：忖度。一说指神女举止风貌。营魄：魂魄，精神。《老子》：“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河上公注曰： “营魄，魂魄也。”王弼注曰：“营魄，人之常居处也。”仿佛：若有若无貌。嘉梦：美梦。通精：通神，指与神女神交。

［5］阳侯：传说中的波神。 《淮南子·览冥》： “武王伐纣，渡于孟津，阳侯之波，逆流而击。”高诱注曰：“阳侯，陵阳国侯也。其国近水，溺水而死，其神能为大波，有所伤害，因谓之阳侯之波。”本文中借指波浪。㲿瀁 （wǎn　gyǎng）：汪洋。水势浩大而广阔无边的样子。玄丽：出奇的美丽。这里借指汉水神女。轶灵：超轶绝尘的精魄。轶：超过，卓越。

［6］文：绘刺花纹。绛虬 （qiú）：深红色的无角龙。奕奕：姿态悠闲，神采焕发的样子。玉鸾：玉铃。鸾：铃。

［7］纡：屈曲，形容屈曲的鬓发。玄灵：神灵。《文选》班固《封燕然山铭》： “将上以抒高文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鬓髢（dì）：鬓发。珥：原指耳饰，此处作动词，指佩戴耳饰。明月：明月珠，一种大宝珠。瑱 （tián）：古人冠冕上的装饰物，用玉、石、贝等制成。

［8］金铄：当为一种女子的头饰。婀娜：轻盈柔美貌。羽袿：女性所着之羽衣。《汉书·郊祀志》：“五利将军亦衣羽衣。”颜师古注：“羽衣，以鸟羽为衣，取其神仙飞翔之意也。”后常称道士或神仙所着之衣为羽衣。

［9］答：应答。玉质：言其品质高洁美丽，此代指神女。苕华：苕草的花朵。借指美女。蕣 （shùn）荣：即木槿花。木槿是一种落叶灌木，夏秋开红白或紫色花，早晨开花晚上落，古代常以之比喻美女。《诗经·郑风·有女同车》： “有女同车，颜若舜华。”

［10］灵根：本根。《文选》陆机 《君子有所思行》：“宴安消灵根，鸩毒不可恪。”吕延济注：“《老子黄庭经》曰：‘玉池清水灌灵根，灵根坚固老不衰。’然灵根谓身也。”精气：此当是指体气。因为先身而生者谓之精，薰肤充身者谓之气。 《汉书·艺文志》：“精气内伤，不见于外。”

［11］仲春：农历二月。和节：气候温和，滋生万物的季节。噰噰 （yōng）：鸟类和鸣的声音。此言仲春二月，气候温和，雁尚春情勃发，雌雄和乐，而人却相互倾慕不能通好，相形之下，人不如雁，诗人不禁感慨万分。

［12］申：表明、申述。握椒：一握山椒。此乃古代的定情信物。《诗经·陈风·东门之枌》： “视尔如荍，贻我握椒。”郑笺云：“男女交会而相悦，曰：我视女之颜色美如芘芣之华然，女乃遗我一握之椒，交情好也。”握：量词。奥房：深房。

［13］苟：连词，如果。好乐：欢悦、喜爱。嘉合：美好的结合。永：长。绝世：与世隔绝。独昌：单独地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14］艳采：美丽。此二句言我倾慕你的美丽无比，你喜欢我的坚贞如一。

［15］乾坤： 《易经》八卦中有 《乾》、 《坤》二卦， 《易经》认为乾坤属阴阳范畴，是宇宙的原始物质，它们互相对应，交感，制约，推动事物的发展和变化。这里是指阴阳交合，男女婚配的自然规律。成性：成就其天性。何若：如何。有辞：有所推辞。

【简析】

与王粲、应玚、杨修一样，在建安年间虽为一时之才俊，但陈琳在仕途上亦不得志，曾事三主却始终不受重用。本赋开篇即言：“汉三七之建安，荆野蠢而作仇。赞皇师以南假，济汉川之清流。”点明历史背景的同时，又企盼救世英雄的出现：“感诗人之攸叹，想神女之来游。”作者把神女的出场置于梦幻之中，使得文章笼罩着一种浪漫的氛围，看似在写神女，其实是以象征的手法，表达对贤明领袖的期盼和赞美。接着以服饰的华丽和身姿的娇媚来衬托神女的高洁和神秘。赋中的佳人与 “我”两情相悦（“申握椒以贻予，请同宴乎奥房”），也暗指赋主与现在的主人曹操之间相对融洽的宾主关系。最后还写到了 “我”对她们的思慕，那种思念而不可得的复杂心理活动，非常传神生动，从而进一步烘托了她们的美丽： “既叹尔以艳采，又悦我之长期。顺乾坤以成性，夫何若而有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