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文学记官志

东汉·王粲

有汉荆州牧刘君，稽古若时，将绍厥绩［1］，乃称曰：于先王之为世也，则象天地，轨仪宪极［2］，设教导化，叙经志业［3］，用建雍泮焉，立师保焉［4］，作为礼乐以节其性，表陈载籍以持其德［5］。上知所以临下，下知所以事上［6］，官不失守，民听无悖，然后太阶平焉［7］。故曰：物生而蒙，事屯而养［8］，天造草昧，屯而养之［9］。利有攸适，犹金之销炉，水之从器也［10］。是以圣人实之于文，铸之于学［11］。夫文学也者，人伦之首，大教之本也［12］。乃命五业从事宋衷新作文学，延朋徒焉［13］，宣德音以赞之，降嘉礼以劝之，五载之间，道化大行［14］。耆德故老綦母闿等，负书荷器，自远而至者［15］，三百余人。于是童幼猛进，武人革面［16］，总角佩觿，委介免胄，比肩继踵，川逝泉涌［17］，亹亹如也，兢兢如也［18］。遂训六经，讲礼物，谐八音，协律吕，修纪历，理刑法，六略咸秩，百氏备矣［19］。

天降纯嘏，有所底授［20］。臻于我君，受命既茂［21］。南牧是建，荆衡作守［22］。时迈淳德，宣其丕繇［23］。厥繇伊何？四国交阻［24］。乃赫斯威，爰整其旅［25］。虔夷不若，屡戡寇侮［26］。诞启洪轨，敦崇圣绪［27］。典坟既章，礼乐咸举［28］。济济搢绅，盛兹阶宇［29］。祁祁髦俊，亦集爰处［30］。和化普畅，休征时叙［31］。品物宣育，百谷繁芜［32］。勋格皇穹，声被四宇［33］。

—— 《艺文类聚》卷三十八

【题解】

建安十年 （205年），由于战乱，洛阳太学毁废，刘表便在襄阳兴办教育，设置学官，卓有成效。当时从北方来的名儒宋忠、綦母闿等担任五业从事。这是刘表新设置的僚佐，主掌学校和撰述之事。文学，官名，汉州郡及王国皆置文学，略如后代的教官。此类官吏主要讲授儒家典籍。官志，设官的制度。王粲作《荆州文学记官志》，以总结荆州官学的成就，同时说明他也是荆州官学的重要成员。

王粲 （177—217），字仲宣，山阳高平 （今山东邹县）人，东汉末年著名文学家。建安十三年 （208年），曹操南征荆州，王粲归顺曹操，深得曹氏父子信赖，赐爵关内侯，后任侍中。王粲善属文，其诗赋为建安七子之冠，又与曹植并称 “曹王”。王粲著诗、赋、论、议近60篇， 《隋书·经籍志》著录文集十一卷。明人张溥辑有 《王侍中集》。

【注释】

［1］有汉：即汉代。有：语助词。荆州牧刘君：即刘表。稽古：考察古代之事。若时：彼时，那个时候。绍：继承。厥绩：其绩，那些业绩。

［2］于先王之为世：在先王治世的时候。轨：循。仪：法度。宪极：准则。

［3］设教导化：开设儒学教育，用以诱导、转化人们。叙经志业：讲述经典，以使人们记住古人的业绩。

［4］雍泮：古时的学校。 《礼记·王制》： “大学有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师保：古时担任教导贵族子弟的官，有师有保，统称“师保”。

［5］节：节制。持：保持、约束。此二句是说利用古代礼乐来节制人们的习性，运用古籍上的道理，约束人们的道德。

［6］此二句是说在上的 （指统治者）知道怎样对待百姓，下民明了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们的官长。

［7］听：影宋本 《艺文》作 “德”。太阶：即 “泰阶”，原为星名，即三台。上台、中台、下台，各两星相比而斜上，如阶级然，故名。 《汉书·东方朔传》： “愿陈泰阶六符，以观天变。”注：“泰阶者，天之三阶也。上阶为天子，中阶为诸侯公卿大夫，下阶为士庶人。”此文 “太阶”指不同等级。此三句是说官吏不失职，百姓遵循而不违背，如此便会天下太平。

［8］蒙：幼小貌。屯：天地始造之时。

［9］草昧：微物。以上四句大意是说，万物初生时都是幼小的，对待初生的万物要抚育培养。

［10］利：益。攸：所。销：熔化。从器：随器皿的形状不同而变。此三句是说要想把物变为有益之物，就应给他们适当的改造，如同金属被熔化之后可随意造型，水倒在不同形状的器皿中也变成不同形状一样。

［11］文：六艺的泛称。此处指文章典籍。此二句是说，因此要切实地用典籍来教育人们，使他们努力学习，以达到铸造、改变其习性的目的。

［12］文学：此处指以儒学为主的文献经典。人伦之首：人生伦理道德中最重要的。大教之本：重大教化的根本。

［13］五业从事：官名。宋衷：后汉南阳章陵人，曾任荆州五业从事。新作文学：重新振兴文学之道。延：聘请、引进。朋徒：在文章典籍方面有修养的友朋和弟子。

［14］德音：善言。亦犹德言，指合乎仁德的言语、教令。嘉礼，古代五礼 （吉、凶、军、宾、嘉）之一，指饮食、婚冠、宾射、飨燕、脤膰、贺庆等礼。前两句是说用美好的言词宣扬文学的重要性，用古代的嘉礼来鼓励人们。道化：道德风化。

［15］耆德故老：年老而有德之人。耆 （qí）：老。綦母闿（kǎi）：东汉汉川人。刘表任荆州刺史，立学校，曾博求有才德之人。负书荷器：背着书籍和用于教化的器物。

［16］童幼猛进：儿童纷纷入学上进。武人革面：武人也来读书，改变原来的状况，努力向善。

［17］总角：就是儿童向上分开的发髻，后用以代称儿童。觿（xī）：象牙制成的用来解结的锥子，也作饰物。委介：卸甲介，解掉铠甲。免胄：摘掉头盔。比肩：并肩。继踵：脚跟脚。川逝：川流。此处指人流不息。

［18］亹亹 （wěi　wěi）：勤勉貌，不倦貌。兢兢：精勤貌，小心谨慎貌。

［19］六经：指 《诗》、《书》、 《礼》、 《乐》、 《易》、 《春秋》六种书。讲礼物：讲究礼法礼节，善于辨物色而知吉凶。礼、物都是属于 《礼》书的内容。谐八音：调谐各种乐器。中国古代统称乐器为八音，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协律吕：善于作曲，配音。协：协调音律。阳六曰律，阴六曰吕。修纪历：学习历法。理刑法：治刑法。六略：六种书篇名。 《汉书·艺文志》载为七略，即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术数略、方技略、兵书略。咸：都。秩：次序。百氏：诸子百家。此八句详写文学教化的作用，使人们都精晓了六经、礼物、八音、律吕……各种学科。

［20］纯嘏 （gǔ）：大福。底授：授之有目的，有根底。此二句是说天降下大福来，授给谁是有目的的。

［21］臻：至。此二句是说上天降福到我们君王头上，其所承受的福是极为丰厚的。

［22］南牧：即荆州。牧：治。因荆州在中原之南，故称“南牧”。荆衡：即荆州，古九州之一。作：兴建。守：管理。

［23］时迈淳德：适时以行淳厚的德义。丕：语助词。繇：忧。

［24］伊：语助词。此二句承上而言，大意是，其忧是什么呢？是四境还都有战事。

［25］乃赫斯威：意为于是赫然大怒。爰：乃。

［26］虔（qián）：杀戮。夷：平。不若：不顺。寇侮：此处指叛乱者。

［27］诞启：新生、重新开始。洪轨：大轨、大道、大事业。敦崇圣绪：笃厚地尊崇圣人未竟的事业。绪：前人未竟的功业。

［28］典坟：五典三坟的省称。泛指古代文籍。章：彰显。举：兴起。此二句是说古代文籍得以发扬光大，礼乐都因而兴起。

［29］搢绅：又作缙绅，古时指士大夫。盛兹阶宇：盛聚在庭阶堂宇之下。此二句写提倡文学并设置此官职之后所出现的盛况。

［30］祁祁：众多貌。髦俊：英俊少年。亦集爰处：也集于此处 （荆州）。

［31］休征：美好的征兆。此二句是说和协喜悦的教化之功，普遍地倡导起来，美好的征兆应时而到。

［32］品：众多。宣：普遍。芜：丰。这两句是说万物得以培养，百谷茂盛。换言之，由于倡导文学，人得到改造，从而使农业也极为兴旺。

［33］格：达、至。皇穹：天穹、天宇。

【简析】

本文记叙了在荆州所设文学官的重要性，以及设置此官在政治方面所见到的成效，颂扬刘表延揽儒生，讲求经术，在文治方面的重大成就和荆州的富庶繁荣；其中突出了荆州学派领军人物宋衷在研究领域的特点与地位： “乃命五业从事宋衷新作文学，延朋徒焉……五载之间，道化大行。耆德故老綦毋闿等，负书荷器，自远而至者，三百余人。”荆州学派乃是上承两汉经学，下启魏晋玄学的重要过渡环节，中国古代学术思想史上的一场重大变革就肇始于此。

文章开头部分已经明确表达了作者崇信儒学，倡导礼乐教化的通经致用： “于先王之为世也，则象天地，轨仪宪极，设教导化……作为礼乐以节其性，表陈载籍以持其德……官不失守，民听无悖，然后太阶平焉。夫文学也者，人伦之首，大教之本也。”文章第二节既表现出自己的勤勉和效忠，又不乏对刘表的赞颂之辞，而这与 《七哀诗》、 《登楼赋》等在内容和情调上则大相径庭。这对深入研究王粲确有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