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　津　赋

东汉·蔡邕

　　夫何大川之浩浩兮，洪流淼以玄清［1］。配名位乎天汉兮，披厚土而载形［2］。发源自乎嶓冢兮，引漾沣而东征［3］。纳汤谷之所吐兮，兼汉沔之殊名［4］。总畎浍之群液兮，演西土之阴精［5］。迤万山以左回兮，旋襄阳而南萦［6］。切大别之东山兮，与江湘乎通灵［7］。嘉清源之体势兮，澹澶湲以安流［8］。鳞甲育其万类兮，蛟螭集以嬉游［9］。明珠胎于灵蚌兮，夜光潜乎玄洲［10］。维神宝其充盈兮，豈鱼龟之足收［11］。于是游目骋观，南援三州，北集京都［12］。上控陇坻，下接江湖［13］。导财运货，懋迁有无［14］。既乃风猋萧瑟，勃焉并兴［15］。阳侯沛以奔骛，洪涛涌而沸腾［16］。愿乘流以上下，穷沧浪乎三澨［17］。觑朝宗之形兆，瞰洞庭之交会［18］！

—— 《艺文类聚》卷八

【题解】

汉，银河，又称天汉、天河。津，渡口。银河处箕、斗两宿之间，所以称汉津。 《汉津赋》是我们现在能见到的最早完整地描绘祖国大江大河的赋篇。在此之前，只出现过一些描写江河的片断。此赋以汉水称汉津，实为抬高汉水的地位，使她带上神圣的色彩。赋用夸张的笔触写了汉水的发源、流经之地和泄入长江。写了她孕育的珍宝万类以及导财运货。此赋流露出作者对祖国山河的仰慕和热爱。

蔡邕 （yōng）（133—192），字伯喈，陈留郡圉 （yǔ） （今河南省开封市圉镇）人。东汉时期著名文学家、书法家，著名才女蔡文姬之父。因官至左中郎将，后人称他为 “蔡中郎”。他生平喜藏书，多至万余卷。《隋书·经籍志》著录有集二十卷，早佚，明人张溥辑有 《蔡中郎集》，严可均 《全后汉文》对其著作也多有收录。

【注释】

［1］浩浩：水盛大貌。淼：水广大无边貌。玄清：指深绿的河水。一说 “玄清”指天空。

［2］名位：名誉和地位。天汉：天河，即银河。这句意为，汉津配得上银河的名誉和地位。披：被，背着。厚土：指大地。形：形体，此指河流。

［3］源：河的源头。嶓冢：山名，在甘肃省天水、礼县间，古以为汉水发源于此山。后发现嶓冢是嘉陵江支流西汉水之源。汉水发源于陕西南部宁强县，上流称北汉水。漾：漾水，古亦误以为汉水之源，其实漾水是西汉水之源。沣：古水名，源出陕西省咸阳市南秦岭，北流注入渭水。

［4］汤谷：指旸谷，古代传说中的日出之处。一作 “阳谷”。“汤谷之所吐”，指太阳。汉之源在西，故云 “纳日”。沔：汉水之北源为沔水，在今陕西勉县西。西源出于今陕西宁强，为汉水。所以，汉水又称沔水。一水二名。

［5］畎（quǎn）：田间小沟。浍：田间小沟。畎浍：田间水沟，泛指溪流、沟渠。西土：西方。汉水发源西方。阴精：指霜雪。

［6］迤 （yǐ）：延伸，曲折连绵。万山：山名，在襄阳西。《水经注》：“（沔水）又东过襄阳县沔水又东迳万山北。……张衡《南都赋》游女弄珠于汉皋之曲。”汉皋即万山之异名。左回：指向东旋转回流。古坐北向南，东为左。襄阳：汉置县，故址在今湖北襄阳县。南萦：向南回旋。汉水未改道，至今仍是至襄阳而大转南向。

［7］切：摩擦、接触。大别：山名。龟山又名大别山、鲁山，在汉阳江北，北临汉水，东滨长江。汉水由西向东，似切开大别山之东山，而入长江。几千年来汉水河道未变。江：长江。湘：湘江。湘江经洞庭湖汇入长江。通灵：通于神灵。汉水汇江、湘东流，经趋大海，故曰通灵。

［8］嘉：嘉许。清源：清澈的水源。这里形容江水清澈。体势：形体态势。澹：安静，指水流平静。澶湲 （chán　yuán）：水徐流貌。安流：舒缓平稳地流动。

［9］鳞甲：有鳞和甲壳类的水生物的总称。充：养育。万类：犹万物。泛指水生动物之多。蛟螭 （chī）：犹蛟龙，古代传说中的两种神奇动物，居深水中。龙能兴雨，蛟能发水。也泛指水族。螭：古代传说中一种没有角的龙。古建筑或器物、工艺品上常用它的形状作装饰。

［10］明珠：光泽晶莹的珍珠。胎：指结胎、坐胎。灵蚌：灵异的蚌。古代把珍珠看得很珍奇。故把生产明珠的蚌称灵蚌。夜光：传说中夜能发光的明珠。玄洲：幽深的崖岸。

［11］维：句首语助词。神宝：指上述明珠、夜光。充盈：充满，喻珠宝之多。岂：岂但，岂止，意为不只鱼龟鳞甲丰收，还有许多珠宝。

［12］游目：放目四望，随意浏览。聘观：纵目远望。援：引进。三州：指徐州、扬州、荆州。京都：指东汉京都洛阳。

［13］控：控制。陇坻：指陇山，系六盘山南段的别称，又称陇孤，陇坻之水南流入渭，与汉水无关。作者这里是夸张写法。江：指长江。湖：江汉平原以及洞庭湖、彭泽湖等众多湖泊。

［14］导财：引导钱财，即钱财流通。懋迁：贸迁、贸易。懋：同“贸”。《尚书·益稷》：“懋迁有无。”

［15］风猋 （biāo）：暴风。萧瑟：树木被风吹拂发出的声音。勃焉：勃然。并兴：一起发作。

［16］阳侯：古代传说中的波涛之神，这里借指波涛。沛：行疾貌。奔骛：奔驰、急驰。骛：东西交驰。洪涛：大浪。涌：水向上翻滚。沸腾：上下翻腾。

［17］乘流：凭借河流。沧浪：古水名，汉水支流，在湖北境内。三澨：水名，又名三参水，源出湖北京山，东流汉川入汉水。

［18］觑 （qù）：看。朝宗：古代诸侯春夏朝见天子。比喻小水流注大水。形兆：形迹、征兆。瞰 （kàn）：从高处往下看，俯视。交会：会合。最后一句说，看江水与洞庭湖水的会合。

【简析】

蔡邕今存赋作近一半是咏物赋，数量相当可观，只可惜大多数是残篇断句。不过，蔡邕的咏物赋并非纯粹地描摹物象，而大都是托物言志、借物抒怀。赋中物象或是作者自喻，或有所兴寄，渗透着作者内在的主观情志。刘勰所谓 “体物写志”，用来说明此类咏物赋似乎最为贴切。

《汉津赋》是蔡邕咏物赋中唯一完整的作品，而且写来气度非凡，与其他咏物赋的风格有很大的反差。它不同于一般的汉大赋，仅以一条河作为描写对象，缺少众多事物的烘托，而蔡邕索性把人们想象为升到天空中去看地面，以调动读者的想象，去俯览汉水的广阔，去欣赏波涛的气势以及江上人们的繁忙景象，体现了他独特的描写角度，更富于自然宇宙的深情。

赋作起笔总写汉津的浩淼玄清，一股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夫何大川之浩浩兮，洪流淼以玄清。配名位乎天汉，披厚土而载形。”之后，赋极力铺陈汉津流经崇山峻岭的、容纳万物的磅礴气势： “嘉清源之体势兮，澹澶湲以安流。鳞甲育其万类兮，蛟螭集以嬉游。明珠胎于灵蚌兮，夜光潜乎玄洲。维神宝其充盈兮，岂鱼龟之足收。”从中不难体察到蔡邕包容万物的博大胸襟。至赋作末尾作者澎湃激昂的豪情已不可抑制： “愿乘流以上下，穷沧浪乎三澨。觑朝宗之形兆，瞰洞庭之交会！”作者俯瞰众生、积极用世、渴求建功立业的豪迈情怀溢于言表。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 “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虚灵化了，也情致化了。”如果说张衡 《归田赋》开创了后世以田园隐居乐趣为主题的作品的先河，那么，蔡邕 《汉津赋》则是晋宋山水诗的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