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妃二女

西汉·刘向

江妃二女者，不知何所人也。出游于江汉之湄，逢郑交甫［1］。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谓其仆曰：“我欲下请其佩。”仆曰： “此间之人，皆习于辞，不得，恐罹悔焉。［2］”交甫不听，遂下，与之言曰：“二女劳矣！”二女曰：“客子有劳，妾何劳之有？”交甫曰：“橘是柚也，我盛之以笥，令附汉水，将流而下［3］。我遵其傍，采其芝而茹之［4］。以知吾为不逊也，愿请子之佩。”二女曰：“橘是柚也，我盛之以筥［5］，令附汉水，将流而下。我遵其傍，采其芝而茹之。”遂手解佩与交甫。交甫悦，受而怀之，中当心。趋去数十步，视佩，空怀无佩。顾二女，忽然不见。《诗》曰“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谓也。

灵妃艳逸，时见江湄［6］。

丽服微步，流盼生姿［7］。

交甫遇之，凭情言私［8］。

鸣佩虚掷，绝影焉追［9］？

—— 《列仙传》卷上

【题解】

始载于西汉文献的郑交甫神遇江妃二女的故事，是古代最具神奇意趣的感灵传说之一。这一传说又牵连 《诗经》恋歌和 《楚辞》神话，其源头可能早在先秦时期，与清华简 《楚居》所载楚先祖的故事有渊源关系；后世诗文、辞赋亦多用为典实。它不仅是诗文中的一个奇丽意象，也是古小说故事母题的一种原型。千百年来，“游女解佩”的故事在襄阳一带广为流传，已经融入当地人们的生活之中。

刘向 （约前77—前6），原名更生，字子政，沛县 （今属江苏）人，楚元王刘交四世孙。宣帝时，为谏大夫。元帝时，任宗正，以反对宦官弘恭、石显下狱，旋得释；后又以反对恭、显下狱，免为庶人。成帝即位后，得进用，任光禄大夫，官至中垒校尉。刘向是西汉时期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曾奉命领校秘书，所撰 《别录》，为我国目录学之祖；治 《春秋穀梁传》；著《九叹》等辞赋三十三篇，大多亡佚。今存 《新序》、 《说苑》、《列女传》等书， 《五经通义》有清人马国翰辑本。原有集，已佚，明人辑为 《刘中垒集》。《楚辞》是刘向在前人基础上辑录的一部 “楚辞”体的诗歌总集，收入战国楚人屈原、宋玉的作品以及汉代贾谊、淮南小山、庄忌、东方朔、王褒和刘向等人的仿骚作品。

另：刘向校录群书时在皇家藏书中发现了六种记录纵横家的写本，但是内容混乱，文字残缺，便根据战国史书整理、编辑了《战国策》。

【注释】

［1］湄：岸边，水草相接的地方。 《诗经·秦风·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之湄。”郑交甫：神话传说中虚构的人物，于汉江边巧遇神女。

［2］罹：遭逢、遭遇。

［3］柚：与橘相类似的果实。橘与柚，是两种不同的水果。古代传说橘生淮为橘，生淮北则为枳 （亦称 “枸橘”或 “臭橘”），也就是所谓 “南北异名”。可入药而不堪食用。这里却把橘柚混而为一。笥 （sì）：盛饭或盛衣物的方形竹器。

［4］遵：同 “蹲”。茹：吃。

［5］筥（jǔ）：盛东西的圆形竹筐。

［6］灵妃：指汉水女神。

［7］流盼：流转目光观看。

［8］凭：依靠、凭借。言：表达。私：隐藏在内心的情意。

［9］绝影：犹言绝迹，不见形迹。焉：哪里。

【简析】

《列仙传》作为我国神仙传记的前驱，有些神仙人物为后世神仙传所征引，而另一部分人神恋爱和游仙故事则被文人演为小说戏剧或成为典故。如萧史弄玉、江妃二女、邗子随犬入山的故事等。

《江妃二女》记载了一个浪漫气息非常深厚的故事。文笔古雅简洁，叙事细致生动。交甫风流倜傥，见到美女而钟情且敢于表达爱慕之情；交甫不顾仆人的劝阻，大胆请求江妃二女解下玉佩赠送给他，以作留念。这些举动看似轻佻，但作为文人，又不失礼貌与风度。因此没有引起江妃二女的不满。她们以礼相答，话中虽带有调侃，但文雅戏谑，又不失和善与温情。这次神奇浪漫的邂逅被描述得飘逸虚幻，极富空灵之美。结果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得佩失佩，人去佩空，留给郑交甫的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也把一段缠绵的相思留给了我们。成语 “汉皋解佩”，意指男女定情，即以这个故事作为典故，并为历来文学作品所引用。白居易 《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 “心摇汉皋佩，泪堕岘亭碑。”龙靓《送周韵落籍》： “解佩暂酬交甫意，濯缨还作武陵人。”宋词中，李清照在一首 《多丽·咏白菊》词中有一段：“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其间的 “汉皋解佩”就是指郑交甫于楚地汉皋遇二仙女解佩相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