鬻熊里籍在襄阳

（一）楚国早期核心区的大致范围

关于楚人早期活动的核心区域，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均有零星的记载。如以下各例：

（1）《左传·桓公二年》孔颖达 《正义》引 《世本》云：“楚鬻熊居丹阳，武王徙郢。”

（2）《史记·楚世家》： “当成王之时……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据考证，此二例中的 “丹阳”，就在今湖北南漳县城一带，北和东不过今王家河，南不过今蛮河，西不过今千洞坪；例 （2）所涉之 “楚蛮”，原为南方蛮夷的泛称，在商代及商末周初之际，即广泛分布于鄂豫陕交界地区和汉东地区，而位于今襄阳市西北郊的古邓国就与鬻熊、熊绎所居之 “丹阳”毗邻。

（3）《左传·昭公十二年》： “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这是楚右尹子革追忆楚国开国创业的事迹，指出其开国之地就在荆山。荆山与丹阳关系至为密切，一般认为古荆山即今荆山，在今湖北保康、南漳境内。

（4）《左传·哀公六年》：“初，昭王有疾。卜曰：‘河为祟。’王弗祭。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睢（沮）、漳，楚之望也……’遂弗祭。”此处之 “望”是指祭祀的地域范围。卜人分析楚昭王生病的原因是黄河在作祟，可楚昭王坚持认为，只有楚王祖先长期居住和生活过的地方，其祖灵和神灵才能保佑自己的子孙，而楚国的祭祀对象所在区域就限于江、汉、沮、漳四水之间；黄河超出了此范围，当然不能祭祀了。其中 “江、汉、睢、漳”均为江河名称，杜预注： “四水在楚界。”

（5）新蔡葛陵楚简甲三11、甲三24：“……昔我先出自颛顼，宅兹沮、章（漳），以选迁处。”据考，葛陵楚墓的墓主是楚昭王之子坪夜君子良的后代坪夜君成，简文所说 “我先”即指楚的先祖，叙述的是楚国王系所自出及其居处方位。

以上我们大致梳理了楚国早期核心区的基本范围，而要想进一步弄清楚人近祖鬻熊的居处位置，并以此来判断其里籍所属，那么，考辨 《楚居》中“京宗”的具体所在，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二）《楚居》“京宗”今安在

清华简 《楚居》是专门记载楚王及其先祖曾经迁徙和居住过的地方的史籍，其中的地名都与楚祖及楚王有关。 《楚居》启示我们：“楚”无论是以族名还是以国名出现，都不早于鬻熊时期。相关记载如下：

季连初降于隈山，氐于穴穷。前出于乔山，宅凥爰波。逆上汌水，見盘庚之子，处于方山。女曰妣隹……先处于京宗。穴酓（鬻熊）迟徙于京宗，爰得妣疠……生侸叔、丽季。丽不纵行，溃自胁出。妣疠宾于天，巫咸该其胁以楚，氐今曰楚人……至酓狂亦居京宗……

简文大意是：楚之始祖季连最初降生于河南新郑、新密之间的具茨山，以后抵达淯水发源地附近的熊耳山，又到了汉水以南荆山一带，继续向西南方向进发，在汉水之滨安顿下来。他沿着汉水逆流而上均水，见到了商王盘庚的子女们，便在襄阳市区西北的万山脚下逗留。盘庚之子的女儿名叫妣隹……季连与她结婚生子后，就率先在荆山之首的景山安营扎寨。季连之孙鬻熊稍晚一些迁移到景山，娶了当地女子妣疠为妻……生下侸叔、熊丽两个孩子。生熊丽时难产，只得自胁而出，妣疠因此而丧命。有巫师把她遗体裂开的胁部用荆条缠合起来，至今人们所说的 “楚人”这一称谓就由此而来……鬻熊、熊丽，直到熊狂，祖孙三代都一直住在景山。

在这个故事中，出现最多的是地名 “京宗”，破解鬻熊里籍之谜的关键自当也是 “京宗”。上古汉语中的 “京”可通 “荆”，则“京宗”当与荆山密切相关。经专家搜罗、梳理，古文献中至少有六处荆山，即陕西商县荆山、河南淅川与内乡交界处的荆山、湖北南漳县将军石、南漳县今荆山、安徽怀远县荆山，以及陕西富平县荆山等。据综合分析，陕西、河南等几处荆山，虽然有丹阳，但都无沮、漳二水，故可排除；而与文献中所记荆山和沮、漳二水的位置及水系情形相符的，只有今湖北西北部的大荆山和发源于该山的沮、漳二水。 《楚居》简的整理者就认为，京宗应与荆山之首的景山有关，如 《墨子·非攻下》即云： “昔者楚熊丽始讨此雎山 （荆山）之间。”即熊丽在荆山之间治理国家。《水经·沮水注》亦云：“沮水出东汶阳郡沮阳县西北景山，即荆山首也。”东汶阳郡为东晋时所设，治所在今湖北远安县西北旧县镇。又，《读史方舆纪要》： “沮水出郧阳府房县西南二百里之景山……东南流合于漳水，漳水出南漳县南境之废临沮县南。”

另，《山海经·中次八经》： “荆山之首，曰景山……睢水出焉……东北百里，曰荆山……漳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睢……又东北百五十里，曰骄山。”按：睢水即今沮河，其源出自今湖北省保康县欧店村王家大岩 （古柤山），其北面即为海拔1946米的荆山最高峰——望佛山；景山之东百里为荆山，漳水即出自今湖北省南漳县三景庄，当是《中次八经》中荆山之地；荆山之东北百五十里就是 《楚居》所云之 “乔山”，亦即 《山海经》中的骄山；据此，则早期楚人居处、生活的核心区域就位于沮、漳二水之间、保康中部景山一带。这里北有南河，北入汉水，楚人定都于此，既可由汉水上至陕南，亦可北上淅川进入南阳盆地以至于河南中部平原。

其实，襄阳地处江汉平原与中原地区的古代交通要冲，在商代已经形成，至晚从商代中期以后，商王朝的政治军事势力就已经深入江汉流域，瀼地是商王经常往来的田猎、游乐区域。如：

（1）……获麋二百……在襄 （瀼）。（《合集》10990）

（2）庚寅卜，行贞：王步自遘于襄 （瀼），亡灾。（《合集》24238）

（3）丙寅卜，王其田瀼，叀丁往，戊征……大吉……（《屯南》1098）

商代甲骨卜辞一般视为信史。 “襄”字有多种字形，其繁体从水作 “瀼”字，“瀼”因襄河而得名，即汉水。卜辞 “瀼”，在今湖北襄阳市一带，位于汉水中游。以上卜辞真实地记录了商王在瀼地的田游、征伐活动，而商王 （盘庚）之子、商王之孙（女）随之往来于瀼地，出现于汉水流域也就并不奇怪了，这也为 《楚居》中季连追求在万山 （方山）附近出游的盘庚孙女妣隹提供了极大的可能。

既然楚人的早期活动中心位于沮、漳二水之间，涵盖了今南漳、保康的部分区域；楚国缔造者鬻熊及其祖辈季连、子孙辈熊丽、熊狂等都居处在保康中部景山一带，甚而曾经活跃于汉水中游的瀼地，而传统上以至于今日，这些区域在行政区划上又隶属于襄阳，那么，我们就完全有理由说：先秦杰出的政治家和思想家、楚之近祖鬻熊的里籍就在襄阳。

（本文发表于 《襄阳日报》2014年11月5日 “品读襄阳”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