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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连初降于隈山［1］，氐于穴穷［2］。前出于乔山［3］，宅凥爰波［4］。逆上汌水［5］，见盘庚之子，处于方山［6］。女曰妣隹［7］，秉茲率相，詈胄四方［8］。季连闻其有聘，从，及之盘，爰生郢伯、远仲［9］。毓徜徉，先处于京宗［10］。穴酓（鬻熊）迟徙于京宗，爰得妣疠［11］。逆流哉水，厥状聂耳，乃妻之，生侸叔、丽季［12］。丽不纵行，溃自胁出［13］。妣疠宾于天，巫咸该其胁以楚，氐今曰楚人［14］。……至酓狂亦居京宗［15］。……

本文选自《清华大学藏战国楚竹简（壹）》之《楚居》篇。标题为编者所加。清华大学于2008年7月收藏的一批战国竹简，被称为 “清华简”，是战国中晚期文物，约有2500枚（包括少数残断简）。清华简在秦之前就被埋入地下，未经 “焚书坑儒”影响，所以能够最大限度地展现先秦古籍的原貌，研究它们有助于了解中华文化的初期面貌和发展脉络。《楚居》是以楚公楚王的谱系为经，以居处迁徙为纬的综合体，是楚史的主体内容。《楚居》的作者应该是位楚国籍史家。先秦时代的史都是世官，史家往往就是史官，不是史官难以掌握系统而详尽的资料。

［1］季连：《史记·楚世家》索隐引《世本》云： “六曰季连，是为羋姓。季连者，楚是。”这表明季连作为楚人的直接先祖，即羋姓之祖，是没有问题的。故《楚居》称述本族源流与迁徙，就将楚国的先祖追溯到季连。降：特指神的降临，可解释为“出生”。隈山：疑即騩山，《山海经》中有楚先世居騩山之说。《楚居》篇中的騩山，即老童所居之騩山，当为大騩之山，又名具茨山，在河南省禹州市、新郑市、新密市三市交界处，为伏牛山之余脉。

［2］氐：《说文》：“至也。”穴穷：有可能即是河南新密市尖山乡东北部的神仙洞，是自然的钟乳石溶洞，有北国第一地表溶洞之称。

［3］前：可训释为 “进”，表示向前之义。乔山：即《山海经》之“骄山”，《山海经·中次八经》：“荆山之首曰景山……睢水出焉，东南流注入江……东北百里曰荆山……漳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入睢……又东北百五十里曰骄山。”有学者指出，骄山位置虽不易确指，总在汉水以南荆山一带，近于睢漳二水的发源处。从那里向北，过了汉水，正好逆均水北上。

［4］凥：即 “处”。郭店简《老子》及汉帛书本均多见 “居”作“处”，即表明 “居”、“处”通用。爰波：“爰”当读为 “汉”，即汉水；“波”当读为 “泮”或 “畔”，此二字都可指水涯。

［5］汌水：“汌”当读为 “均”，“汌水”即均水。《水经·均水》： “均水出析县北山……南入于沔。”沔水是汉水上源水名，古代又常作为汉水的別称。季连居于汉水之畔，正可以逆流而上均水。

［6］盘庚：即商王盘庚。下文所引楚人关于其先祖和夏商帝王之女有关的传说可证。子：古人称 “子”兼男女，今则专指儿子，即某人直系血统的下一代男性。方山：指《水经·沔水注》所载之方山（一作万山），或许本作 “方”，则 “方”易因形近而讹变为 “万”，万山位于今襄阳市西南，距汉水、均水甚近。

［7］妣隹：人名。此处实乃紧承上文而云 “女曰妣隹”，即“盘庚之子”的女儿，也就是盘庚的孙女。后来的楚君都出自妣隹，这正是她被尊称 “妣”的缘故。

［8］秉：持，拿。茲：当读为 “芷”，指一种香草。手持香草，是士女出游时的举动，如《诗·郑风·溱洧》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率：当读为 “巡”。相：《说文》：“省视也。”巡相指巡游观览。詈胄：当读为 “历游”，古书常记载女子出游，特别是汉水一带，如《诗·周南·汉广》 “汉有游女”。而《楚居》说妣隹处于方山，历游四方，被季连追求，与古代传说中郑交甫遇见汉皋游女之处，也正在同一个地方。

［9］聘：媒聘。从：跟从。及：追上、赶上。盘：应读为“泮”，即水滨，结合上文即汌水之滨（一说此处 “盘”似可读为“姘”，盘、姘音近可通。《广韵·耕韵》引《仓颉篇》：男女私合曰姘）。爰：于是。简文大意是说，季连听说妣隹已有婚约，追过去与之私合，于是就生了郢伯、远仲两个孩子。

［10］毓徜徉：意为生育顺畅。京宗：楚国早期中心区域一般定位在江汉平原西北部的大荆山范围之内。现荆山之首叫聚龙山，位于湖北省保康县境内，位于沮、漳水之间，与《楚居》及新蔡简所记楚人早期居地相符。《楚居》所言 “穴熊迟徙于京宗”的“京宗”应该就是指今保康聚龙山一带。

［11］穴酓：指穴熊，亦即鬻熊。迟：晚。迟徙相对于前面的先徙而言，指时间稍晚一些。妣疠：为古厉国女子。简文所述穴酓（鬻熊）迁徙到京宗之地并娶妣疠，或许反映的就是楚先民与古厉国人通婚的情况。

［12］哉水：所指暂未详。 “逆流哉水”与上文 “逆上汌水”义近。聂耳：《山海经·海外北经》载：“聂耳之国……为人两手聂其耳。”郭璞注云 “言耳长，行则以手摄持之也”来说明其义。文中 “聂耳”指妣疠情状，则《楚居》敘楚先公部分所笼罩的神话色彩，于此可见一斑。侸叔：不见史传，与丽季均为妣疠所生。丽季：指熊丽，《史记·楚世家》谓其为鬻熊子，与《楚居》吻合。

［13］纵：顺。“纵行”是指生育顺畅。“溃自胁出”，即所谓“胁生”，或称 “腹生”，此类传说，世界各文明均有，实际上即今所谓剖宫产，古代常以此种传说来衬托所生之子的命贵。

［14］宾于天：上为天帝之宾，即死亡。巫咸：古神巫，居于上天，为妣疠疗救，其神性不言而喻。该：包扎，缠合。楚：《说文》云： “楚，丛木，一名荆也。”本木名，牡荆属植物，枝干坚劲，可以为杖，此处当指荆条。此句意为用荆条将妣疠之胁缠包复合。丽季之母妣疠上为天帝之宾，得到大神巫咸的疗救，以“楚”缠合她残损的胁部，于是 “至今曰楚人”。这是楚人对自身国号的追溯，虽有神话色彩，却是最合理的解释。楚人追溯本族始源，为我们提供了 “楚”之国号由来的答案。

［15］酓狂：《史记·楚世家》作“熊狂”，熊丽之子。

本文所选《楚居》前三节，可谓信史、传说参半，包含的内容非常丰富。历史方面：（1）为我们勾勒出楚国先人从季连到鬻熊的迁徙路线；（2）季连最早起家于中原，楚人早期曾经和殷商文化有过密切接触；（3）楚国早期都城及核心区域在襄阳境内漳水、阳水之间，荆山脚下；（4）楚国先祖郢伯、远仲在鬻熊之前就已经最早定居在荆山脚下了。传说方面：（1）楚人先祖与上古帝王之女（或孙女）相结合，可与其他文献遥相呼应；（2）妣隹处于方山，历游四方被季连追求，与古代传说中郑交甫遇见汉皋游女之处，也都在方山；（3）鬻熊之妻、丽季之母妣疠在生丽季时难产，得到大神巫咸的疗救，以 “楚”缠合其残损的肋骨，于是“楚”之国号便由此而来。其中妣隹与季连的交游、结合，鬻熊与妣疠的婚娶、生子等，充满了生活情趣和神话色彩，可读性较强。

传世文献所记之鬻熊，大致生活在商末周初，约为公元前11世纪，则鬻熊及其家族发生在襄阳境内的故事距今已超过三千年了，可谓古老而久远。这些故事与后来的诸多神话、传说应该说有很深的渊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