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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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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月26日,《世界日报》收到了因云先生的来信,并附法币四百元,嘱转交鲁迅先生的遗族。

27日又收到朽木先生的来信,提议“发起一捐款运动,作为实物援助”。同时还收到一篇文章,说是近日有朱、徐两先生探望过鲁迅夫人,除表示慰问外,还分别送了点款子,但夫人并没有收受。

于是29日下午,编辑部派出记者拜访鲁迅夫人,转达读者的慰问,转交因云先生的捐款。记者所写的访问记发表在31日的《世界日报》上:

一盏昏黄的电灯,先让我看清楚的是桌子上的饭食。有多半个小米面的窝头摆在那里,一碗白菜汤,汤里有小手指粗的白面做的短面条(有人管这叫“拨鱼”),另外是一碟虾油小黄瓜,碟子边还放着同是虾油腌的尖辣椒,一碟腌白菜,一碟霉豆腐。这就是鲁迅夫人当天的晚餐,没有肉也没有油,没有一个老年人足够的营养!

夫人的个头很矮,一身黑色的棉裤袄,在短棉袄上罩着蓝布褂,褂外是一件黑布面的羊皮背心。头发已经苍白,梳着一个小头,面色黄黄的;但两只眼,在说话的时候,却还带着一闪一闪的光芒。

我先说明了来意,鲁迅夫人连说了好几个“不敢当”,并叫我代她向一切同情关切鲁迅先生和她本人的人们道谢。以后,我就把因云先生的那封信和所附的法币四百元拿出来。夫人把信接过去,到房外找同院的一位先生给看了看,回来说可惜没有姓,同时好像也不是真名。对那四百元,却始终不肯拿,只说盛意是可感的,但钱却不能收,因为生活一向是靠上海的许先生(即许景宋女士)给她带钱,没有上海方面的同意,另外的资助是不好接取的。据说:由于前几天朱、徐两先生的好意,夫人已经给上海写信去了。

鲁迅夫人又说,最近曾收到沈兼士先生送来的一笔款子,是国币五万元。这笔钱,本来是上海的许先生托沈先生带的,但沈先生当时并没有拿那笔钱,只说到北平一定给鲁迅夫人送一点款子去;结果,钱是送到了,然而并不是许先生托带的,而是沈先生自己跟几位老朋友凑起来送的。

……夫人说,这间屋子还保持原来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动,一切都跟鲁迅先生生前布置一样。我看了看,不禁想起:就在这套间之内的北窗下,鲁迅先生的为人类的笔墨辛劳。

夫人今年六十七岁,比鲁迅先生大两岁。海婴,鲁迅先生的遗孤,据说已经十七岁了。夫人说的是绍兴话,略带一点所谓京腔;我是靠了别人的翻译,才能完全听懂的。

同鲁迅夫人谈了大约有一个钟头。夫人谈到交通的不便,谈到物价的飞腾……她说:“八年了,老百姓受得也尽够了,然而现在,见到的还是不大太平!”说完了,冷酷地笑了笑,接着又有几声咳嗽。夫人说,这些天身体总不大好,常常喘,可是血已经不吐了。想到夫人的身体,想到夫人的年纪,再想到那没有足够营养的饭食,我好像没有话可以说了。

六点多钟,向夫人告别。夫人送到房门,还不断地叫我代她向一切关切鲁迅先生和她本人的人们道谢。在寒风凛冽中,走着黑暗的西三条,天边好像有一颗大星在闪耀。同行者没有言语,我也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