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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静悄悄的，听得见被向晚的风摇落的枣儿的噼啪声。

朱安和先前伺候太师母的女工正在吃晚饭，碗里是汤水似的稀粥，碟子里有几块黑黑的酱萝卜。

院子里响起了人声，常来走动的宋琳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位先生。

“大师母！”宋琳招呼朱安，“这位是唐弢先生！这位是刘哲民先生！他们受广平师母的委托，专程从上海赶来的，想和你商量商量。”

朱安点点头，缓缓放下筷子，瞅着来客。

唐弢说：“许广平先生以及鲁迅先生生前友好，最大的愿望是希望鲁迅遗物能得到好好保藏，大师母的生活困难，上海家属一定设法，至于大先生的藏书，请千万保持原样！”

朱安听了，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却冲着宋琳说：“你们总说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们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

少顷，唐弢打破了缄默，将广平被捕，上海书籍抄走，战火蔓延，导致汇款中断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一听到海婴，朱安脸上立即浮现出关切的神色。唐弢想了一下，索性将广平被捕时安排海婴转移到外边的情形，全部告诉了她。

她黄瘦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关切地问：“孩子的哮喘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已经痊愈了。”唐弢赶紧答道。

出乎他的意料，朱安竟以微微责备的口吻说：“大先生就这块肉了，你们为什么不把海婴带到北平来，让我看看？”

唐弢连忙解释：“兵荒马乱的，我们来一次都不容易，怎么带得了孩子！”

朱安点点头，自己也笑了。

她为什么高兴呢？原来她常暗自思忖，自己已五十出头，此生此世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了。按绍兴习俗，没有孩子，也属妇人的一大罪过，现在有了海婴，他是大先生的儿子，自然也是她的儿子，自己的罪过现在一下子得到赦免，怎能不高兴呢？而且有了海婴，死后，他会给她烧纸，送庚饭，送寒衣……阎王就不会认为她是孤魂野鬼，再罚她下地狱，挨饿受冻了。

鲁迅逝世后，忠厚的朱安又向太师母和宋琳表示：自己将来的生命寄托于海婴，大先生一切遗著，均唯景宋女士是赖，绝不为任何人所诱惑……

说到这，唐弢又告诉朱安：“在上海大家就商量定了，大师母的生活费仍由在沪家属负担，假如有困难，几个朋友愿意凑起来代付，请千万不能将藏书出售。”

“每月拿他一百五十元，”朱安俯下头，低声说，“我的眼泪一直往肚里咽。”

“的确太少了。”

“不！”她望了望唐弢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大先生生前从来没有要过老二一分钱，他的一百五十元我不想要，我没有办法，才卖书……”

“这一百五十元？”唐弢问，他不明白这数字的由来。

朱安悲苦地叙述了婆婆的临终嘱咐，然后眼泪汪汪地又说：“我生为周家人，死为周家鬼。娘娘怎么说，我怎么办，决不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