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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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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午两三点钟起,鲁迅就开始陪客人,陪到5点钟、6点钟,客人如在家吃饭,吃过饭又一定要在一起喝茶,或者还没有走就又来了新的客人,于是又陪下去,陪到9点、10点,有时陪到12点——从下午的两三点钟起,到夜里12点,如此长的时间,他都是坐在藤躺椅上,不断地吸着烟。

客人走散,已是下半夜,他歉然地走到床前,赎罪似的想陪一陪辛劳了一天的妻子:

“我陪你抽一支烟好吗?”

“好的。”广平抬了抬困乏的眼皮子。

他躺到旁边,触着她的耳际,絮絮细语,一起劲,就又要求说:“我再抽一支烟,好吗?”

“好……的……”广平的声音有些含糊了。

他继续娓娓道来,如催眠曲一般,不待这一支烟燃完,广平差不多已在床里边睡熟了,他连忙轻轻地走开。

这时,海婴早已在二楼和保姆一道睡着了,全楼沉寂下去,窗外的世界也安静了,鲁迅坐到书桌前,拧亮台灯,一束冷绿的光照到那摊开的稿笺上。

他写了很久。

到后来,他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书桌上的东西,伸懒腰,静默地探出两腿来,像躺帆布椅似的将身子长长地放在藤椅上——像是在重温已逝去的这一天,又像是平和宁静、毫无所思似的。

等烟吸完,他轻轻踱进寝室,先把没关好的窗门收起来。他想尽量将手脚放轻些,不要惊醒她的好梦,但反而不自然了,弄得窗子发出哐的一声响。

“怎么?把窗子弄得那样响!”帐子中的她,好像在喃喃细语。

“声音并不大。”他说。

“以后由我关好了,我先关窗再睡。”

“不用,你睡足了,完全醒了,再关就好了……”

死一般的静寂降临了,很久很久,两人没有别的话语。但她却时时闭着眼,用手抚摩着他的脸,然后又吻他,吻他的手,吻他的身子。

经过不知多少时间,他说:“我起来喝一点茶,吸一支烟……”这之后,他又重新躺在她的身旁。

两人依然没话可说。

等他的烟都变成了灰末,星散在床前的地下时,他说:“大约有两点钟了。我们灭灯睡吧……”

寝室暗黑,她静静地,他却老是叹气。

她不敢问,陪着,过了好久,才有点鼾声从他那里发出,她才放心地睡下。

偶然他动了动,她赶紧曲着身子来抱他,但总觉得他像是被睡魔缠扰着一样不能自主地回抱。

早上,广平在厨房里忙活着。

海婴从三楼下来,背着书包,保姆送他到学校去,经过父亲的门前,老保姆小声地叮咛他:“轻一点走,轻一点走。”

太阳照在花园中红红白白的夹竹桃上,又明亮亮地晃进了屋内,抹在鲁迅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桌上——写好的文章已压在书下边,累了一夜的毛笔则静静地歇在烧瓷的小龟背上。

一双拖鞋停在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