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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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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二, 三, 四……”

我默默地数着,一直要数到九十六级,才算爬完了这长长的石阶,到了课堂门口;下了课又得一级一级地往下走,“一,二, 三, 四……”

广平兄!来回一百九十二级!这倒成了我在厦大的“必修课”了。

算起来,我给学生上的课还较少,原定每周六小时,因专书研究无人选修,所以就只剩下四小时。但课外的额外负担却相当重,要为学校季刊作文,要为国学院季刊作文,要指导研究员,要编中国文学史的讲义,还要指导编辑一种书目,范围颇大,如开手去做,两三年未必能完。

更使人气恼的是校长林文庆博士。此公在新加坡以行医致富,中国人却是入了英国籍的,基督徒却是信奉孔子的;包括福州话、厦门话和北京官话在内,能说十多种语言,在厦大逢会必讲演,每讲就用英语来颂扬孔子;悭吝而急于事功,我一到校,他便问履历,问著作,问计划,问年底可有何成绩发表,俨然是执鞭子的监工头。

开学后,我把《古小说钩沉》拿出来,对他说,我原来就辑好了古小说十本,只须略加整理;学校既然如此着急,月内便去付印就是了。

此后博士却无下文。没有稿子他催得凶,真有了稿子他又不准备真心印,这简直是开玩笑。

后来博士校长又要削减国学院的经费,语堂力争,他就又夸起海口来:“只要你们有稿子拿来,学校立刻可以付印。”

语堂又劝我把稿子再拿出来,我于是又把稿子拿出来,放了最多十分钟,便又拿回去了。从此又无下文。于是我就把印《古小说钩沉》和《汉画像考》的计划,自动取消。

这里的同事,也多半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如国学院的一位教授,自称只佩服胡适与陈源两个人,而他荐来的同样人物,竟有七人之多。此辈的本事,不外是上讲堂装口吃,会场上哼昆曲,宿舍里开留声机,唱梅兰芳。另外,还有一副媚态,以九元一盒的糖果,恭送女教员的老洋教授;有和名美人结婚,三月复离的青年教授;有把异性当作耍玩意儿,每年一定和一个人往来,先引之而终拒之的密斯先生;有打听糖果所在,群往吃之的无脸皮之徒。

广平!与这样的人物打交道,实在无聊,我唯一的方法就是少说话,关起门来,少应酬。偏偏这里的天气也像存心捣乱,9月底还像北京的夏末,小虫子多极了,最厉害的是蚂蚁,有大有小,无处不至,点心是放不过夜的。

广平!看你的职务,似乎如我一般繁重,住处却亦不见佳。这种四面“碰壁”的住所,北京没有,上海是有的,在厦门客店里也看见过,实在使人气闷。职务有定,除自己心知其意,善为处理外,更无他法;住室总该有一间较好才是,否则,恐怕要瘦下。

另外,我从昨日起,已停止吃青椒,而改为胡椒了,特此奉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