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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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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底的一个夜晚,夜深人静,鲁迅还不想睡,又把广平近期以“平林”的笔名发表的两篇文章拿出来,展开在灯下——

《同行者》热情赞颂了那位用“热烈的爱、伟大的工作,要给人类以光、力、血,使将来的世界璀璨而辉煌”的同行者,明白地表示决不畏惧“人世间的冷漠、压迫”,绝不畏惧“戴着‘道德’的面具专唱高调的人们给予的猛烈的袭击”,“一心一意地向着爱的方向奔驰”。《风子是我的爱》向世俗挑战:“不自量也罢,不相当也罢,合法也罢,不合法也罢,这都与我们不相干。”……

他感动得唏嘘不已,在这静无声、冷彻骨的深夜,仿佛有一团通红、温暖的火,灼着他发凉的胸部,简直不能自持——

广平,太难为你的好心了!你老是这么鼓励我,望我努力工作,不要松懈,不要怠忽;你又很爱护我,望我多加保养,不要过劳,不要发狠。这不能两全呀,里面有矛盾呀!这真真叫人为难呀!……

他站起来,狠狠地抽了两支烟,情绪稍稍镇定,坐下,翻开了去年买的《雁门集》[2]

一片压干了的枫叶现了出来。

哦!那是去年的深秋,繁霜夜降,木叶多半凋零,连庭前那株小小的枫树也变成红色了。

鲁迅绕着这树徘徊,细看叶片的颜色,并非全树通红,浅绛色的最多,有几片,绯红色的质地上还带着几团浓绿。

只有一片,被虫子蛀坏了,独有一点蛀孔,镶着乌黑的花边,在红、黄、绿的斑驳中,明眸似的向人凝视。

哦!这是病叶啊!如我一样的病叶呀!

他默念道,便将它摘了下来,夹在刚买到的《雁门集》里——他,大概是想使这将坠的叶片上虽遭蛀蚀却仍然斑斓的颜色,暂得保存,不马上与群叶一同飘散吧?……

可是,今年今夜它却黄蜡似的躺在他的眼前,那眸子再也不像去年那样灼灼视人了。

这引起了鲁迅长久的沉思——

假如再过几年,旧时的颜色从我的记忆中消去,那时恐怕连我也不知道它何以夹在这书里的原因了。将坠的病叶的斑斓,恐怕也只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才会存在吧?……

他看看窗外,在清冷的冬月下,那些很能耐寒的树木早已秃尽,更不消说枫树了。但是前些日子——深秋之时,想来也许有和去年模样相似的病叶吧?

“为爱我者的想要保存我,我要写……”

于是,鲁迅暖暖手,呵开冻笔,写下了那美丽而忧伤的《腊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