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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日，星期五，旧历中秋。

下午下课，鲁迅走出教室那一瞬间，好像不经意似的瞥了瞥广平，然后像以往一样，飘然而去。

……中秋之约！中秋之约！中秋之约！……广平耳根有些发烫，匆匆收拾好讲义文具，躲过几位要好的同学，独自溜到大街上。

初秋的北京，天气晴和，没有春三月讨厌的大黄沙，天空蓝汪汪的，湖水碧森森的，树叶却点染上几点金，几点红，斑斓得像幅彩卷儿，一截一截地展现在广平的眼前。

路边最多的，是摆“兔儿爷”摊的，几层木架子，一层比一层高，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兔儿爷”，有的捣药，有的骑兽，有的背插小旗子，有的撑开小黄伞，还有兔儿奶奶，涂脂抹粉，耳朵上还坠着双耳环哩。

“买一个去呗，小姐！”老板热情招呼广平。

她心情很好，忍不住停下来，从架上取了一个——大概是黄黏土加浆后放入模子内制成的，人身兔首，头顶上竖着两只长耳朵，彩色的衣服，贴金的脸，好招人喜爱的小家伙！

广平心动了，想买一个，但一触到口袋底的那点钱，赶紧把那“兔儿爷”放回原处。“对不住……”她脸红了，嗫嚅着对老板说。

“没关系，小姐！”老板爽朗地笑起来，挥挥手，“我从初一卖到十五了，来买的，都是小孩子，像你这样……”他愉快地摆了摆头。

广平窘得一脸红潮，飞快地溜了。她很喜欢今天的好天气。她很喜欢今天人们的好心情。她很喜欢今天这老板宽厚的笑。她很喜欢今天这只傻头傻脑的“兔儿爷”……这喜欢涌到脸上，就变成了像这秋阳一样灿烂的微笑……

她跑到一家点心铺。铺子前的土地，湿漉漉的，升腾起一阵浓郁的花香。

“好香！”广平使劲地耸动着鼻子。

“桂花泡水，哪能不香？”伙计笑吟吟地解释道。

她掏出了几乎所有的钱，买了四盒月饼。伙计扎好，再系上红绳子，交到她手中。

有这东西，学校是不便回的；船板胡同也不用去了，昨天广平就向东家告了假。于是，她在街上东游游、西逛逛，一直磨到天黑。

树梢头、晚云上，中秋明月又大又圆，天上人间，浴着一片温柔的亮闪闪的银光。广平从远处向西三条跑来。

窄窄的胡同成了一条月光的河，粼粼的波光，载着她，向渴望之地飘去……

今夜的月好圆呀！当“老虎尾巴”中只剩下她和他时，月的银光满满地贮在两人的眼中，形成了不可测度的两对深潭。

“我的爱……”她思绪起伏，心口狂乱地跳，“我知道你的地位，你的伟大，但有谁能因为我的渺小而禁止我爱你，否认我爱的资格呢？”心里默念着，她开始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奇怪，他同时也回报她以轻柔而缓缓的紧握——她甚至感觉到自己脉搏的跳动，也正和他呼呼的声音相对应着。

片刻，他首先向她说：“你战胜了！”

“真的吗？”极度的喜悦充溢着她的心，“偌大的你，从前总把我当小孩子，如今竟被我战胜了吗？我当小孩子的耻辱，如今洗刷了，这也许算是战胜了吧？”

她不禁微微地报以一笑……

几天后，广平给鲁迅送来一对自己亲手缝制的枕套——白色的细布上，五彩丝线绣出了“安睡”“卧游”的字样：“安睡”枕套，字左绣了一枝花，字右是三枝花组成的一行花边；“卧游”枕套，则在字的左上方斜着绣了三行花；两个枕套的左右两边都缝有本白色的丝绒花边。

枕着这对枕头，鲁迅安然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