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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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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茫然地倚在路边的榆树上。

树荫之外,毒日头凶猛地逞着炎威,往地上狂乱地倾泻着亿万支金箭,射得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偏偏高枝上歇着两个懒蝉,还在为炎帝帮闲,长声悠悠地唱着歌功颂德的赞美诗。坏种!广平恨不得抓起石块,将它们从树上砸下来。

她已经顶着这样的烈日,奔波了好几日了。

22日那天,北平学联的负责人听了她的哭诉后,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向各界呼吁支持女师大的同学。

被刘百昭武装捆离石驸马本校的女生,困居在报子街补习学校,幸亏有校务维持会的先生们热心指教,于是一方面向京师地方检察厅起诉章士钊、刘百昭之流,一方面向各界请求援助,一方面另觅校址,以继续学业。

但就在此时,有更骇人的消息传来:章士钊准备以两个警察对付一个,将被开除的六名学生押送回原籍……

六个姑娘,为了学校之事,却要活演“林冲押配沧州”的一幕!如果真的实现,乡亲、家长,还以为我们真的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呢!以后叫我们以何面目立足于社会?——广平一想到这,悲从中来,浑身一阵阵地发抖。

决不能束手待毙!六人于是分头找藏身之地。

踩着被烈日烤焦了的地皮子,头晕目眩的广平,轻轻地叩着南城那位友人的家门,半晌,听见她在院子里大声吩咐老妈子:“去告诉她,就说我不在家!”

广平掉头就跑,眼里汪着一大包泪珠子。

又去了两三处朋友家,一瞧他们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倔强的广平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于是她漫无目的地走呀,走,走到了这棵榆树之下。不知怎的,她只觉得心中冷得发慌,从斑驳的树叶丛中望去,那盛夏的太阳竟毫无热气,像严冬露天水碗中抠出来的一块圆冰。

眼泪奔涌而出。

“去找他……”一瞬间,她起了这个念头,但又马上坚决地否定了,“不能连累他!”一种足以压倒一切的大爱,促使她做出了这一艰难的抉择。

“广平!”有人在轻声唤她。

掉头一看,她叫了起来:“羡苏!”

“我们找你找得好苦!”许羡苏兴奋地搂住了她的肩头。

“找我?”

“是啊!鲁迅先生托哥哥,托我们,到处打听……走,快跟我去见先生……”

广平本想说不能连累先生的话,却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异乎寻常地软弱,她也想不软弱,只觉累,乏,困,想倚着什么——就像倚着这棵硕大的榆树……

“害马来了!”当广平与羡苏走进“老虎尾巴”时,鲁迅惊喜地站起来,对在座的许寿裳先生愉快地眨了眨眼睛。

广平苦笑:“我又来害先生了!……别人都怕……怕沾害马一根毛……”

鲁迅微笑:“好,来我这里不怕!……”

广平与羡苏就在南屋的西间住下,躲过了最紧张的几天。

有一日下午,来了几个警察,被鲁迅堵在了门口,几句话将他们打发走了。

这几天内,鲁迅整日整日地与广平、羡苏畅谈,说笑。他好像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大声地说,快步地走,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激情冲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