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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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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惊雷炸在女师大的头上——

7月29日,不知何时钻出一纸杨氏布告,借口修理校舍,迫令学生全行搬出校外。

30日晚,夜深人静,又一纸宣布解散校学生自治会的布告,偷偷摸摸地出现在墙上。

8月1日早晨,一大批武装军警忽然拥入学校,把守大门,封锁教室、自习室、学生自治会、沪案后援会办事处,截断电话线,停止伙食,断绝交通。

杨荫榆率一帮私党拥入学校。她坐镇庶务处,指挥手下张贴布告,殴打女生。

同学们被分割包围在各处,相顾失色,不知所措。

到后来,有二三十个同学抱成一团,冲向庶务处,要杨荫榆说个明白。她则笑傲于警棍之后,指挥那一班彪形大汉驱散这些弱女子。

下午3时,打手喝道,军警护驾,杨荫榆靠了百多名武装男子之力,入主痛别了三月之久的校长办公室。

撕开自治会的封条,尽是蛛网尘埃,她止不住悲从中来,待平静下来,大呼走卒,快去饭店买些好饮食来,就在这里好好庆贺。

校长办公室酒香四溢之时,也是校学生自治会召开紧急会议之际——趁军警头目赴宴、士兵松懈的空当,几个职员悄悄地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决定一边安抚团结同学,一边等待北平学联的外援。

约莫5点,一些面包与西瓜,装在箱内,从墙外掷进来,姑娘们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杨荫榆一听,溜出校长办公室,灰溜溜地从后门遁去。

但大批军警,并没有撤走,反而将学校电路截断,伙房关闭,大门用拇指粗的铁链子哗啦啦地锁了,杜绝校内外的往来。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女学生们燃着了几支蜡烛,惨黄的暗光映着蓬乱的头发、血红的眼睛和满是污垢的脸;而咫尺之内,就是前来慰问的北平各界代表,就是那些家在北京的学生的亲人,一道无情的门横亘在中间。

有的姑娘开始抽泣起来,有的干脆扑在门上,号啕大哭。

自治会职员围住值勤的警官,要求他立即打开校门。

无动于衷地听完,他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去,姑娘们又将他紧紧地包围起来。

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不是弟兄我不帮忙——出来一天,早就又饥又渴了——只是你们杨校长关照我们,要我们守住铁门,以免男女学生混杂……”

原来如此!

毁门!只有毁门,才能冲开一条生路,自治会当即做出了决定,并委托总干事许广平出面执行。

广平努力抑制住狂乱的心跳,走到摇曳的黄色烛光之下,走到大门粗黑的影子之下,喊了一声:“同学们!”

大门内外,刹那间沉静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她扬起了手臂——像只振翅欲飞的大鸟——声音有些嘶哑:“像这样封锁大门,不准出入,关闭电灯,只能燃点蜡烛,若有失火,连逃命都成问题。为自己计,大家毁锁开门!”

所有的手臂都扬起来了,举起石块,举起砖头,举起木棒,敲呀,砸呀,掀呀……

警官皱了皱眉头,并不干涉,示意部下退守到大门两侧。

哗!铁锁落地,大门大开,门内外两股人流交汇在一起,激起了一阵阵狂喜的潮头。

校学生自治会还比较清醒,为堵塞流言,避免奸人造谣,决定请几位师长住在教务处,并请有声望的妇女来当临时舍监,以度过这最紧张的一夜。

同学们冲进茫茫夜色,分头去请各位先生……

鲁迅听完吕云章的哭诉,脸色一黑,将两包烟塞进兜里,大步走出“老虎尾巴”,敲了敲母亲的房门:“娘——今晚我宿在学校了——”

屋里响起了咳咳的不安的咳嗽声。

朱安好像翻身下床,点明了灯。

鲁迅大步走出院子。当他与吕云章赶到学校时,望眼欲穿的姑娘们欢呼起来。

刘和珍、蒲振声、姜伯谛、郑德音、张平江、陆晶清、林卓凤……许广平……鲁迅扫视着这些熟悉的学生,这些百折不挠的好的中国青年,仿佛看到了暗黑的地平线上将要涌出新的血红色的曙光,内心升腾起一种庄严与肃穆之感,对章士钊、杨荫榆以及“正人君子”之流,则燃起了仇恨之火。

当夜,他与另外几位先生,同住教育处,不,是同坐,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子夜时分,雷雨大作,他就更无睡意——像荷枪的战士,倚在堑壕的壁上,警惕着四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