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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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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万物繁茂的初夏,两人通信中的亲昵与调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7月15日,鲁迅回了一信,吓唬广平:“你一定要我用‘教鞭’么??!!”两个问号,两个叹号,实在有些阵仗。

广平当天就做了答复。她呼他为“嫩棣棣”,抓住他的一个小漏子,极尽嘲讽之能事:“你的信太令我发笑了,今天是星期三——7月15日——而你的信封上就大书特书的‘7月16日’。小孩子盼日子短的,好快快地过完节,又过年,这一天的差误,想是扯错了月份牌罢,好在是寄信给愚兄,若是和外国交涉,那可得小心些,这是为兄的应该警告的。”

至于鲁迅以动“教鞭”相威吓,她明白地公布自己的对策:“记得我在家读书时,先生用‘扑做教刑’的时候,我的一个哥哥就和先生相对地围住书桌子乱转,先生要伸长手将鞭打下来时,他就蹲下,终于挨不着打,如果嫩棣‘犯上作乱’地用起‘教鞭’,愚兄只得‘师古’了。此告不怕!”

第二天鲁迅回信,先将“嫩棣棣”的绰号反扣于广平头上,描写了“嫩棣棣”之特征来:“l.头发不会短至二寸以下,或梳得很光,或炮得蓬蓬松松。2.有雪花膏在于面上。3.穿莫名其妙之材料(只有她们和店铺和裁缝知道那些麻烦名目)之衣;或则有绣花衫一件藏在箱子里,但于端午偶一用之。4.嚷;哭……(未完)。”

特征表完,他又强词夺理地论起将7月l5日写成7月16日“之不误”来:“‘7月16日’”就是今天,照‘未来派’写法,丝毫不错。‘愚兄’如执迷于俗中通行之月份牌,可以将这封信算作今天收到就是。”

然后鲁迅又得意扬扬地宣布广平躲避“教鞭”的“师古”之法的无用:“我这回的‘教鞭’系特别定做,是一木棒,端有一绳,略仿马鞭格式,为专打‘害群之马’之用。即使蹲在桌后,绳子也会弯过去,虽师法‘哥哥’,亦属完全无效,岂不懿欤。”

此信所署时间,郑重、准确——简直是精确:“中华民国14年7月16日下午7点25分8秒半”。

“嫩棣棣:经中央观象台审定确切的日历——7月16日——寄来的一封滑稽文收到了。”广平17日的回信是这样开头的,然后模仿鲁迅笔意,开始描写真正的“嫩棣棣之特征”:“A.想做名流,或(初到女校做讲师)测验心理时,头发就故意长得蓬松长乱些。B.(冬秋春)有红色绒袜子穿于足上。C.专做洋货的消耗品,如洋点心、洋烟、洋书……(未完)或有蟒袍洋服多件在箱子里,但于端午……则绝不敢穿。D.总在小鬼前失败,失败则强词夺理以盖羞,‘嚷、哭’其小者,而‘穷凶极恶’则司空见惯之事。E.好食辣椒、点心、糖、烟、酒——程度不及格……F.一声声叫娘,娘,犹有童心。G.外凶恶而内仁厚的一个怒目金刚,慈悲大士。”

对比两人对对方的观察与描写,不难发现,广平的心细得多,感情丰富得多,发现的只属于鲁迅才有的特点也多得多;而鲁迅好像要浮泛一些,所写的好像可以派到大多数女学生头上——究其原因,大概是广平已在讲台下从容地观察了他两年多,而他却只有两眼平视前方那一团团蓬蓬松松的短发,不敢专注于“害马”之“鬃毛”也。

鲁迅信末所署的时间,更被广平狠狠地嘲弄了一通:从开头到结尾,长达三页,“难道在7点25分8秒半的半秒间能写这么长的一封信吗?真真是撒谎不要本钱,好笑!”

大概是因为忙,鲁迅月底才给广平去了一信,谈了对她的一篇文章的处理意见,指点了对“满抱着传统思想的人们”的战斗方法后,他情不自禁在信尾写了句贴己的私房话:“天只管下雨,绣花衫不知如何,放晴的时候,赶紧晒一晒罢。千切千切!”

最后所署时间,他学乖了,写成——

“7月29或30日,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