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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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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动而有节奏的叩门声没响多久,胡妈跑来打开了黑漆大门。

哦!——

两团乌黑蓬松的短发拥了进来,她情不自禁地捋了捋自己的花白头发:“二位小姐——”

“我叫许广平,”为首的高个儿活泼而洒脱,“她叫林卓凤。”

“在女师大读书,是周先生的学生。”卓凤有些紧张,一板一眼地解释。

“好的!”胡妈将两人让了进来,指着院中北屋,“大先生就在当中那间的后面,你们进去吧!”她又回到大门右侧的小屋去了。

两三棵枣树点缀着不宽大却整洁的小院,广平冲口而出:“周先生原来躲在这个秘密窝里!”

“你紧张么?”卓凤嗫嚅着问。

紧张?为什么要紧张?广平想。但是,她压根儿也谈不上镇静,一种想探究某种秘密的欲望激动着她,于是竭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我们是来探险的,该紧张的是他,是这秘密窝的窝主。”

“对头!老头子总不会一下变成了老虎!”卓凤勇敢地挺起了胸。

这是l925年4月12日,一个晴朗的星期日,北平城一个略略带些风沙的下午——以后岁月的大浪淘去了无数的日子,而在广平的记忆中,这一天的印象却永远这么鲜明,像一束在晨光中沾着朝露的花……

掀开北屋中间的帘幕,老虎尾巴里弥漫着一层雾似的烟,她们俩突入烟阵,睁大眼睛,看见鲁迅先生站了起来,朗声笑了。

“密斯许!密斯林!这边坐。”他让她们在仅有的两张预备给客人的木椅上坐下。

透过时浓时淡的烟云,广平望见了整个都是玻璃窗面的北墙,望见了窗外的后园,望见了坐在床上的两三位先到的客人。

她仔细地看了看先生,又黑又瘦,一边与客人谈笑,一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红锡包”香烟。洋火是不大用的,吸到只余半寸时,抖掉烟灰,猛吸一口,使烟头红亮,将下一支引燃。地上是砖铺的,不怕火,狼藉着一团团的烟灰,一截截的烟尾巴。

“周先生,你不能少抽点么?”广平指着地上心痛地问。

“哦!我不提防密斯许已进行了侦察。”鲁迅有些发窘,他不直接掩饰,而是更坦然地向来客指点更“可怖”的事实,“诸君知道么?要判定我一天在家的时候多呢,还是外出,看什么呢?最好还是看密斯许所看,凭地上所列成绩,就完全明白了。”

轰!屋内爆出了一阵声震屋瓦的笑声,鲁迅却不笑,依然故我地吸着自己的烟。

坐久了,那几个客谈起了天气的好坏,风沙的大小;广平不爱听,就邀卓凤去后园看了看,进屋时她对卓凤说:“我的《猛进》还没订妥呢。”

“门房没办?”卓凤有点奇怪。

“他办了,但还不知结果如何。”

鲁迅好像听到了她俩的这一番小声谈话,浓黑的眉毛动了动,正想问,先到的客人却要起身告辞了,广平与卓凤也站了起来。

鲁迅替大家撩起了帘子。

广平忽然瞥见从西屋里出来一位矮小的中年妇女,玄衣玄裤,恭敬地对众人说:“大家请走好!”

“大师母,请回,请回!”先到的几个客齐声叫道。

小脚!她的那一双小脚给广平很深的印象,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自己和卓凤那无拘无束的天足。

鲁迅将他们送到大门口,也不唤胡妈,自己亲自将黑漆大门关上。

轰隆隆!关门声在广平的耳朵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