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日，广平收到了一束杂志，拆开一看，正是自己极喜欢的《猛进》——它那勇猛的论一时政象的文字，很合广平的口味——看看出版地址，竟在北大一院。

我孤陋寡闻到了这种程度！广平失声笑了起来，当即跑到门房外，请工友代订了一份。

第二天，她收到鲁迅8日的回信，说是以后将赠阅《猛进》。

不，先生！我感谢你！但你太忙了，让这些琐屑之事劳累你，我于心何安？既已自订，就请吾师千万不要再多费这一番精神了。

10日晚广平回信时，开首就写明了这一层意思。可一想到先生的热忱，她又踌躇了，赶紧又写了一段：“此属先后未关照的实情，与客气异，是例外的不同，望勿一概看待。”

——她要让鲁迅明白无误地知道，她的确是出于想减少先生为琐事操劳的诚意，绝不是客气。客气、礼貌、相敬如宾，好是好，却是应酬、见外、生分，离广平与先生间的亲切、亲密、亲近远矣。

她吐露了自己对校政的失望：“无处不是苦闷，苦闷，苦闷，苦闷，苦闷、苦闷……”越写越觉得与先生的心息息相通，干脆将埋在心里的暗杀计划抖了出来，她想针对那些卖国者，“思得若干同志，暗中进行搏浪一击。”“仗三寸剑，杀万人头，饮千盏血，然后仰天长啸，伏剑而殉。”“自然去牺牲的人，要有胆有勇，但不必取学识优越者。盖此辈人不宜大材小用，如小鬼者，窃愿供牺牲——实则无所谓牺牲。反过来说，也许是胜利——此举虽则有点粗急，但现在这种麻木状况下，不可无此项举动。”

越写越欢喜，临到末尾，忍不住撒了一点点小娇：“这封信非驴非马不文不白地乱扯一通，该值一把火，但反过来说，现在最新的一派文字，也作兴的，我无乃画犬不成耳。请先生朱笔大加圈点吧！——也许先生的朱笔老早掷到纸篓里去了！奈何？！”

怎样署名？

她想起了半月前先生回信中所说的“恐怕于‘小鬼’无甚好处”，笑了，美滋滋地写下了一个自己最为满意的署名——（鲁迅师所赐许成立之名）小鬼许广平。是时，距广平与鲁迅初次通信，刚好一个月。

【注释】

[1]旧称夹杂外地口音的北京话为“蓝青官话”，蓝青，比喻不纯粹。

[2]杨荫榆（1884-1938），女，江苏无锡人。曾任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大学校长，在治校过程中，力主“念好教育为国民之母，本校则是国民之母之母”，执着其理念，屡显独裁之风，导致了著名的“女师大风潮”，仅一年零八个月去职。1937 年，日军侵占苏州，目睹日军暴行数度到日军司令部抗议；1938 年1 月1 日，被日军杀害于盘门外吴门桥，时年五十四岁。许广平后来回忆杨荫榆说：“关于她的德政，零碎听来，就是办事认真，朴实，至于学识方面，并未听到过分的推许或攻击，论资格，总算够当校长的了。”

[3]即干部。当时女师大学生自治会共有职员六人，许广平为总干事之一。

[4]此处系西式书信格式，即民国十四年（1925）3 月11 日。

[5]通常的说法是鲁迅收到许广平3 月11 日的首次来信后，当天就作了回答。此说很值得推敲，关键是两人信尾所落时间是不大可靠的。鲁迅日记载：“11 日……午后大风。……得许广平信。”“12 日，晴。上午……复许广平信。”据此可明白无误地知道鲁迅回信是在收信后的第二天上午。

[6]《说文解字》的作者，东汉文字学家许慎，字叔重。

[7]西汉著名侠客，事见《史记·游侠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