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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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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

现在执笔写信给你的是一个受了你快要两年的教训,是每星期翘首盼着稀有的,每星期三十多点钟中一点钟小说史听讲的,是当你授课时,坐在头一排的座位,每每忘形地直率地凭其相同的刚决的言语、在听讲时好发言的一个小学生,他有许多怀疑而愤懑不平的久蓄于中的话;这时许是按抑不住了吧,所以向先生陈述……

广平一口气写到这,倏然停住了笔——先生会理睬我吗?作为一个讲师,他没有很多时间在校,他会如何看待现时的校政呢?她仿佛看到了先生夹着讲义,躲开那团赤火红红的烈焰,洁身远行;她仿佛看到先生仰首吸着那醉人的一丝丝的烟叶,喷出的一缕缕香雾,升腾,弥漫,模糊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广平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蓦地瞥见窗外西边的办公处,那儿一到晚上就灯火煌煌,人影幢幢——大概是白天不见踪影的杨荫榆,夜里偷偷地回来了吧?大概那些心怀鬼胎,向学生侦询的女职员,在向她报功吧?大概那些白天只担任一两小时演讲术的末流教员,养精蓄锐后,在扎扎实实地为她出谋划策吧?

“鬼!只有夜晚才敢出来的鬼!”广平狠狠地啐了一口,坐下,又提起笔来——

不!我是不怕鬼的。

先生更是不怕鬼的。

我自信自己是个刚率的人。

我更相信先生是比我更刚率十二万分的人。

正因为有这点点小同,我才可以尽量向先生直言,先生定会垂怜在蝎盆中辗转待拔的青年的,定会痛快地将琼脂玉液浸入我的心脾,使我坚固自己的愚直的立场的,定会收录我,作无时地界限的指导的……

广平奋笔疾书,历数“清洁”教育界某些人物的猪仔行径,袒露自己的苦闷心情,恳求先生给以真切明白的引导:

苦闷则总比爱人还来得亲切,总时刻地不招即来,挥之不去,先生!有什么法子在苦药中加点糖分?有糖分是否即绝对不苦?……

现在的青年的确一日日地堕入九层地狱了!或者我也是其中之一。虽然每星期中一小时的领教,可以快心壮气,但是危险得很呀!先生!你有否打算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但我现在希望你把果决的心意缓和一点,能够拯拔得一个灵魂就先拯拔一个吧!先生呀!他是如何的“惶急待命之至”!

撰安!

谨受教的一个小学生许广平

11,3,14 年[4]

写完,看看,广平很满意;再看看,她又觉得落款的“学生”二字前,应再加一个限制词;但想想,又觉好笑,提笔又添了几句:

他虽然被人视为学生二字上应加一“女”字,但是她之不敢以小姐自居也如同先生之不以老爷少爷自命,因为她实在不配居小姐的身份地位,请先生不要怀疑。一笑。

“好,写得好!”卓凤看后,一阵欢喜不尽,“广平,赶快给先生寄去吧!”

“赶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