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23年开学之始，写《阿Q正传》的鲁迅先生要来给大家上课了！震于他的名声，每个学生都怀着研究这新先生的一种好奇心，等着见面的那一瞬间。

上课钟声还没有收住余音，同学照积习还没有就案坐定之际，忽然，一个黑影子投进教室里来。

最惹人注意的是他那约两寸长的头发，粗且硬，真当得“怒发冲冠”的“冲”字。以前学生们还认为这话有点夸张，看到了这，也顿时恍然大悟。

褪色的暗绿夹袍，褪色的黑马褂，差不多打成一片。肘弯上、衣身上的许多补丁，则炫着异样的新鲜色彩，好似特制的花纹。人又鹘落，从讲坛上跳上跳下，因而两个膝盖的大补丁，也掩盖不住了。

一句话说完：一团的黑。那补丁呢？就是黑夜的星星，特别熠耀人眼——广平得了这样一个奇异的印象。她像顽童一般，迅速在笔记本上把这位怪先生速写下来。以后两人熟识后，她问他是不是特意做成这样的“保护色”，使人不注意，他好像默认地笑了。

而此刻教室里，轰！小姐们哗笑。怪物，有点像出丧时那乞丐的头儿。有人这么想。

但他一开讲，学生不知为什么全都肃然了。没有一个人逃课，也没有一个人在听讲之外拿出什么东西来偷偷做。

钟声刚止，还来不及围着请教，人不见了。真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许久许久，同学醒过来了，只觉有一股初春的和风，刚从冰冷的世间吹过，阴森森中感到一丝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