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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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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3月,夹着黄沙的春风呼呼地掠过北京城,染黄了路人的眉与发;但他们好像并不恼——这风毕竟比冬日来得温和,何况风静沙定,还可窥见灰褐色的树丫丫萌出的两三点绿芽,还可望见发蓝的空中嬉戏角逐的八九只风筝……

簌簌簌,一层细沙落在那本摊开的《中国小说史略》上。

它的主人许广平——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国文系学生,一位剪着齐耳短发的二十七岁的姑娘——一看,火了,尖起嘴使劲一吹,书上的沙光了,却有几粒趁势腾起,飞入她大而明净的眼。害得她赶紧用手绢去揉,揉得红红的,像半红的桃。

“鬼沙!”她用带粤腔的蓝青官话[1]骂了一句,合上书,急匆匆地往教室奔去。

这是星期一的午后,离上课还有半小时,但她却等不及了——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的讲授已快两年,在每周三十多个小时的课程中,星期一下午一点钟的课最受同学欢迎,而广平更是盼得心焦。

她跑到靠校门的第一排楼的东南角时,已有不少剪着蓬松短发的同学,挟着书与笔记本拥来。

广平加快脚步,从楼梯上的人丛中撞开一条道来,咚咚咚地上了二楼。

第一间房子是教员休息室,她一瞥,只见提前半小时来的鲁迅先生已被同学包围起来,她踮起脚尖往里望去——

先生正打开他的手巾包,将一叠请校阅、批评及指示的稿件拿出来,一边讲解,一边散发,一边又接收着新的。

广平见这么多人,叹了一口气,跑过长长的走廊,径直奔向教室。

“西瓜皮!”前排有个活泼的姑娘在大呼她的绰号。

原来是极要好的林卓凤!广平跑过去,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抹过来抹过去:“好厚一层雪花膏……”

“是我不好,先叫你的绰号,”卓凤开始讨饶了,“看,我总对得住你吧——把你的老座位给你先占住了。”

“好!够朋友,我就赦你的雪花膏无罪!”广平乐了,拿起卓凤占位子的那本书,感激地递给她,赶紧坐下——她生怕别人将她的老地盘抢了。

当当当,预备钟响了,先生还未来。教室里的人虽多,但秩序很好,好像每个人都彼此不相识似的沉默着,有的在看书,有的则在准备笔记本。

广平痴呆地盯着黑板上那道裂纹,嘴角漾出一种会心的微笑。

“广平!”卓凤推了推她,“有什么事好乐啊?”

“哦!”广平愣了愣,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在想先生刚来上课时——”

“那时!”卓凤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