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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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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共雇两个女佣,王妈专门服侍老太太,胡妈负责买菜、煮饭、打扫。烧菜则是由大太太自己动手。他家还有一个特殊规矩,就是两个女佣除拿工钱,吃白饭之外,是不许吃菜的,每天由大太太发给她们每人四个铜板,叫她们自己另外去买菜吃,这在普通家庭是很少见的。

胡妈新到,没多久也感到了这个家庭的奇怪——

首先,她发现大先生与大太太之间,当面没有任何称呼,而背后是随周围人的称呼称对方的,如大太太称大先生为大先生,大先生则称大太太为大太太或大师母。

她又发现两人常年四季都无话可说,彼此间每天只有极简单的三句话。

早上,她还在打扫院子,就照例听见大太太到大先生窗前喊:“起床了!——”

“嗯……”里面照例应答一声。

吃饭时,大太太又是一声:“吃饭了!”

大先生自然又是一声:“嗯……”

晚上大先生睡觉迟,大太太睡觉早,她总要问院门关不关,他则简简单单地答“关”或者“不关”。

只有大太太向大先生要家用钱时,他讲的话里面才会多一两个词儿。如“要多少?”或者再顺便问一下什么东西添买不添买。但这种较长的话,一月之中,不过一两次。

白天大先生去上班、讲课,或在自己的房中做自己的工作;大师母有时到太师母屋里坐坐,有时在厨房料理饭菜,有时就在自己屋里做针线或吸水烟。晚上则各人到各人的屋里睡觉。

他俩平平静静,淡淡泊泊地过日子。但偶尔也有例外——

有一天,大先生回来很晚了,就直接到堂屋去吃饭。

大太太熬的稀粥早就盛好了,放在桌上,他端起来,鼻翼耸了耸,面有怒色,将桌子一拍:“我一闻这气味就想发呕!谁做的?”

大太太赶紧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抠着桌面。

“谁做的?”他蓬乱的头发竖了起来。

“我做的!”太师母温和而威严地说。

他的脸上渐渐地有了笑意,埋下脑袋,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稀粥,完了,又要胡妈再给他盛一碗。

可当晚,他又大大地发作了一次。

像以往每夜临睡前那样,大太太蹑手蹑脚走进大先生的卧室,替他将被盖铺好,然后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这件事她是从来不要女佣代劳的。

待到很晚,大家都已睡下时,突然听到大先生在喊:“这是谁铺的?”

院子中一片沉默。

“这是谁铺的?”随着这喊叫,只听见床板嘎吱嘎吱的破裂声。

“我!是我!”太师母披衣起来了,听见她在檐下苍凉地应答。

大先生屋里安静了下来。灯熄了。

这样的发作,很令胡妈害怕,只是次数极少,也就很快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