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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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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是单调而乏味的!

一眼望去,灰暗的天空下横着黄苍苍的土地,间或有些草木好像也绿不成气,成了暗黄的一抹。这沉沉的黄帘子一直坠在树人的眼睛上,遮没了一切,使他觉着无趣。

5月5日下午约7时,火车到了北京城,他在前门车站下了车,投宿在骡马市大街的“长发客店”里。

第二天上午,他决定搬到南半截胡同路西的绍兴会馆。这会馆是从前绍兴在京做官的人出钱建立的,凡是同乡举人到京应试,或是同乡官员到京候补,都可以借住在这里。

树人走到这条胡同的北头出口时,不禁有些愕然,这不是菜市口吗?清廷杀人“弃市”之地、戊戌“六君子”殉难之处!以后时时经过,履之所践,说不定是谭嗣同鲜血涌流处呢。他心头一沉,匆匆向路西的会馆走去。

穿过门庭,迎面有一块照壁,再折向南院,小门后就是会馆管事“长班”的住房。

“哈哈,现在是你,从前是祖上——”还没等树人开腔,这位老资格的会馆太史公就滔滔不绝地讲起先前的掌故来,“老周大人就在这住过,后来阔了,娶了姨太太,就在会馆外面住了,房子好了,架也打得多了……”

树人很不好受,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听任长班将这部演义兴致勃勃地演绎下去。

老头子将他安排在西北面的藤花馆,后来为了避免吵闹,又移入西南面的补树书屋居住。

从这一夜开始,树人在这会馆里住了七年零六个月,这是他从十八岁离开绍兴老家到逝世为止,居住时间最长的一处地方。

而在这漫长的七年半中,他只回绍兴探亲三次,加起来为时不过八十天,其余时间则是一人在会馆中独居——他好像有家,又好像没有家;如果一定要说有家的话,这冷寂的会馆倒像他的家。

当夜,躺下还不到半小时,三四十只老而肥的臭虫就来欢迎他。树人受不了这种过分的亲热,连忙避卧到那光光的桌上。

第二日,长班换掉床板,树人才得安睡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