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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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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晚饭,朱安早早地做好了。

“阿婆,吃晚饭了!”

“好的!”

鲁瑞爽快地来了,并不诘问开饭的提前——她体谅媳妇的苦心,树人平时住在学堂里,只有星期六晚上才会回家来。

吃完饭,收拾完毕,朱安就习惯地走到鲁瑞房里,恭敬地依着床上的阿婆的下首坐下。她是来尽媳妇陪伴婆婆的责任的,几年中从未间断过一天。只是她生来少言少语,而最终说出来的那么几句话,又味薄趣淡,所以这例行的陪伴,主讲人倒是活泼的阿婆。

“安姑,好好歇歇!”鲁瑞见媳妇伸手去端盛着针线、剪刀、尺子、粉袋、线板的生活篮,连忙拦住了她,“放到桌上去。”

朱安端起篮子,小脚缓行,将它放到窗前桌上。

阿婆乐呵呵地笑起来:“安姑,瞧你那脚啊——”边说边将自己那双放大了的脚伸出来,一个个奔放的脚指头,自在地动着。

朱安有些发窘,又有些不安——丈夫不喜欢小脚,自己想讨他的好,下花轿时却出了丑——但她对婆婆的大脚,绝无仰慕之心,反而有些不以为然,妇道人家脚这么大,不好看,也不合规矩嘛!但她不愿讲出来,反而很有兴致地问:“听说阿婆当初放脚也不大容易啊!”

“可不是吗?”鲁瑞劲头来了,“当初我放大了脚,本家的一位长辈——算了,我不讲他的名字了——反正他绰号叫‘金鱼’,到处去说,某人放大了脚,要去嫁给外国鬼子了。”

“讲得好难听啊!”朱安羞得低下了头。

鲁瑞冷冷一笑:“我才不去找他评理呢。他再说,我就回敬他,嫁外国鬼子,可不是么,那倒真是很难说的呀。”

朱安掩住口,不出声气地笑了起来。她觉得阿婆讲得痛快有趣,可又觉有些不妥,究竟什么不妥,她也模模糊糊。

院子里有脚步声,接着就听见树人的声音在叫:“娘,我回来了!”

朱安赶忙站了起来:“阿婆,我上楼去了。”因为她知道,树人一回家,总是要先待在母亲屋里,和她老人家谈谈天的。

果然树人走进屋来,在母亲的床沿上坐下,把这一段时间的时事新闻讲给母亲听。

听着,听着,母亲温和地微笑起来:“好了,好了,上楼去吧!”

他又讲了起来,不过换了一个话题,讲的是他所爱吃的一种糖,叫摩尔顿糖……

“好了,好了,娘不爱听了!”母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他退出了母亲的屋子,挺不情愿地……

然后他又挺不情愿地走进楼上的西屋——

朱安静静地在床边抽着水烟。

树人默默地将油灯捻子挑得更明。

朱安悄悄把水烟袋放到柜子上。

树人缓缓解开从学堂带回来的一个蓝布包,拿出一大摞作文本来,翻开了第一本……他会看到一两点,或者三四点钟的……

“我睡了!”她说。

“好的。”他答。

的确是好的!——她想——他今晚毕竟是回来了啊!有时说是工作忙,到星期天白天才回来,而晚上就又回学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