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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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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家族有一个宗祠,在城内的状元弄,为各房所公有。从前男子上十六岁叫作上丁,春秋节便须往祠堂祭祀了。而妇女只在结婚的次日上午,和新郎上祠堂去拜一次祖宗,以后一般不再去了。所以这次拜祖,于新婚夫妇来说,是一场必须花大力气的重场戏。

而且,族人好像特别关注树人拜不拜祖这个问题似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他的确是一异类,既不肯学生意赚银子,又不肯做幕友吃官饭,反而去东洋跟倭鬼子学剖人的肚子,这样的新人的确新得可怕。因此他们预料对于婚礼仪式,他是一定要变些新花样来坏祖宗大法的。但族长与热心之士商议的结果,是不怕,拭目以待,且看他如何动作。

可迎亲时树人的举动,很出乎他们的意料,大家心上的重担都放下了,但又似乎觉得反而加重了,觉得太异样,倒很有些可虑似的。而昨日新娘子的短处已十分明显,他们更有理由担忧新郎会借事出徐州,今日做出非分之举。所以六月初七这天一早,同族中有事无事之人、有心无心之人,全都聚到家庙里;晚到的,位子就劣了,只好站立在堂前的石阶上。

族人耐心地候着,脸上分外地庄重,心中分外地雀跃。族长叫人传话了,祖宗堂前,大家排成阵势,互相策应,如树人无礼,就合族并力与他做一回极严厉的谈判。

他到底来了,神色沉静,穿着昨日的礼服,身后紧跟着有些畏缩的朱安。

新郎恭敬地向长辈问安,然后带着新娘子跨进祖宗祠。轰,晚到的人立即拥过去,堆在祠门口,从人缝中往里瞅。但他们视线太差,只好央站在前面的花白胡子的七斤公公做现场直播。

祠堂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啧啧!”七斤公公赞叹起来,“在给祖宗牌位行礼了——那腰弯得好到家……”

“啧啧!在跪拜了……”

“啧啧!在拈香了……”

一切如旧,一切循规蹈矩!

见酿不成一种出人意料的洪波大浪,热心的看客灰心了,“轰”的一声,走散了一半——他们忙着赶回去告诉自家女人,那东洋留学生也不敢多吃一碗干饭,祖宗面前,还不是像你我一样,规规矩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