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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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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秋雨在玻璃窗外疏疏地斜织着,瑟瑟的秋意顺着树人的笔端注入了他的心底。

“形不吊影,弥觉无聊……”

他正给故乡的友人写信。当这八个暗黑的字跃然于白纸之上时,他掷笔而起,点燃了一支低价的“敷岛”牌香烟,喷出几个大而呛人的烟圈来,在日本经历的一幕幕就在这烟气中若隐若现了——

一踏上这岛国,听到人们议论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指着他背后的发辫,叫他“半边和尚”,他一气之下剪掉了辫子。但许多留学生仍然愿做大清臣民,将发辫盘在脑门儿上,再扣上学生制帽,鼓鼓的好像一座“富士山”;更有甚者,不是在留学生会馆里大学跳舞,搞得烟尘乱抖,就是关起门来大炖牛肉吃。

在祖国的宝贵资源被外国人鲸吞蚕食的危急时刻,他苦心孤诣写了《中国地质略论》和《斯巴达之魂》,但号角警钟难醒沉睡之邦,一石投下,竟波纹不兴。

他本着为民治病的热忱之心到仙台学医,可有的日本人根本怀疑他有学好的资格。他还见到有的商店干脆将“卖完”一词,按日语汉字的谐音,写成“支那完蛋”。

日俄战争爆发,有日本人在街道上向他挑衅:“为什么不回去流血?还在这里读书做什么?”所有的血都涌到了脸上,他和那人冲突起来。有的日本人,则想拿树人做练习中国话的对象,他觉得他们无非是想取得在中国行动的方便,就常常装作不懂而迅速走开;走不开了,则干脆以日语应答。

他还写了不少稿子,自以为不错的,就寄回国内上海商务印书馆去投稿。于是等着,等候登载着他那文章的刊物寄给他。可是等了许多时候,寄给他的不是登着他那文章的刊物,而是他寄去的投稿。他并没因此灰心,继续写文章,仍然寄到商务印书馆去。不久又退回来了,而且附了字条,说是这样的稿子,不要再寄了。这自然使他失望。但他仍然不灰心,还是写文章寄去……

烟气渐渐地稀薄而至于散尽,只有那股辛味还挥之不去,一如他心中的烦躁与郁闷。

“日暮里”!

——从东京到仙台的铁路上,有一个冷僻的小车站,就是取的这样一个站名。

不知怎么的,到现在树人还清晰地记得它,记得站台上那一位孤零零的旅人——迷茫的夕阳在他的眼中洒了一层迷茫,他也就迷茫地望着来来去去的列车,好像已弄不清自己该上哪一列似的……

他写完给友人的信,吸了三支烟,闭目默思,苦笑,又摊开一张纸,给母亲回信——请朱家姑娘还是另嫁他人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