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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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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孩子,圆脑袋、圆眼睛、圆酒窝,头上有三仙发,穿着藕色斜领的衣服,手里捏着一朵兰花,活泼地立在那儿……

母亲痴呆呆地望着他,泪如雨下——他是四子椿寿,只可叹的这不是活鲜鲜的他,而是画师画的一幅小照。他1898年12月19日患急性肺炎,第二天就死了,只在这世上待了六年。悲恸的母亲万分怜爱这幅小照,将它悬在自己卧室里。朝朝暮暮,母子俩你望我,我望你,就像他还在这世上一般。

那天早上,鲁瑞刚醒过来,两眼蒙眬之中,看着椿寿在朝自己一个劲儿地笑,露出一口白白净净的小虎牙,她连忙披衣下床,想把四儿一把搂在怀中,然后再亲他的酒窝窝——

“椿寿!”

画片无声,在熹微的晨光中寂寥地悬着。

“椿寿啊——”鲁瑞清醒了,嗡嗡地哭泣起来。

笃笃笃!有人在敲墙,鲁瑞抬起头来。

“嫂子,又哭椿寿啦?”那人隔着墙高声发问,是尖而高的年轻妇人的嗓门儿。

“嗯……”鲁瑞应道,胡乱地抹去了眼泪。

“你看,你看!我劝过你多少次了。你不怜惜别的,就怜惜怜惜我费的唾沫星子吧。太医说过唾沫可金贵了,一点唾沫星子可以养一分精神……”

“谦少奶奶,我明白你的好心,可椿寿……”

“好了!好了!你昨晚睡得可好啊?”

“比前晚好,前晚老做噩梦。”

“今早吃过啦?”

“劳烦你问,吃过了。”鲁瑞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她不愿老向人流露自己的悲痛。

“吃过就好。没吃,又哭,像大斧砍嫩树,三下两下……”

“谦少奶奶,椿寿过世,你最亲近我,怎么感激你好呢?”

“呀,呀,呀!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不知前世积了什么德,今生有缘分有这么一个好嫂子……好了,好了,明天夹塘有社戏,我们雇船去看吧!”

“有社戏?吓!别的,我没心思;论看戏,我是第一个喜爱的……”

隔着墙,两个女人亲热地、叽叽咕咕地话着家常。

墙外那个女人,是墙内这个女人的远房妯娌——她是绍兴望族观音桥赵氏人;她的丈夫姓周名谦,故人称她谦少奶奶;她的公公周玉田小名“蓝”,是周福清的堂兄弟,算起来是椿寿的叔祖了;她的婆婆人称“蓝太太”,母家丁家弄朱姓,也是有名的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