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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 鲁迅与许广平、朱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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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回去吧!”

樟寿热泪滚滚地对前来探望的母亲说。

鲁瑞眼圈也红了,使劲地点头——是时,祖父看到自己牵累全家人受难不是办法,就硬着头皮到杭州府投案。主犯自首,别人的干系相对就减轻了。

跟着母亲,深受刺激的樟寿与二弟离开舅父,回到了风雨飘摇的家中。

周家祖居老台门黑漆竹丝台门的上方,从前曾挂着祖父的蓝底金字的“翰林”匾,现在被取下来了。

家中卖掉了二十多亩水田,才打通了官府的一些关节,免祖父一死。但他还是被关在“斩监”里,不知“候”到何年何月,才会有一个明确的结局。因此他老人家的一呼一吸自然成了压在全家人心上的一块巨石。

父亲周伯宜虽然无罪开释,但年轻时苦读争得的秀才功名却被革夺了。他心境恶劣到了极点,饮酒,吸大烟,丢筷子,摔碗,终于弄到了有一日——

哇!

一大口鲜血,汪汪地从父亲口中喷涌而出,溅到地上,渍成红浸浸的一大洼。

家人急疯了,连忙抱来一锭硕大的墨,在那硕大的砚台中,轰隆隆地研。

墨汁翻着乌黑乌黑的泡沫,倾入茶里,匆匆递到了他的手中。

深深的黑盖过了嘴皮上殷殷的红。

据说陈墨可以止血!这只是中国传统的“医者意也”学说博大精深的小例证而已。

待了几日,父亲好像稍稍有了一点精神。有一天,在大厅明堂里同两三个本家聊起话来。

“唉!”一位长者长喟一声,“甲午一役,我大清竟不敌弹丸岛国,思之使人悲愤莫名。”

“唉!”众人也叹息起来。

父亲青白的脸罩上了一层暗影,木然地发了一阵愣,艰难地掉过头来,摸了摸樟寿圆乎乎的脑袋瓜,然后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对他妻子说:“我们有四个儿子——我想——将来可以将一个往西洋去——一个往东洋去留学——”

宽眼睛、大嘴唇、性格强毅的鲁瑞使劲地点头。

伯宜瘦削的黄脸上泛起了温和的笑意,呆滞的目光久久停在大厅上方那块写着“德寿堂”的匾上,停在两旁柱子上的对联上——

品节祥明,德行坚定

事理通达,心气和平

这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樟寿脑海中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没过多久,家人惊恐地发现父亲的腿肿胀起来,轻轻一按就是一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