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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时光里的路人
1.6.11 光头强的世界你不懂
光头强的世界你不懂

曾经有一段时间很迷恋所谓“中生代”作家的小说,有个性,性感刺激。可是很快就又开始厌倦,碰到谁谈起冯唐,那种嫌弃而又说不清楚的感觉,活脱脱像个怨妇,最终难免脱口而出而令对方厌弃。事后我自己揣度,说不定对方会觉得,你也是个外企的,也是个业余写作的,可是人家比你红十万八千里,大概心里怨恨又力有未逮,才变成了这样的祥林嫂。

这很符合现如今大家思考问题的方式,以前说“肉食者鄙”,可如今只有所谓的成功者才能拥有话语权。微博上只有大V说的话才有道理,公众号也被是KOL(意见领袖)霸占了的,我们普通人则人微言轻。同样是花两个小时写一篇文章,我们阅读量过了100就会感激涕零,人家每篇都是10万+ ——还好10万是个坎儿,要是设置成一百万,指不定KOL每篇又是100万+,那就更加无从追赶了。

我实在不是因为心里不平衡才厌弃冯唐的,因为差距太大,就连“心里不平衡”都失去了最起码的基础——你想,我们有资格厌弃王思聪吗?相反,对于冯唐,我内心只可能是羡慕的——除了他的成功背后所代表的价值取向。冯唐曾经在某篇文章里说,《天下卵》是他的文字的最大极限,后来,又非常自得于自己的诗,尤其是那句“春风十里不如你”,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极有可能流传千古的。这让我想起了罗胖(《罗辑思维》的那位罗胖,不是锤子手机的那位)在深圳做的跨年演讲时说过的那句话,“认知”会变成下一个最重要的战场。对于冯唐而言,他本以为他最重要的认知是“春风十里不如你”或者“大地变得挺骚”,这其实是一种错觉,他的“认知”,在我看来,是“跨界”,是一个商业和文艺成功“混搭”的案例。对于混搭,成功者得了便宜就好了,倘若一旦认真起来,以为自己无所不能,那就是噩梦的开始。我是在这个意义上厌弃冯唐的,和我所喜欢的他的“北京三部曲”没有任何关系,我一直很同意,这几部作品的确是在“冯唐金线”之上的。

厌弃“中生代”作家并非就厌弃中国文学。我在短暂的茫然之后,突然一口气阅读了所有我能找到的沈从文和张爱玲的作品,发现他们在中国文学疆域中曾经走到的地方,比“中生代” 深远得多。如果换成今天,想象一下,张爱玲将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IP”,她及她作品中代表的生活态度将是多么与众不同的一个“认知”——在“红玫瑰与白玫瑰”这个犀利的境界面前,“春风十里不如你”那就是琼瑶式的呓语。从人性的角度而言,张爱玲不无嘲讽地戳破了中国男人心底一块隐秘的遮羞布,用的方式既文艺又接地气。

后来我又以同样的方式研究了一下村上春树的认知“小确幸”。不客气地说,这真是对村上春树最大的误读,确切地说,村上春树从来就不是“小资生活”的代言人,只是已经无从知道他何以得到了这样一枚标签。村上春树的作品,从《且听风吟》开始,一以贯之,就只有“反战、反暴力、反主流”这几个主题。如果说“小确幸”的概念只不过是村上春树作品的一个副产品的话,“反战、反暴力和反主流”才是他真正想表达的东西。他作品的主人公往往喜欢喝酒、听音乐、迷恋没有结果的性爱,这些都是“小而确定的幸福”,但正好衬托了主人公们在都市生活中离群索居、茕茕孑立的“非主流”身份。对村上春树的理解,其实可以上升到一个更高、更隐秘的层次。

文学的应有之义是反映时代、折射人性,是要有一些张爱玲、村上春树式的格局作为作品的底色的。人性总有善恶美丑,只有格局更高的人才能用一种平和、抽离的方式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而许许多多的狂欢式、缺乏独立人格的表达,只会加剧这个世界的嘈杂。

如果写到这里我要告诉你,我今天只不过打算写一篇关于《熊出没》这部动画片的评论,是不是觉得十分奇怪?在于我而言,我的理解也许有失偏颇,但绝对不是举起大棒打苍蝇之举。

于我而言,我对《熊出没》这部作品的所有技术问题毫无发言权。但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对《熊出没》作品中的语言和画面所体现出来的粗俗、暴力和撕裂的价值观感到十足的反感和不安。如果之前曾经长期霸屏的《喜羊羊》是一个伪善的世界观的表达的话,那么《熊出没》则在赤裸裸地将观众的认知拉回到原始社会,拉回到人类还在丛林里号叫的时代。

我所说的粗俗并不是指熊大熊二们三句话不离口的“俺” 和导演故意强调的东北口语——东北话也并不代表就是粗俗的语言;我所说的暴力也并不是指光头强和熊们一言不合就开打;我所说的撕裂更不是指光头强居然渐渐和熊们成为相亲相爱的好邻居。我说的粗俗、暴力和撕裂,指的是充斥着观众耳目的势利、灰暗和畸形的对白和表演。而这些对白和表演的背后,是毫无营养的剧本创作,甚至是畸形的价值观。如果说动画片是孩子们最喜闻乐见的精神食粮,那么,从《熊出没》里,我看不见对社会规则的遵守,看不到对人性善良和丑恶的正常表述,甚至看不到对自然环境真正的爱护。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比如光头强的车子永远横冲直撞不走直线,比如为了对付光头强,熊大熊二可以“机智地”拔掉森林里“狩猎区”的标志,而让光头强误入其中以便被猎人们射杀……从中我既没有看到幽默,也没有看到智慧和勇气,有的只是短视的狡黠和弱肉强食。而这一切的背后,体现的是剧本创作人员羸弱且畸形的价值观。

也许这些创作人员会说,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现实社会的折射。创作者有没有义务需要宣扬正确的价值观,这大概是一个伪命题,因为“正确的价值观”很难被定义得清楚。但是,对于文艺创作人员来说,即使你无法创作出伟大的作品,像张爱玲、村上春树一样洞悉人性,水准在“冯唐金线”之上;甚至你还可以制造出一堆垃圾,垃圾因为显而易见可以被人及时辨别出来;但是你不应该给读者、观众提供那种不经意的思想的毒药。尤其是,光头强也好,熊大熊二也好,都是儿童世界里名副其实的大V或KOL,不谙世事的儿童每天耳濡目染,这样的形象被创作出来并且长期霸屏,对孩子们精神世界的污染恐怕比北京的雾霾还要来得猛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