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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时光里的路人
1.6.7 先放鸡蛋还是先放西红柿,这是个问题
先放鸡蛋还是先放西红柿,这是个问题

网络上的争论,但凡经历过校园BBS时代的人,大概都不会真的放在心上。大学时舍友夜谈,有评论不合心意时,跳下床去,搏斗一番,总会有个输赢。而网络上的东西,即便你眼前有千只神兽飘过,却不知从何说起,又不知骂给谁听,茫茫然不知所终。

所以,“做鸡蛋西红柿,是先放鸡蛋还是先放西红柿”这个话题引起的争论,赢家注定只有一个,那就是广告视频的背后推手招商银行。从广告行为上讲,这个视频既没伤天害理,又不曾污染视听,很难说就是不合理的。评论口诛笔伐的是这位留学生不应该有这样“妈宝”的行为,舆论甚至上升到“不仁不孝”的高度。但试问一下,假使你真的有这样一个孩子,独自一人在外留学,又恰巧深更半夜打这样的电话过来,你难道会拒绝,因此又断了他的财路,直至让他灰溜溜地回国来?我想应该不会。

但并不是说,我就认为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可以批评之处,相反,这件事情的不妥之处显而易见。只是广大的批评者犯了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错误。

何为树木?这位“妈宝”孩子的行为以及幕后的推手招行就是立在我们眼前的长歪了的树木。树木长歪也许无心,也许有意。有意栽一棵歪脖子树,假装要上吊,引来一众吃瓜群众的品评,或同情,或愤怒,这至多让人觉得被愚弄。这样的树木,既是有意为之,便无砍伐的必要;一旦没了围观的热情,歪脖子树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幕后的操盘手自然就觉得没有保留它的必要。

可怕的是就连栽这棵树的人也都是一本正经的,即便是树都已经歪倒,看到围观的群众群情激愤却还自以为得计,那就是真正的愚不可及。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这幅广告的背后推手是招行,是商业银行中的佼佼者,素来以拥有较多精英层用户著称。如果这样的广告主,以为他的用户会拥有这样的价值观,那么这件事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我承认文人相轻的事情的确存在,但请不要因此而误解我下面的观点:我之所以反对招行的这幅“鸡蛋西红柿”广告,是因为我反对以刘墉和蒋勋为首的代表们宣扬的一种伪“中国文化” 和伪“美学”。

这两者看似是如此风马牛不相及,但在我看来,实在是同一件事情。

20世纪90年代的书摊上,最流行的书目,除了是卡耐基的成功学,就是刘墉的心灵鸡汤。那个时代,大家都在争上游,都在开放思想,因此就让刘墉这样的“情感贩子”钻了空子。以我的阅读体验,刘墉们的特征,就是永远饱含深情,但永远似是而非。他们从不讨论大是大非,却在小事情上惺惺作态。及至今日,刘墉们老去,20世纪90年代的那一批读者也渐渐长成了“油腻的”中年人,简单浅薄的小儿女之态已经很难激起大家的热情。在这样的环境下,蒋勋式的美学又开始大行其道(恕我直言,木心以我看来,也属此类)。蒋勋式的美学特征在刘墉们的两大特点以外,还加上了更加精美的包装,直戳我们“油腻”中年人的内心。

刘墉或蒋勋式的语境之下,我们才会经常看到这样的句子: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春风十里不如你。

……

刘墉和蒋勋们伪“中国文化”、伪“美学”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作为激素,催化了“情怀文化”。情怀文化最大的特点,就是制造语境,然后在它既定的语境里肆无忌惮地营销它羸弱的思想、情感,以及货物。冯巩在小品里说朱军主持《艺术人生》节目有四招:套近乎、忆童年、拿照片、把琴弹。“情怀文化”推手们所拥有的招数并未超过这四招的范围,只是手段更加高明了,刘墉们只是炖炖心灵鸡汤,而蒋勋们已经开始谈《红楼梦》了。

我这样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看不懂的自然说我文人相轻,满嘴酸葡萄;看懂了的以为我在骂人,而且骂的是他们当下的偶像,大抵要如丧考妣,有的甚至要打上门来。其中有好些是我的好朋友,曾经热心地向我推荐过刘墉或者蒋勋的书,我对于这样的热心,其实心里仍是感激不尽,始终相信这些推荐是发自内心并饱含友谊的。我之所以这样想,一半是因为害怕失去友谊,一半只是因为无能为力——我是没有勇气和能力像鲁迅先生一样“呐喊”的。

所以我对于招行广告这样的事情,先是讶异并且愤怒,后来便只剩讶异了。等到我看到网上群情激愤口诛笔伐的时候,内心竟然开始充满希望——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接受这种低劣的“情怀”嘛!仍旧是明眼人居多。所以,再想到要继续讨论“先放西红柿还是先放鸡蛋”这个问题,便觉得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