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和一位同事坐飞机出差，因为是第一次去大陆以外的地方，我显得格外兴奋而又有些不知所措。同事坐在旁边，很从容的样子。他比我只大一岁，但是处处表现得更加成熟得体，于是我花了一些时间向他请教，怎么样才能做到他那种程度。虽然几年之后我自己有了不同的答案，但是他当时的建议至今我仍然记忆犹新并且受益匪浅。他说，第一个是要有个人品牌意识，还有一个，就是阅历。

这自然是纯粹的处世哲学，简单而又实用，以至于我听到之后恨不得马上就要亲身实践。关于阅历，这位同事给我的建议是，有机会的话，尽可能去不同的国家游历，阅历和年龄固然有关系，但是刻意的经营一定会加速积累的过程。因为经历的不同，阅历自然不同，因此人对于事物的看法一定会有差异。

在随后的几年里，因公或因私，我去了不少中国以外的地方。记得我去美国的时候，朋友带我参观硅谷，当谷歌、苹果这些公司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是多少有些吃惊的，吃惊的不是规模多么宏伟，相反，这些公司的建筑都十分朴实、随意。抵达苹果公司门口，正是下班的时候，很多人骑着单车出来，相互道别，从容而又真实。我之前见过很多国内公司下班时候的状态，职工们鱼贯而出，身穿一模一样的工作服，场面嘈杂，人们因为疲惫而面带萎靡。所以，非要亲眼得见，我才能知道，原来一份普通的工作也可以那么体面、从容。

后来我又慕名去拜访了斯坦福大学。中国有句话说：“大学者，非大楼之谓也，大师也。”斯坦福大学有什么大师我并不十分清楚，但是大楼的确建得相当漂亮。那样的漂亮，不是“树小墙新画不古”的那种做派，相反，那里的建筑和树木相得益彰，古朴、静谧，让人感觉在这里学习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斯坦福大学的纪念教堂（Memorial Church）据说是中国游客必去的目的地之一，多数人去那里是为了讨个吉兆，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来这里深造。教堂相当大，参观的人很多，大多数是中国人，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十分安静。原来，到了那样一个优雅、安静、洁净的场所，习惯于前呼后拥的国人也能变得彬彬有礼、井然有序。

我时常会想起这两幕情景。我是一个有着固执的乡土情结的人，尽管如此，我仍然对那些我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的国外生活心生好感。这种好感的意思是，我尽管没有过那样的生活，但是我仍然知道那是“更好”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

这种阅历上的差距很可能是现实生活中产生鸡同鸭讲情况的原因之一。很多时候，我们因为不知道原来还有“更好”的可能性，而丧失自己的理性判断。

说回关于大学的话题。我们在读书时期就经常听说要“创建世界一流大学”的口号，我们习惯于从SCI索引论文数量、教授数量来进行各种各样的评比，来设定“世界一流大学”的目标，唯其如此，成为“世界一流大学”仿佛指日可待。但如今，以我有限的阅历来看，如果以斯坦福大学甚至悉尼大学这样的学府作为“世界一流大学”的标准来看，我们的差距可能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如果你认为我这个结论太过于武断，那么请你有机会去看看人家的大学，你就知道有一种“更好”的存在。

同样的情况也存在于工作和生活中。在一个相对封闭的体系内，任何新的想法和做法都容易招致反对，这种反对的出发点想想其实是十分可笑的，只是因为原有的体系并不知道有“更好”的可能性。这也就是许多改革方案胎死腹中的原因。在这件事情上，往往不能指望组织的包容性。正如王小波所讲的道理，趋利避害是一个“减熵”行为，符合人性的基本需求，而改变则意味着需要“增熵”，即便是从热力学上讲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么，出路在哪里？这里我想起了读大学时期的事情，那是千禧年左右，互联网正在蓬勃兴起，如今的那些互联网大佬们当年还都是刚刚从硅谷回来的年轻人，那时候的互联网应用远没有如今这样普及和理所当然。那些海归的互联网新贵，在美国见识了互联网应用的神奇，回到国内却发现几乎是互联网荒漠，在那样的情况下，强行灌输理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几乎所有互联网公司都采取了一个最简单的业务拓展模式：免费——不仅免费，还额外送礼品。相信如今三十五岁左右的人当年都有类似的经历，去大学食堂吃个饭，回来手里就有一大堆各大公司硬塞的鼠标垫之类的廉价礼品。免费的好处是什么？就是让人在没有感觉到“增熵”的情况下完成一次新知识新技术的体验，免费会让“增熵”的痛苦降低甚至变成一种令人愉悦的过程。

这就好像另外一个著名的营销学故事，作为一个皮鞋销售员，你恰好被要求去一个海岛推销，然而恰好那里的人没有穿鞋子的习惯，所有人都是赤着脚走来走去。你当然可以离开，但不巧你正好知道穿鞋是个“更好”的体验，那么你接下去的任务就是，通过某种相对令人愉悦的方式，让岛上这些化外之人体验到穿鞋子的好处，从而变成鞋子的忠实用户。这个过程，除了智慧，恐怕更重要的是耐心。

我对人类拥有的耐心深信不疑，因为如果“减熵”是一个必然趋势的话，人类不至于进步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早就和恐龙一样灭绝了。既然“增熵”是进步的必经之路，知道有“更好” 的世界的人们，请你们务必耐心些，建设一个“更好”的世界只不过需要多一点点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