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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时光里的路人
1.4.3 醉西塘
醉西塘

说起对西塘的印象,竟然只有一个“醉”字。

程度最深的醉有两次。2012年,“四浪”在西塘选址,打算建造一座客栈。“四浪”是四个人,阿健是老大,还有大山、阿Ken和马克,都是我们MBA的同班同学,虽然上课时个个正襟危坐,内心实则放浪形骸,所以自称“四浪”。那是我第一次到西塘,“四浪”选择的日子也是别有用心,是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玛雅“世界末日”,在“世界末日”放浪形骸,的确刺激而又吸引人。晚饭的时候,阿健带我们去一名叫“光哥”的朋友的饭店里吃饭。光哥的饭店有两三间房子,中间一座小小的天井一般的院落。墙上挂着光哥和他的女朋友在各地旅行的照片,还有在各地搜罗的一些奇特的小玩意儿。光哥亲自掌厨,十几个人的一桌菜他干脆利落地就做好了,他也坐下来陪我们喝酒。光哥是个光头,瘦削的脸庞和瘦削的身材,他原来也是职场中人,混得不错,后来突然有一天就不干了,开始陪着女朋友满世界跑。光哥话很少,任由阿健调侃他的各种“事迹”,恬淡地微笑着给大家斟酒。那天喝的是白酒,什么酒已经忘了,只记得离开的时候光哥和他的女朋友倚门而立,挥手和我们说再见。我们走了好远回头看见他俩还站在那儿,守着那间饭店和院落,屋内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到临河的石头老街上,拉得老长老长的。

那晚陆陆续续有更多的同学到来,大家挤在阿健另外一个朋友的“无二”酒吧里喝酒唱歌。大家围坐在火塘边,炭火炽热,舞台很快被我们的同学占领了,阿健的歌手朋友只好讪讪然抱着吉他下来,挤到人堆里喝酒当起了看客。酒吧里嘈杂、欢欣鼓舞,虽然是冬天,但是感觉到很热,我们不停地喝着啤酒,很快就醉了。等到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大山和阿Ken已经扶着我打算回客栈了。走过卧龙桥,清冷的风吹拂过来,我感到顿时清醒了不少。此时的西塘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白天拥挤的老街上此时只有一些晚归的人形单影只,斑驳的灯火粼粼地映在河面上。阿Ken和大山帮我找到客栈,“砰砰”地拍门,好似强盗一般。第二天清晨,我在臭豆腐的气味和嘈杂的叫卖声中醒来,天地旋转,竟然不知身在何处。摸一摸,裤子和钱包都在,于是放下心来。从窗口看出去,此时的西塘恢复了摩肩接踵的拥挤,窗外老街上卖工艺品的、卖小吃的和客人们讨价还价,一股尘世的烟火气迎面扑来,昨夜的西塘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去年在西塘竟然又大醉了一次。此时,“四浪”的大舍客栈已经建好两三年了,我偶尔会和朋友过去小住散心。去年我刚好换了新工作,一切全无头绪,有些心烦意乱,于是约上几位朋友去西塘喝酒。我们挑了临河的一家饭店,要了几个下酒的小菜。朋友平日酒量不行,那天晚上却执意和我叫板,于是在片刻的讨价还价之后,就开始了厮杀,直至天昏地暗。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们看着外面老街上熙熙攘攘的游人,此时夕阳西下,河水被染成了金黄色的模样,对面桥上的游人在阳光照射下看不清面孔,只剩了人头攒动的剪影和嘈杂无序的声音。把酒临风,此情此景,好没来由,我们竟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我想象自己也是桥上攒动的人头中的一员,在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点空间来拍照,而另一个我此时正站在楼上凭栏而望,两个“我”此时如果恰好视线相交,对视之下,到底哪一个更真实呢?

当夜又是断片,就连何时付的酒钱,如何相扶相依下楼,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街上人很多,每经过一家酒吧门口都有不同的音乐声传出,有的嘈杂,有的安静,在一个酒醉的人的耳中听来,真可谓光怪陆离。那天直到深夜的时候酒才稍稍醒了一些。朋友提议去吃个夜宵。我们寻到一家临街的饭馆,又点了啤酒,用朋友的话说“喝个还魂酒”。此时大多数酒吧已经陆陆续续打烊了,我们从窗口望下去,街上零零星星走动着几个相互搀扶着的游人,酒吧老板们站在门口和几个不愿离去的客人送别,歌声已经没有了,整个西塘顿时安静和冷清了下来。我们看着窗下走过的骂骂咧咧的酒醉的人,不禁大笑,想象几个小时之前自己大概也是这副模样。

当然,也不是在西塘每次都是酩酊大醉。2013年平安夜,阿健和大山在他们的大舍客栈搞篝火晚会,很多同学都来了。大舍客栈在渡禅桥边,这里偏安西塘一隅,酒吧街上的声音只能若有若无地传到这里,但西塘的夜色却一点也没少。如果说西塘是一个世外桃源,那么大舍客栈恰好就是建在进入桃源的洞口边的一座后花园,出世入世全在你的一念之间。那天大山搞来了很多劈柴,我们在大舍的院子里烧起了篝火。我们围着篝火,吃着烤肉,喝着啤酒,偶尔抬眼望望寥落的星空,外面一片孤寂,而此间其乐融融,顿时觉得人生至乐也不过如此。大山要我作诗,我也不管什么平仄韵律,写道:

月满西塘且吟哦,

半城水色半城歌。

渡禅桥边花弄影,

大舍居里醉枕河。

西塘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西塘的白天是一个景点,一本正经地接纳着各地来的游人。但西塘的精彩只属于夜晚。夜游的客人大多来自上海,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他们离开秩序井然的大城市,投入到这无序、嘈杂的西塘酒吧中来,得到片刻的解脱,所有的烦恼都暂时留在了几十公里之外的城市里。每一个迎面而来的年轻人,面孔都似曾相识,但是在这西塘老街斑驳的灯光下,每个人其实只是路人而已。你来或者不来,西塘都在那里。你来,西塘赠予你美酒和夜色,以及片刻的安宁。你走,西塘包容你的不辞而别。

所以,到西塘真的不需要那么清醒,而西塘也的确有一种魔力,能让你随兴而来,随兴而去,不必有任何负担和拘束。近两年每当烦心的时候我都过去大舍坐一坐,喝喝茶,大多时候仅仅是凭栏而望。喝醉的时候也有,但很少刻意,只是兴之所至而已。偶尔能碰上阿健,大部分时候他都闲云野鹤地到处跑,在全国各地见朋友。有的时候我在大舍的亭子里独坐,恰好看到阿健在西藏或者新疆发到朋友圈里的照片,想到“四浪”刚在西塘建造大舍时的种种前尘往事,时光交错之间不禁有些恍然。

醉西塘,醉的是过客, 因这夜色和心事而醉。西塘却一直在那里,看人来熙熙,人去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