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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五霸
1.25 “春秋五霸”竟系何人?(代后记)
“春秋五霸”竟系何人?(代后记)

春秋时期,始于周平王的“东迁洛邑”,止于“三家分晋”。由于孔子修成的史书《春秋》,记录了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到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的历史,其时间跨度与这段历史大致相当,后人便把这一时段称为“春秋时期”。

春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社会经济急剧变革,政治局面错综复杂,军事斗争层出不穷,学术文化异彩纷呈的一个动荡时期,是中华古代文明渐次生长的重要时期。

在内乱和戎族入侵的交织打击之下,公元前770年,周平王被迫放弃旧都镐京,依仗郑等诸侯的力量迁都到洛邑。此举标志着周王室严重衰弱,天子号令天下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周都“东迁”,也是周朝之西周、东周的分水怜。

平王东迁以后,王室的力量进一步衰微,诸侯争霸、大夫专政与夷夏斗争急剧膨胀。一些诸侯国君不再对周王室唯命是从了,他们有的相互攻伐,有的竟蚕食周天子的土地(郑庄公一手演绎的“周郑互质”,就给了周天子颜色看看)。周桓王十二年(公元前708年)爆发的纟需葛之战,郑军“箭射天子”表明:这时的周天子仅仅保存着“天下共主”的虚名而已了。

春秋时期,见诸史书的诸侯国名有一百二十八个,比较重要的不过十几个,它们主要是位于今天山东的齐、鲁,位于今天河南的卫、宋、郑、陈、蔡,位于今天山西的晋,位于今天北京及其周围地区的燕,位于今天陕西的秦,位于今天河南南部、安徽南部和两湖的楚,位于今天江苏中南部的吴和位于今天浙江一带的越。这些比较大的诸侯国凭借其实力,用战争来扩充领土,迫使弱小国家听从其号令,并互相争夺,形成了诸侯争霸的局面。

“春秋五霸”,在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影响,他们缔造的不仅仅是一个时代的概念。然而,“五霸”竟系何人?两千多年来一直争议未休。《左传》载,鲁成公二年(公元前589年),晋、齐交战,齐败。齐侯派宾媚人到晋国请和。晋侯提出了苛刻的条件,宾媚人在辩驳中要求晋侯以“四王”“五霸”为榜样,接受宝物和割地而不要灭亡齐国。晋侯同意了。这便是可以查到的最早的“五霸”之说了。由于没有讲明“五霸”是谁,后人便自然产生了诸多猜测——

墨子(《所染》)、荀子(《王霸》)认为是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勾践;

左丘明(《左传》)、司马迁(《史记》)认为是齐桓、宋襄、秦穆、晋文、楚庄。赞同的有赵岐(《孟子·告子》注)、应劭(《风俗通义·皇霸》)、高诱(《吕氏春秋·当务》注和《淮南子·汜论篇》注)、陆德明(《左传·成公二年》释文)、颜师古(《汉书·地理志上》注)、司马贞(《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索引)、张萱(《疑耀》)、毛奇龄(《四书剩言》)、吴汉翃(《春秋提要》)、杨伯峻(《孟子·告子》注)等;

班固(《白虎通义》)认为是齐桓、晋文、秦穆、楚庄、吴阖闾,同时又认为是昆吾、大彭、豕韦、齐桓、晋文。赞同后者的有服虔(《左传解谊》)、高诱(《战国策·齐策一》注和《吕氏春秋·先已》注)、应劭(《风俗通义·皇霸》)、崔(《庄子·大宗师》注)、杜预(《左传·成公二年》注)、颜师古(《汉书·异姓诸侯王表序》注)、孔颖达(《左传·成公十八年》正义)、杨士勋(《榖梁传·隐公八年》疏)、丁公(《孟子手音》、何燕泉(《疑耀》)、王端履(《重论文斋笔录》)、陈立(《白虎通疏证》)等;

颜师古(《汉书》注引)认为是齐桓、宋襄、晋文、秦穆、吴夫差;

王褒(《四子讲德论》)认为是齐桓、晋文、秦穆、楚庄、越勾践;

阎若璩(《四书·释地三续》)认为是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勾践;金景芳(《中国奴隶社会史》)亦从此说;

全祖望(《鲒崎亭集外编》)认为是齐桓、晋文、晋襄、晋景、晋悼;

朱起凤(《辞通》)认为是郑庄、齐桓、晋文、秦穆、楚庄;

……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如前所述,在中国历史上最先使用“五霸”一词的,是宾媚人,时间是鲁成公二年,即公元前589年。更有价值的是:宾媚人搬出了“五霸”以后,真的说服了晋国。这说明“五霸”在当时各国诸侯心目中是有说服力的。由此看来,“五霸”,早在成公二年就已被认定了。换言之,到公元前589年以后去找“五霸”的做法,就是完全错误的。同时,晋景公也应排斥在外,因为宾媚人在讲这番话时,对象就是晋景公。宾媚人要求晋侯以“五霸”为榜样,景公若是“五霸”之一,宾媚人是不可能那样讲的。

如果能够确定“五霸”的下限在晋景公时代,那么,包括了晋景公以后才现身的吴阖闾、吴夫差、越勾践、晋悼公等人的“五霸”说,则都不能成立。

那么,“五霸”的上限呢?应当强调指出,“霸”字在中国古代第一次出现,是在鲁庄公十五年(公元前679年):“春,复会焉,齐始霸也。”(《左传》)此前,史籍中没有“霸”字,即在齐桓公之前,中国历史上没有“霸主”的概念。

班固的《白虎通义》为什么会将上古的昆吾、大彭、豕韦都列入“五霸”呢?这里可能有两个因素:一是对宾媚人讲的“四王之王也,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有所误解。班固大概认为“五霸”既然与“四王”相对应,如果“四王”时及三代,那么“五霸”亦可扩至夏、商、周。这就画地为牢了;二是误解了《国语·郑语》中史伯的一句话:“昆吾为夏伯矣,大彭、豕韦为商伯矣。”班固认为这是夏、商存在过霸主的铁证。其实,宾媚人的话里并不存在人员时代上的必然对应关系,讲的只是一种三代与“五霸”之间在统治思想上的承续关系。请看——

夫成天下之大功者,其子孙未尝不章,虞、夏、商、周是也……其后皆为王公侯伯。祝融……其后八姓于周未有侯伯……昆吾为夏伯矣,大彭、豕韦为商伯矣。当周未有。……融之兴者,其在芈姓乎?……蛮芈蛮矣,唯荆实有昭德,若周衰,其必兴矣。姜、嬴、荆、芈,实与诸姬代相干也。姜,伯夷之后也,嬴,伯翳之后也。伯夷能处于神以佐尧者也,伯翳能议百物以佐舜者也。其后皆不失祀而未有兴者,周衰其将至矣。

在这里,史伯立论的主题是“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孙未尝不章”,认为虞、夏、商、周都是如此,只有祝融在夏、商有为伯者。而至周时就没有了,并推测,祝融之后,在周衰之际可能会有崛起者,大概会是“蛮芈”。史伯还谈及了伯益、伯翳的后代,并也做了些预测。可见,史伯在谈到昆吾、大彭、豕韦时,不是在讨论其是否为“霸”,而是在谈上古名门望族之后的兴衰。因此,这里的“伯”不能当“霸”讲,而只能当三代封爵公、侯、伯、子、男中的“伯”讲,是“爵位”。况且,“霸”字晚出,既不见于甲骨文、铭文,也不见于《尚书》《诗经》,怎么能妄断昆吾、大彭、豕韦当时为霸主呢?

郑庄公是霸吗?虽然郑在东周初期最桀骜不驯,他不但灭了虢、郐等国,而且还公然与周天子对抗。但毕竟郑是小国,身处四战之地,国内矛盾又尖锐,在“霸业”上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所以《左传》与时人对郑庄公从未以“霸”相许,他怎么能算“五霸”之一呢?郑庄公确有称霸的野心,但终究不过是拉开春秋争霸大戏序幕的一个枭雄。

这样,齐桓之前的昆吾、大彭、豕韦、郑庄四人也要排除,同时,与这四人有关的“五霸”说亦应排除。

既然“五霸”的活动年代,在齐桓公始霸以后到晋景公时宾媚人提出“五霸”一词之前,“五霸”只能叫“春秋五霸”,“三代五霸”说已无法成立。

现在,较为合理的唯有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为“春秋五霸”之说。此五人的事迹均在“齐始霸也”之后与晋景公时出现“五霸”一词之前,但此说的软肋在于宋襄公能否算“霸”?这也是此“五霸”说一直受人诟病的缘由。

宋襄公是齐桓之后晋文之前在诸侯争霸最激烈年代的一个较为醒目的人物。他争霸的时间很短。尽管他确实干过几件得意的事,但很快就一命呜呼了。《左传》与时人都未以“霸”许之。查《左传》可知,时人明确以“霸”相许的共有四人:在《庄公十五年》中说齐桓,“始霸也”;《僖公二十七年》说晋文,“取威定霸”“一战而霸”;《昭公三年》追述晋文、晋襄,“昔文、襄之霸也”;《文公三年》说秦穆“遂霸西戎”。而楚庄之“霸”,虽然《左传》未有明载,但看看事实——晋、楚“邲之战”之前,霸主名义属晋,但自晋襄公以后,其霸主地位已名存实亡;而楚自成王开始,国力渐强,至庄王时则更加强盛。从战前晋国重臣士会、栾书对楚庄王的分析可看出:晋若不与楚接战,就是承认了楚是霸主;同楚战,若败,楚就更是霸主了。而“邲之战”的结果是楚国大胜!还有另一个最有力的旁证,就是《左传·成公十八年》明载:晋悼公“所以复霸也”。注意,悼公是“复霸”!说明晋国在文、襄之后,确曾失霸,那么,晋失之“霸”落至谁手了呢?看看“邲之战”,楚庄为霸就毋庸置疑了。

后人在“五霸”问题上的理解多有偏颇。最重要的是“五霸”与“霸”的关系。“五霸”是一个特定的历史范畴,“霸”则比“五霸”的外延更广。在中国春秋史上,“五霸”只有五个人,而“霸”则有多个人。以“霸”相许的,在《左传》中除“五霸”外,晋悼公亦有“复霸”之称,《史记》也曾以“霸”许越王勾践……以至当后人每每看到“霸”的时候,就想将其纳入“五霸”的范畴,于是,忽略了时间范围而只看“业绩”的各种“五霸”说,就应运而生了。因此,即便晋襄公有“昔文、襄之霸也”,晋悼公有“复霸”之谓,但晋悼公晚于景公,自不在话下;而全祖望将晋襄公列入“五霸”,使晋侯占得四席,实在有专为晋国张目之嫌,此举之狭隘与画地为牢之勉强,似乎比宋襄公“入围”还要引人不忿一些。

故此,我们还是采纳了比较主流的“五霸说”:齐桓、宋襄、秦穆、晋文、楚庄。

上述关于“五霸”诸说的内容,我们援引了孙景坛先生的《“春秋五霸”在历史上的确切所指新说》一文的部分材料和观点(原文发表于《南京社会科学》1994年4月号)。我们绝无掠美之心,只是借机将其公诸同好,使之发扬光大,帮助更多的人一起开阔眼界,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那些此前也许始料不及的情况,我们认为这也是孙先生希望看到的。当然,对辛苦备尝、孜孜以求的孙先生,我们必然要深怀感激地深躬致谢:“您辛苦啦!”

但愿久已远去的争霸活剧,在我们笔下能够多显现出几分壮丽与壮烈,引发读者的兴致,去探寻更深广的东西,那才是我们期待的。

高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