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从大清门抬进来的皇后
三月,正是春意盎然的季节。紫禁城内宫分外热闹,内务府正在进行三年一次的挑选八旗秀女活动,花花绿绿的秀女们天不亮就被领进神武门内,在顺贞门外恭候。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几十名青春年少的女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给沉闷的紫禁城增添了春的浪漫与活力。这次选秀与往年挑选内务府秀女不同,这回是要给皇子、亲王、郡王、贝子们拴婚,备选的秀女出身高贵,条件较好。顺治皇帝知道从初选开始,皇太后就个个不落,亲自出马挑选,秀女们的笑声仿佛小手挠痒了皇上的心,下了早朝,他借着给皇额娘请安,跑到顺贞门内看热闹。
“皇上,额娘这里不用你伺候,赶紧回宫去吧。”怕秀女们瞭花儿子的眼,布木布泰笑着撵儿子离开。看着充满好奇的儿子,布木布泰心说,谁说福临还小,真该给他尽快完婚了。
顺贞门连着御花园,皇上不情愿地慢吞吞走到御花园小侧门前,正要往御花园里跨步,一阵少女悦耳的笑声传过来,福临不禁回过头去。就见五个秀美如花的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往这边走,这大概是刚刚从选场上下来。
一个女孩儿说:“妹妹,我们五个全被留了牌子,大概今儿是回不去家了。”
另一个女孩儿笑嘻嘻地接着说:“那不是姐姐你正盼着的吗?”话音儿一落,女孩子们立刻哈哈哈笑了起来。
“该死,看我不收拾你!”先说话的女孩儿就要去捉那个女孩儿。
忽然一个女孩儿发现在小侧门旁有人看着她们,赶紧说:“不好,有人!”
就像一群小鸟,忽地被惊飞了,女孩子们慌慌忙忙捂着嘴,羞红了脸,跑开去。慌乱之中,一个紫衣女孩儿手中的绢帕掉在地上,她连忙蹲下拾起,回过头,满脸通红,羞涩地看了一眼侧门边的那个人,笑着跑了。
门旁的皇上惊住了,这紫衣女孩儿面若春半桃花,眸含秋水,全露天真;身材轻盈,翩若轻云出岫,婀娜多姿,楚楚动人!福临想起白居易的一句诗,自言自语地念叨:“这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我六宫粉黛无颜色,将来不知是哪位阿哥有福气享受这女孩儿啊!”又想起自己的婚事,多尔衮给选中的那个什么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尽管没见过面,可想起来就从心里讨厌她,我算是什么皇上,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能做主!福临烦恼顿生,长叹一口气,离开了顺贞门。
又到了暑热的三伏天儿,北京的夏天总有那么几天闷热难挨。中午,内务府送来冰块儿,宫中在夏天避暑就靠着每天三次的冰块儿降温。
布木布泰问:“皇上那边送了吗?”
“已经有人送了。”小太监答道。
宫女摇着风,苏茉尔给皇太后送过来冰镇的冰糖莲子羹。
还没等布木布泰端碗,就见内务总管吴良辅小跑着进来,白胖的脸上冒着一层大汗珠子。吴良辅进来就跪奏:“禀报皇太后,皇上中午下朝回来中了暑气,午膳也未进,正难受呢!”
布木布泰一听,焦急万分,马上带着苏茉尔赶往保和殿。
皇上头上镇着凉手巾板儿,面色发白,不过嘴唇已经有了血色,看样子是缓过来了。皇上要坐起身,母亲按下了儿子。布木布泰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脸,亲手为儿子换上新的冷毛巾。
“让你当心身体,就是不听话!”布木布泰嗔怪儿子。
“皇额娘,这几天闷热,又赶巧事情多,哪里顾得上身体呢。”
布木布泰发现儿子的床头放着一堆奏折文书,顺手拿起一本翻看,就见上面皇上的朱批工工整整,规规矩矩,字迹刚劲有力,不由得在心头赞赏。放下一本,再拿起一本,布木布泰一本本地看下去,眉头开始皱起。
“皇额娘,怎么啦?是儿子批得不对吗?”皇上问。
布木布泰摇摇头说:“不是。我问你,这折子怎么每件上都有郑亲王济尔哈朗的转批?还有不少是大臣给济尔哈朗的启本?这启本只有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可以用,他怎么居然用起来了!”
“皇额娘,您不知道,现在的文书全是先通过辅政王济尔哈朗那里,经他审阅、转批,重要的才转呈给我。”
布木布泰一听,火从心头起,看看年轻的儿子,毕竟才十四五岁,斗不过那几个老家伙,看来全放手还真是不行。
布木布泰缓和地对儿子说:“福临,记住了,从明天起,所有的文书奏报,不可以再经过郑亲王批转,你已经亲政,不需要他再为你辅政了!”
“皇额娘,儿子也是这样想,可是这些大臣,就是把折子往郑亲王那里送,送的时候我又不知道,这可怎么办呢?”皇上苦着脸,面露无奈。
“这事交给额娘来为你办,你不用管了,安心歇息吧。”布木布泰拍拍儿子的肩膀,给儿子留下微笑,起身回宫。
回慈宁宫的路上,布木布泰恨恨的,这个老不自爱的济尔哈朗,往死里整多尔衮的就是他,没有他撺掇皇上,皇上不会对多尔衮下这么狠的手!这明明是利用皇上之手报他的私愤,陷我们母子俩于不仁不义之地。
“苏茉尔,你把朝鲜特使送来的高丽茶拿出来,分作两份儿,包好放在我这里。你传鳌拜、遏必隆两位将军到我这里来。然后,你再叫郑亲王济尔哈朗来慈宁宫。记住了,一定要让两位将军先到,济尔哈朗后到!”布木布泰一回到宫里,就马上吩咐着。
苏茉尔麻利地照办。
不大一会儿,鳌拜和遏必隆来了,给皇太后行过礼后,布木布泰说:“将军们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一直就想着犒劳犒劳,可大家常年在外,回京的时间短,就只能是谁回来就犒赏谁了。昨天朝鲜来给朝廷进贡,特地给慈宁宫这里送来了解暑的高丽茶,我想着,两位将军正好在京休整,这解暑茶就送给你们,聊表我的一份心意。”
皇太后召见鳌拜和遏必隆,让这两位驰骋沙场的武将有些受宠若惊,他们诚惶诚恐,抢着在皇太后面前表示忠贞不二。
正说着,布木布泰听见侍女在外面传报:“郑亲王到。”
布木布泰对鳌拜和遏必隆说:“二位将军不必客气,回去好好歇息。”
鳌拜、遏必隆往外走,郑亲王济尔哈朗往里来。在门口处,两位身高马大的将军和瘦小枯干的济尔哈朗老头碰在一起,就像两座大山夹着一棵枯藤老树,他们打过招呼,大步出宫。济尔哈朗回头望着鳌拜、遏必隆,心里冒酸。
“叔叔来了?快请坐。”
“鳌拜他们?”
“啊,鳌拜他们在我这儿是常来常往,我也喜欢听听前线的新鲜事。叔叔来了就让他们走了。”
几句家常过后,布木布泰直入话题。
“郑亲王,听皇上说,现在所有的文书要先经过你那里,才可以转呈皇上?”
“这……是这样,摄政王多尔衮去了,老臣替皇上把关。”济尔哈朗心虚起来。
“郑亲王,你是开国功臣,辅政有功,又是前辈,我和皇上都很尊重你,不过,现在皇上已经亲政,我看就不用劳你费心了,摄政王一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咱们大清就只有一个多尔衮,如今他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叔叔,人老了,就要有所自知。咱们上岁数了,该退就退下来,你看,我就什么也不管,喜欢和年轻人闲聊聊,咱们不再操心啦,年轻人也就尊重咱们,不然为老不尊,让年轻人砍了脑袋还不知怎么死的呢,你说是不是?听说你的小贝子又给你添了孙子,叔叔也腾出点时间回家哄哄孙子,该享受天伦之乐啦!”布木布泰的话一阵硬,一阵软,绵里藏针。
济尔哈朗心里说,好厉害的女人,您还说什么不管,文臣武将来来去去地往您这里跑,这朝政的事什么您不知,什么您不管哪。
“是是,皇太后说的是。”济尔哈朗诺诺地点头。
布木布泰接着说:“既是这样,从明天起,朝廷所有文书就直接交送皇上那里,启本只送皇上,摄政的启本绝不容许再出现!”
“是,皇太后。”
“这个事情由你亲自当朝告知!这样会树立你的好形象。”
“皇太后放心,老臣一定尊办!”济尔哈朗明白,不这样办他的下场会是什么,他现在斗不过这个女人。
济尔哈朗走了。老头儿佝偻着胸,走路脚跟“嚓、嚓”地擦着地。布木布泰感叹,当年那个跟着昆都仑汗努尔哈赤转战沙场的英俊汉子不见了,宫廷争斗磨圆了这位叔叔,时光这个魔鬼,将他变成了一个狡诈自私的老头。
顺治八年(1651)八月十三日,太和殿举行盛大仪式,皇帝册立皇后,大婚成礼。布木布泰的侄女儿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坐着皇后的凤舆,经大清门,由午门的中央门洞入宫,抬进太和门。布木布泰同时为儿子选定了宁、顺、佟、惠四妃和四名庶妃。
位育宫东暖阁婚房内,洞房花烛之夜,皇上将新郎的冠帽和红绶带摘下来,随手扔到婚床上,一屁股坐在窗前的桌旁,根本不理睬坐在床边的新娘皇后。皇后的盖头还没有掀。
洞房内静静的,能听到喜烛“噗噗”的燃烧声。
“哎,哎,皇上,怎么还不给臣妾掀盖头啊!”好久,新娘终于绷不住了,蒙古贵族小姐受不了这样的冷淡。
“啪!”皇上拍了桌子,“大胆!和谁说话呢,哎哎的!”
“给人家掀盖头嘛!”盖头后面的新娘撒着娇,并不买皇上的账。
“要掀自己掀,又不是我娶的你!”皇上跷起了二郎腿。
“没见过你这样的皇上,自己掀就自己掀!”皇后一把拽下了自己的盖头。
皇上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皇后的面容。确是如花似玉,柳眉杏眼,月貌花容,科尔沁出美女,真是不假,这要不是多尔衮给选的,说不定自己会喜欢她呢。
皇后面含愠色,一双杏眼直瞪着皇上。红黄的烛光下,新娘五彩绣帔,金凤盘绕,满身珠光宝气,炫耀夺目,光艳逼人,福临很不舒服。
盖头掀是掀了,洞房里的一对新人再没有第二句话。二人对视片刻,皇上别过脸,还是不理皇后,皇后也赌气别过身子。
洞房内又陷入沉静。不大一会儿,皇后听见门“吧嗒”一声响,等她回过身一看,皇上刚刚坐着的椅子空了,人不见了,新郎竟然出了洞房走了。
“清怡!”皇后愠怒地大喊。
“来了,来了。”侍女清怡慌忙跑进来。
“皇上呢?”
“皇上刚刚从这里出去。”
“到哪里去了?”
“吴总管跟着皇上,出位育宫去了。”
“去,跟上他们,看看皇上去了哪里,回来报我!”皇后气坏了。
工夫不大,清怡回来报告说,皇上去了佟妃那里。
在科尔沁娘家,父亲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喜欢女儿,博尔济吉特·孟古青被捧若明珠,从小娇生惯养,在家里说一不二,没受过委屈,新婚之夜皇上竟然扔下她,去一个妃子那里,分明是不拿她当事儿!这天大的委屈可怎么受!皇后伤心地哭了,佟妃的仇,她也记下了。
第二天一早,皇后一人到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布木布泰没有想到儿子在新婚之夜就让皇后独守空房,气得够呛。皇后趴在姑姑的腿上,大哭不止。布木布泰劝解道:“得啦,皇上任性,我回头说他。你是大清国的皇后,皇后要有皇后的风范,这样哭哭啼啼的,没了身份,让人看笑话。”
小皇后擦了眼泪,噘着嘴说:“皇太后,侄女儿知道了,还求您给侄女儿做主。”
“好,有我呢,皇上那里我说他,回去吧。”小皇后哭得也可怜,布木布泰心疼地拉着侄女的手,好言安慰。
顺治九年(1652)七月初五,又是一年暑热之时。早上,布木布泰刚刚给笼中的金丝鸟儿喂过食,苏茉尔进来报:“内大臣索尼和遏必隆求见。”
“快快有请!”布木布泰心中诧异。
索尼二人进来,给皇太后请安。落座后,索尼擦着头上的汗给布木布泰递上一本折子。
“南方来了奏报,定南王孔有德六月二十九日在桂林殉国!”
“啊!什么,孔有德?”布木布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打开索尼递上的折子看。
南明大西军在李定国率领下,从云南东征,打到广西,大败孔家军,将孔有德围困在桂林城。李定国破城之时,孔有德无路可走,手刃爱妻,闭门自焚。大西军进城后,杀了孔氏全家,唯有年不足十岁的女儿孔四贞被孔有德部下线国安救出。孔有德夫妇的死如此之惨烈,一代定南王壮烈为大清殉国,布木布泰拿着折子落了泪。
“索尼,遏必隆,你二人给皇上传我的话,请皇上下旨,彻朝痛悼。孔有德自归顺我大清,竭诚尽力,从关外到中原,战功卓著,诸将中甚为强勇,是大清的开国英雄,赐封,立碑纪绩,建祠。”
“嗻。”
布木布泰放下折子又问:“孔有德女儿孔四贞现在哪里?”
“臣听说已经北上,近日将接回北京。”索尼回道。
“小四贞就直接接到我这里,做我的干女儿,住在宫里,封固伦公主!”布木布泰决定收养尚未成年的孔四贞,报答为大清殉国的汉将孔有德。
“嗻!”身为满洲人的索尼被皇太后的决定感动了,他知道,前线的将士们,特别是汉族将士们听到这个消息将会得到怎样的鼓舞力量!
后宫里来了一位穿着汉服的小公主。
早朝后,皇上过来给皇太后请安。一个梳着双髻约十岁多的清雅女孩儿站在皇太后身后,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扫着皇上。福临问道:“皇额娘,这一定是四贞格格吧?”
“知道还问。”布木布泰温和地笑着说,她搂过孔四贞,“来,四贞,见过你皇上哥哥!”
“四贞给皇上请安!”
“四贞,以后别叫我皇上,你就叫我福临吧。”刚刚和皇后又闹了别扭,福临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
“那可不行,君臣有别呢。”四贞认真地说。
“一家人嘛,皇额娘您说是吧?”
“就称呼皇上哥哥吧。”布木布泰发话了。
“嗯,皇上哥哥,听说你射箭百发百中啊?”
“听谁说的?”福临来了兴趣。
“早就听阿爸说,别看皇上年纪轻,武功骑射可棒了!”孔四贞羡慕地说。
“那当然了,我五岁那年,跟父皇去围猎,围了一天,那么多人都打不着猎物,就我一个人射下了一只大麋鹿,父皇好一通夸奖我。”福临沾沾自喜地炫耀。
“皇上哥哥,快给我讲讲!”四贞拉起皇上的手,央求着。
“走,四贞格格,我带你去箭亭,我们练习射箭去!”福临拉着四贞就走。
“皇额娘,可以吗?”孔四贞懂事地问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微笑地点点头,看着他们蹦蹦跳跳地出了慈宁宫,若有所思。
紫禁城北箭亭,皇上意气风发,飞箭支支命中。让福临想不到的是,四贞格格的箭法也不差,小姑娘站在十步开外,拉弓的姿势如同挺拔的翠竹,也是箭箭命中。宁妃、佟妃、惠妃和一大群人在一旁观战,叫好。
众人正兴高采烈地喊着,笑着,忽然侍卫高呼一声:“皇后驾到!”宫女们簇拥着艳丽的皇后来了。站在稍后一点的宁妃、惠妃连忙后退,给皇后请安。佟妃站在前面,又一心一意给皇上和四贞格格喊好,皇后来了她没听见,还在前面拍手喊着。
皇后的心酸酸的,箭亭前,皇上和那个四贞格格玩得是那样亲热,还有那几个妃子,兴高采烈的,好不热闹!皇上的脸笑成了太阳。他什么时候对我这样过!皇后醋意大发,恨得咬牙。再看佟妃,皇后我来了,别人行礼迎接,这佟妃竟然不理不睬!女人的醋坛子一旦打翻,就失去理智,皇后上前去,对着佟妃的脸“啪”就是一巴掌!
佟妃猝不及防,被打倒坐在地上,一时懵了,回过神儿一看是皇后,吓得赶紧给皇后跪下:“皇后,恕奴才不知,奴才知罪!”
在场上射箭的皇上,忽然看见皇后在场边发泼,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动手打人,太放肆了!
福临将手中的弓交给四贞格格,几步冲到场边,怒斥皇后道:“不像话,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管我的后宫,不关皇上的事!佟妃见本宫不拜,难道还不该打吗?”皇后把头一仰,满脸不忿。
“我在这里,你不是也没拜吗?我也管管你!”“啪!”皇上当着众人的面,扬起手给了皇后一巴掌。
皇后倒退几步,捂着脸,惊愕地看着皇上!她没想到皇上会发这样大的脾气,“扑腾”给皇上跪下,捂着脸在地上痛哭起来。
福临手一挥:“回宫!真扫兴!”
众人吓得不敢说话,散了。
福临送四贞格格回慈宁宫,到宫门口,福临摆摆手说:“四贞格格,我就不进去了。”
“皇上是怕挨说吧?”四贞格格歪着头,笑着看皇上。
“刚刚吓着格格了吧?”福临有些后悔,不该当着小姑娘的面夫妻动粗。
“皇上哥哥,其实,你不该当着那样多的人打皇后,这样不好。”
“四贞,你不知道,我心里难过。”
“皇上哥哥,我知道,我看出来了,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很痛苦的事情。”孔四贞深情地看着比自己只大几岁的皇上,她从心里钦佩皇上,她知道,皇上的婚姻不是自己选的,这个滋味不好受。
四目相对,无言的眼波可以流入心底,皇上有了红颜知己。
慈宁宫。
“当着皇上的面,有你教训后宫嫔妃的份儿吗?不看看场合,做事不动脑子,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让你动脑子,皇后要有皇后的风范,你可好,净给我捅娄子!”布木布泰数落着痛哭流涕的皇后。
“皇额娘,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主动去皇上那里认错,再哭我也不同情你!”布木布泰说着,递给侄女一块儿干绢帕,“得啦,明天我们娘儿俩出宫去隆福寺,听说隆福寺太平院来了一位女菩萨,能赐子嗣,准着呢,咱们去拜拜,求求她,赶紧地给皇上生个一男半女的,小两口的感情就好啦。”
“谢谢皇额娘!”皇后脸上还挂着眼泪,却笑了。
过了东四牌楼,就是巍峨的隆福寺。这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老北京民间的小吃、小手艺、小作坊、小商铺门脸儿林林总总展示了一条街。因为是微服私访,车的外面看不出皇家品级,布木布泰和侄女坐在密封的车里,车内镇着冰盆,人在里面清清爽爽,很舒适。快到隆福寺山门时,车停了下来。
“兵爷,行行好,可怜我们家乡发大水,家全冲没啦!”
“兵爷,我们无家可归,漂流至此,留草民在这里讨碗饭吃吧!”
只听外面又哭又叫,噼噼啪啪,撕撕扯扯的嘈杂声。布木布泰好奇怪,撩起车帘儿,往外看去。拥挤繁华的街道边,跪着一群讨饭的乞丐,衣衫褴褛,面上脏兮兮的,乞丐中间还有妇女抱着吃奶的孩子,几个当兵的正赶他们走。布木布泰看得好心酸,她问皇后:“孩儿,身上可带了银两?”
“皇额娘,带了,不多。”皇后赶紧点头,从身上的荷包中掏出银子,她知道,皇太后是要接济这些乞丐,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真让人同情。
布木布泰把自己携带的银两全部掏出,加上皇后的,放在口袋里,叫跟车的太监阿在享把银子送给了那些乞丐的头领。
顺治十年(1653)夏,连天的暴雨下在河南,致使黄河泛滥,郑州附近的明屯口决堤,方圆百里黄水漫灌,村庄被淹,良田毁坏,眼瞧着到手的麦子颗粒无收。数千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北上逃荒。布木布泰亲眼见了荒民的惨状,在她的发动下,后宫展开了一场赈灾运动。皇太后带头,停发自己三个月银俸,其余命妇、王公女眷,每人减半三个月的银俸。节省银八万两,以皇太后谕,赈济遇水灾民。
八月,皇太后做大媒,将太宗十四女和硕公主下嫁平西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布木布泰又亲手挑了几件自己平日舍不得用的丝锦绸缎,让侍卫们给公主格格送去,作为嫁妆。
送走了搬嫁妆的马车,布木布泰和苏茉尔往回走。微风吹过,大殿西头的桂花树上,一簇簇的桂花挂满枝头,阵阵飘香,布木布泰对苏茉尔说:“苏茉尔,桂花树是南方的物种,在北京也开得这样好,真香啊。”
“可不是嘛,不过,桂花树一开,秋天就要过去了,皇太后您说这一年过得真是快呢。”
二人正聊着,皇后来了。
“孩儿给皇额娘请安。”
“起来吧。”
看着侄女一脸的愁容,布木布泰叹了一口气,说:“隆福寺的女菩萨不知灵验了没有?唉,我看你还是没动静。”
“皇额娘,这不能怪侄女儿,皇上他,他……”皇后苦脸支支吾吾。
“你苏茉尔姑姑不是外人,皇上他怎么啦?”布木布泰看着皇后。
“皇上他从来就没和我同过房。”皇后咬着嘴唇,喃喃说。
“你也是真笨,怎么就留不住皇上!既然是这样,你又为什么不早告诉皇额娘我!”布木布泰看着穿戴讲究的皇后,又气又怜,“你说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打扮,宫里都说皇后奢靡,谁知道你的委屈,穿戴那么好有什么用。”
“孩儿还求皇额娘做主。”皇后一副可怜模样。
“唉,我不给你做主谁给你做主,回去吧。”
皇后扭扭搭搭,闷闷地走了。布木布泰涌起心事,多尔衮和儿子,我这一生的所爱,你们俩怎么就这么不共戴天,还殃及可怜的孟古青,作为姑姑,原本想让侄女母仪天下,富贵荣华,哪承想遭到福临如此对待。
苏茉尔知道皇太后的心事,走过来柔声说:“皇太后,别难过,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唉……”布木布泰握住了苏茉尔的手,“苏茉尔,还是你知道我的心啊。”
到掌灯时分,范文程来了。老头儿带来了一个皇太后不愿意听的信息。
“皇太后,皇上今天下谕内院,说要查历朝历代罢黜皇后的事例。礼部的当值执事刚刚过来透信儿,皇上已经下谕给礼部,说皇后是睿亲王所定的,不是皇上选择的,以此为由,要废除皇后,降为静妃!”范文程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制辞,恭恭敬敬地递给皇太后。
“什么?”布木布泰大吃一惊,这个冤家,真的是儿大不由娘了吗?母子之间的战争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