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断虹桥
多尔衮病愈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福临定了一门亲。
多尔衮将内蒙古科尔沁部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女儿博尔济吉特·孟古青的生辰八字交给布木布泰:“本布泰,福临大了,该有人管管他,收收他的性子了,我给他定了一门亲,你肯定高兴!”
布木布泰接过来,只见女方名字竟然是自己的亲侄女儿,惊喜万分,嗔怪多尔衮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和我商量?”
“你我还商量啥,你的心思我知道,我这是在替你做。”
“是呀,我倒是跟你念叨过,满蒙联姻是稳定北部疆域的国策,从父汗开始就重视,今后我们大清也要北不断亲。蒙古各部王公从龙入关的功绩谁不知道,特别是吴克善哥哥立下了汗马功劳,皇后还就得非卓礼克图亲王的女儿莫属!多尔衮,这事你办得漂亮!”布木布泰从心里感激多尔衮。
“本布泰,还,还有一件事呢。”多尔衮忽然有些语塞。
“什么事?你就说呗,挺大个男人,怎么吞吞吐吐起来了!”
“这一年净是倒霉的事了,我想着也该有点喜事儿了,福临定亲是一喜,你看,是不是还缺一喜,双喜临门,咱俩也该……”
布木布泰忽然明白了多尔衮想的是什么。
“嫂嫂去了,没有人再不同意我们了;小玉儿也走了,我如今是堂堂正正娶妻,你是我的正妻,这个位子非你莫属!”多尔衮一脸喜气,多日的阴霾不见了。
布木布泰心头一热,笑道:“昨天范文程老头儿还试探我呢。我看范学士是热心人,就让他去张罗这事吧,等福临完婚,我们就办!”
“用不着等皇上,我们先办!日子就定在正月初八。”
布木布泰笑了:“你倒心急。”
多尔衮拉起布木布泰的手,感慨万分地说:“本布泰,这次生病我想了很多,什么权呀利的,全是身外之物,娶心爱的人,了我心愿是大事,我可是等了二十五年啦,人生这辈子能有几个二十五年哪!”
是啊,人生苦短,多尔衮这么多年的苦心也该有回报了。姑姑对男人的观点,布木布泰不十分认同,虽然孝端皇太后临终时让她不能轻许多尔衮,但是,如今她不想让姑姑再左右她的未来,与多尔衮成婚只会对儿子有好处,她坚信,她一生爱着的人一定会给她幸福,她对明天充满了憧憬。
多尔衮走后,布木布泰唤过苏茉尔来,附在她耳边低语,脸红了。
苏茉尔高兴地拍着手说:“太好了,苏茉尔早就盼着您和睿亲王成亲呢,您放心,苏茉尔一定给您绣出咱大清最漂亮的嫁衣!”
“嫁衣的样子你设计出来先让我看看,我们俩一起绣。”
苏茉尔笑着出去了。
期盼就要成真,两情即将相守,天遂人愿指日可待!宫中的铜熏香炉发出阵阵幽香,里面的灰火时明时暗,不知怎的,布木布泰忽然喜中含忧,怎样和儿子说呢?她想到了范文程,让范老头去试探一下,他是福临的老师,又热心自己和多尔衮的婚事,他去做儿子的工作最合适。
范文程在皇上那里碰了壁,这结果布木布泰也料到了。她想,事情既然儿子已经知道了,自己再慢慢做工作,这事儿也不会太难。布木布泰想简单了。
晚上,内务总管吴良辅慌慌张张地来了。
“禀报太后,皇上发了一天的脾气,摔东西,不吃饭,也不知为何,奴才问也问不出。”
“别理他,让他闹去。皇上的举动随时通报给我就行了。”布木布泰很淡定,福临要是不闹那才怪呢,让他自己闹去,闹累了就不闹了。
“嗻。”吴良辅从地上爬起来,走了。
第二天,吴良辅一天三报,皇上学也不上了,饭也没有吃,手边的东西全摔光了!布木布泰开始惶惶不安,在宫中走来走去,和儿子一样没心思吃饭。几次想去位育宫,想想又忍住了没有去。
第三天,吴良辅奏报得勤了,几乎一个时辰就一报。皇上一连三天水米不进,闷在屋里要寻死。傍晚,吴良辅又来报:“太后,皇上到下午人就没有劲儿了,现在躺在床上不言语了!”
听到儿子躺在床上不言语了,布木布泰腾地站起,看着趴在地上不起来的吴良辅,她鼻子酸了,眼泪刷刷地流下来,这任性的孩子,这不是要额娘的命吗!她再也绷不住劲儿了,站起身,冲出门。儿子,我的儿子,是额娘不好,我来了!
位育宫,小太监李琛进来点上灯,宫内立刻跳起昏黄的烛光。布木布泰进宫直奔进东暖阁寝室,昏黑的室内,儿子面朝里侧身躺着,床头摆着已经凉透了的膳食,碗筷整齐未动,景象好惨好惨,布木布泰的心颤抖了。她坐在儿子床边,挥挥手,示意吴良辅他们出去。
“福临,福临,额娘来了!”布木布泰轻轻推着儿子的肩,呼唤着。
福临不动,不睬。
“儿子,是额娘不好,你转过身,看看额娘好吗?”布木布泰哀求着。
福临还是不动不睬。
布木布泰抱住儿子的后背,手轻轻抚摸儿子的肩膀、脖子、脸,在儿子的脸上,她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泪水,儿子在无声哭泣!可怜的孩子,布木布泰崩溃了,抱着儿子恸哭起来。
福临转过身,一把抱住母亲:“皇额娘,难道您不要儿子了吗?您怎么这么狠心啊!”福临终于哭出声,委屈地喊着。
“儿子,额娘不能没有你!福临是额娘的命根子!”布木布泰吻着儿子的额头,母与子的泪水掺搅在一起,娘儿俩就像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泪水湮灭了时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哭着的人渐渐平息,布木布泰擦干儿子的泪水,端过桌上的温汤,给儿子喂下。福临紧紧拽着她,唯恐再失去母亲。
“福临,你十四叔对你和额娘是真心的好,他娶额娘,对你会更加疼爱,你为什么不接受他呢?”看着平静下来的儿子,布木布泰重新燃起说服儿子的希望。
“皇额娘,儿子早就看出来了,从小就是这个人在和我争夺您的爱,现在他要从我这里彻底抢走您,我绝不答应!”
“傻儿子,额娘对你的爱和对他的爱是不一样的,儿子在娘心里谁也替代不了。”
“皇额娘,您在我心中是神圣的女神,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了您。您身边的位子只有我父皇一个人可以占有,那个人他不配!那一夜,他欺负您,我恨不能杀了他!”
布木布泰知道,多尔衮酒醉的那一夜,深深刺痛了儿子,福临是不会忘记的。多尔衮,你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你难以弥补的!
“你十四叔把江山送给你,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
“不,他要用江山换走我心中的女神,我不要,我宁可不要江山也要我的额娘!”福临紧紧抱住额娘。
这是两个同样视她比江山还重要的男人,布木布泰一生中拥有这样两个男人,知足了!人世间为什么这样残酷?儿子和多尔衮就是一对天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两个男人她不可能全占有……
看着皇额娘沉思,福临忽然不安起来,他恐怕额娘再离开他。福临瞪着小鹿般不安的眼说:“皇额娘,您不会还在想着嫁给那个人吧?皇额娘,您回答我!”
布木布泰不知该如何回答。
福临一把抓住额娘的双肩,眼中重现泪光,一字一句地:“皇额娘,您要是嫁给他,我就死给您看!”声音不大,但很坚决!
自己的儿子,布木布泰知道,这不是威胁,任性的大男孩儿做得出来!母爱胜过了一切,为了儿子,多尔衮,布木布泰今生对不起你了,来世一定还!布木布泰面对着儿子期待的目光,点点头,又摇摇头,轻轻地说:“儿子,不嫁,额娘不嫁!”随即闭上双眼,两行泪淌下脸颊。
初冬的彩虹桥,河水冰封。通往武英殿小路上的十八棵槐树,叶落精光,几片枯叶随着风在地上跑跑停停,只有树下的枯草在寒风中扭着黄黄的腰身,一派冬的寂寥。多尔衮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站在桥边,布木布泰站在他身后。
“这孩子生生就是你给惯坏了!都多大了?我十二岁都跟着八阿哥上战场带兵了!你看他现在,拿着本书,酸文假醋的,整天在宫里转来转去地念,倒念出点出息来,还绝食寻死,也就是吓唬你!”
“王爷,福临那脾气可是真的要死要活,为娘的总不能看着儿子去死吧!”布木布泰愁容满面。
“为了这孩子,我付出天大的苦心不求他回报,可我生病的时候小皇上满嘴风凉话,我伤心啊!这孩子纯粹就是一个白眼儿狼!”多尔衮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福临还是孩子……”布木布泰护着儿子。
不等她说完,失望的多尔衮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发作了。
“你不用护着他!说吧,你到底是要我,还是要他!今天你必须说个清楚!”多尔衮一扬手,咄咄逼人。
“多尔衮,别再逼我了,求求你!”
“本布泰,我爱你,为了你我可以舍弃一切!可你,你,这么多年,在你心里,江山社稷、儿子、面子,全比我重要!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什么都不如。我算看出来了,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好,既然你没有我,从今天以后,你别后悔!”
多尔衮怒不可遏,拂袖而去!
彩虹桥边,昔日的温情不再。多尔衮离去的背影满含着委屈,他的话像针一样刺着布木布泰。多尔衮,对不起,是我伤了你的爱,你和儿子我都不想失去!布木布泰一个人留在寒风中,她的心碎了……
顺治七年(1650)正月初八,睿亲王府的婚礼如期举行,多尔衮娶的不是他苦心追求、一直心爱的布木布泰,而是肃亲王豪格的正室博尔济吉特·锦氏!新婚之夜,多尔衮酒气熏天,像一匹野兽,四爪攥蹄般抓住新娘,将新娘抛向婚床,碰也没有碰一下,甩门而去!多尔衮的做法令人不解,一时间朝野震撼,人们议论纷纷。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多尔衮走了极端。婚礼上,多尔衮幸灾乐祸地看着强颜贺喜的孝庄皇太后,那目光仿佛在说:“本布泰,这回你满意了吧!”布木布泰五脏俱碎,苦水往肚里咽,她知道,这是多尔衮在报复她,报复豪格。多尔衮,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为什么不理解我?竟用这样残酷的做法惩罚我!布木布泰大病一场,那几天她嘱咐苏茉尔,不要请御医,不要声张,她封锁了自己生病的消息,生生挺了过来。她不愿意让别人看笑话,不怪多尔衮狠,路是自己走的,刀扎心,咬牙自己受。
到了春天,有密报说,多尔衮时不时就去塞外,还找了两个朝鲜美女,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布木布泰痛苦不堪,她心疼多尔衮,真是冤家,你再恨我,也不该糟践自己呀。
这几个月,多尔衮往来于喀喇河与北京之间,在喀喇河屯建房舍,驻扎围猎,以酒解忧,以此减弱对布木布泰的思念。娶了豪格的福晋,不但没有给他带来快乐,反而引来了一片非议,他明白这就是冲动的代价。他原想着,布木布泰会跑过来哭着求他,会跟他道歉,至少会后悔;然后他就……可是,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去,布木布泰根本没有来求他。多尔衮心烦意乱。
“王爷,再喝一杯吧。”一团丰腴性感的胸脯贴过来,酒杯触在他嘴边,多尔衮睁开醉眼,任由美人将酒倒入口中,又是一股热辣流淌入心。这是侍卫詹岱、穆济伦为了讨他开心,从朝鲜挑来的美女,好几个已经让多尔衮打发走了,这两个因为长得颇像布木布泰,所以被留下来陪他。
另一个美女在堂下酣歌艳舞。
“本布泰,你过来,坐在我这里!”多尔衮拉着眼前的朝鲜美女,把她当成了布木布泰。多尔衮喝多了,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嘻嘻,什么布布塔,王爷真会起名字!”
“呼啦”,门被推开了,一名侍卫进来跪奏:“王爷,北京捎来了东西。”
“爱谁谁!扫兴!”
“是慈宁宫捎来的。”
“嗯?”多尔衮立刻来了精神,一把推开身边的美女,抓过包裹。
“本布泰,本布泰,你终于来了!”多尔衮抱着包裹孩子似的哭了。忽然,他发现那两个朝鲜女人在奇怪地看着他,他一脚踢翻桌子,大骂道:“滚,全给我滚出去!”两个女人得了大赦般地跑了。
那个贼亮的光点儿又从眼底里出现了,随着光块儿渐渐地增亮,多尔衮的眼前出现了盲区,这个盲区越来越大,多尔衮知道,剧烈的头痛马上就要开始了!从春天开始,多尔衮感到了身体的不爽,体内仿佛有一个魔鬼,时不时会钻出来。魔鬼来的时候,身体说不上来地难受,没有人知道。多尔衮自己明白,多年的沙场征战毁了自己的身体,到北京后又操持朝政日理万机,没日没夜的;娶本布泰的事一挫再挫,心情抑郁,体力渐下,豪格的诅咒会是真的,自己短寿没有福气。布木布泰的若即若离伤透了他的心,他在她心里没有她的儿子重要,江山易得美人难求!他难过极了。
头痛开始发作了,多尔衮一头倒在卧榻上,他不想呼唤任何人,一个人挣扎着,熬到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他抱着慈宁宫送来的包裹睡着了。第二天,多尔衮醒来后,打开包裹,里面是布木布泰给他捎来的披风,还有一封短信,上面说:“塞外风硬水寒,王爷身体不好,还望珍重,早日回京!”
多尔衮唤来苏克萨哈,吩咐打道回京。
慈宁宫。范文程将一道奏折放在布木布泰面前:“太后,这是睿亲王新下发的手谕,要在喀喇河修建避暑城。”
“哦?王爷回来了?”
“回来了。睿亲王头痛病又犯了,在府上歇养着呢。”
“唉,王爷也太不注意身体了,回头让御医去王府诊治一下,就说我吩咐的。”布木布泰说。
“嗻。”范文程答道。
布木布泰拿起奏折,是多尔衮亲书的手谕,熟悉的字迹,还是那样狂放、刚劲。上面说京城建都已久,地污水咸,夏季湿热无法居住,所以需在喀喇河修一座避暑城,向直隶、山西、浙江等九省加派白银二百五十万两征用。布木布泰陷入沉思,多尔衮在变,还记得顺治二年的时候,为了修复李自成烧毁的宫殿,时为叔父摄政王的他听范文程说明朝修皇极殿一座的费用就达六百万银两,还不敢相信,曾经叹息一殿之工就花费六百万,太奢侈了!还说大凡天下事都应适中,太过与不及都不好。可现在他全忘了,全国还没有平定,南方的仗打得正酣,他就开始沉迷享受,也追求奢靡了!况且,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来商量了。
布木布泰放下折子,问范文程:“此谕发下去了吗?”
“回太后,已经发了。”
“既然已经发下去了,就随他去吧,北京的气候水土确实不如关外,建避暑城也是为子孙后代所用。”布木布泰转了话题,“孔有德收复武冈州以后,也没有停息,这次攻打桂林顺利吗?”
“回太后,臣正要向您报喜,刚刚接到前线快报,孔有德已经打下了桂林!还有尚可喜也攻克了广州,那个什么明朝所谓的永历皇帝逃往了南宁。”
“嗯,”布木布泰说,“南方的战事还要时时关注,及早报来。”
“嗻。”
范文程从和太后交谈之中,隐隐感觉到了太后对多尔衮的忧心,他早就看出来,睿亲王自从做了皇父摄政王,人在变,随着位高权重,势焰渐长。议政时,多尔衮已经听不下大臣们的参议,很少采纳他人的建议,独断专行。自多尔衮娶了豪格福晋以后,太后和王爷的关系也微妙起来。聪明的范文程自此渐渐地开始不时称病,回避多尔衮。
范文程走后,布木布泰叫来苏茉尔。
“苏茉尔,你把前几天尚可喜让人从南方捎来的那盒川芎拿来,还有朝鲜进贡的那对长白太子参,一起给睿亲王送去,川芎祛风止痛,理气活血,专门治头痛。顺便替我问候他,让王爷安心调养!”
天气反复无常,还不到阴历五月,塞北的天气还寒,而北京忽地一下子闷热起来。多尔衮这个关外大汉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天气,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天一热就喘不上气来,心里闷得要命。苏茉尔带来了布木布泰的问候,那盒川芎放在桌子上,多尔衮心里好受了些,想想自己这一段日子做的事情,看来布木布泰还是原谅了他,他隐隐地涌出一丝愧意。
近侍苏克萨哈进来禀报:“英王阿济格来了。”
阿济格捧着个大包袱,一脸喜气:“王爷,看我给你带来了啥?”
“哗啦”,阿济格打开包袱,一套崭新的黄龙袍,发着闪亮的金光。苏克萨哈眼睛一亮,明黄色是只有皇上才可以用的颜色,阿济格居然给多尔衮做了这样的黄袍,袍上还绣着腾飞的龙图!苏克萨哈敏感地退出房间。
多尔衮看着阿济格,不喜反怒,骂道:“阿济格,为这事没少处罚你,看来罚得还是太轻,这黄袍也是我们能穿的吗!”
“王爷,现在大清你是第一人,重权在握,江山是我们打下的,这皇位本来就该是你的!”
要在平时,多尔衮一定会勃然大怒,但今日阿济格的话让他有些入耳,这个江山是我们兄弟打下的,可是现在看来,那边娘儿俩并不领情,真是费力不讨好。多尔衮向阿济格挥挥手,声调降了下来,说:“少添乱,你弄这个,不是要陷本王于不义吗?赶快拿走,拿走!”
阿济格自讨没趣,捧着包袱退出中堂,仓皇中差点撞到门外站着的苏克萨哈身上。苏克萨哈在偷听。阿济格往外走,就听一声娇滴滴的软语叫他:“英王爷,请留步。”
只见新娶的豪格福晋锦氏,款款从厢房走出,对阿济格莞尔一笑说:“英王爷,睿亲王这些日子身体欠安,火气大,这个就交给我吧。”
阿济格将包袱交给锦氏,走了。锦氏转身回房。这一切苏克萨哈全看在眼里。
熬过夏热,送走秋凉,布木布泰感觉多尔衮的心情好些了,两人的关系在一点一点回缓。十一月初二,苏克萨哈来慈宁宫禀报:“太后,睿亲王让我禀报您,明日准备率众臣出古北口行围。不知太后是否去?”
布木布泰真心盼望多尔衮能自己来找她,她有一肚子委屈想向他发泄,可多尔衮打发苏克萨哈来,是不好意思还是走走过场?好吧,既然你多尔衮自己不来,我也就不去,我等着你来找我的那天。
布木布泰说:“回你们王爷,近日我身子不爽,这次就不去了。倒是告诉他,天寒地冻的,要保重身体!”
喀喇河屯。还是刚到北京那年,多尔衮北征路过这里,一下就喜欢上了喀喇河屯。这里少有人烟,古木参天,气候宜人,滦河水流充沛,山野虎豹出没,更是留下了他和布木布泰美好的回忆。这次冬围,多尔衮内心希望布木布泰和他一起来,那样就有修复二人感情的机会,碍于男人的自尊,他放不下架子。苏克萨哈回说皇太后回绝了他,他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儿。严冬的喀喇河屯,冰清玉洁,松青柏翠,反令他无比地落魄孤寂,他信马由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和布木布泰燃情的树林边。曾经繁茂的枝叶稀疏突兀,青草转成灰黄与落叶一起凋零,昔日的热情已被严寒侵蚀殆尽。如今的他从叔父摄政王到皇父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但他的心是孤独的。从小没有额娘关爱,又得不到心爱的本布泰,他无妻无子,除了权力,一无所有。痛苦与不平让他的脾气日益暴戾,也不知伤害得罪了多少人,如今他是孤家寡人!多尔衮触景伤情——本布泰,这次行围,我让苏克萨哈请你你不来,就是我去,你也不会给我面子,我多尔衮心里有你,你心里却没有我!在世俗面前,在你儿子面前,我们的爱情是这般脆弱。多尔衮终于明白了,权力容不得情感,两个相爱的人,一个皇太后,一个摄政王,自从身份改变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渐行渐远,结局是天注定的!
多尔衮心灰意冷,在马上仰天长啸:“苍天,我多尔衮泼洒一腔热血,你竟视而不见!这样对我,不公啊!”
“不公啊!不公啊——”凄厉的喊声在喀喇河畔空旷的林中回响。
他狠狠地抽向自己胯下的马。栗鬃马受惊了,四蹄弹起,向山下狂奔。马的疯狂颠簸,发泄出多尔衮的满腔愤懑,他闭上眼睛,好痛快!多尔衮任由烈马带着他放纵天地,就在过冰封的滦河时,马蹄打滑,人和马狠狠地摔在了冰面上。多尔衮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多尔衮受伤的消息传到京城,慈宁宫里布木布泰慌了,急忙派去皇宫里最好的外科医生,下令务必全力治好皇父摄政王的伤!第二天,喀喇城传回消息,皇父摄政王左腿和左胯被摔断,只有皮肉伤,生命并无大碍,只是眼下还不能动,回不了京城。布木布泰后悔万分,是自己耍小孩子脾气,没和多尔衮一起去围猎才酿此事。
苏茉尔进来,慌慌张张地对布木布泰说:“太后,豪格福晋锦氏去了喀喇城。”
“难得她还惦记着王爷。”布木布泰冷冷地说,她知道多尔衮和锦氏的关系并不好。
苏茉尔急忙摇摇头,对布木布泰说:“太后,这里藏着阴谋!”
“此话怎讲?”
“我去御膳房送食谱时,听见蓉儿说什么锦氏这回要治死王爷。昨日锦氏打了她的侍女蓉儿,咱们御膳房的兰花和蓉儿是同乡,蓉儿哭着跑来向兰花诉委屈。当时,她的话断断续续的,我也没听清楚,没有太在意。刚才听说锦氏去了喀喇城,就觉得这里面蹊跷。”
布木布泰大吃一惊!多尔衮虽然娶了锦氏,其实两人是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锦氏心中有豪格,恨多尔衮。如今听苏茉尔一说,布木布泰觉得此事不可小视,她急忙传来近卫大臣郎哈图,命他速去喀喇城,保护皇父摄政王的安全,苏茉尔随行。
多尔衮的腿、腰全被夹板紧紧地固定着,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锦氏已经赶走了多尔衮身边的所有人,此时正在给多尔衮喂水。多尔衮面露愧色,一把抓住锦氏的手说:“大福晋,有劳你了。”
“王爷,这是我应该的。”
看到锦氏如此,多尔衮有些感动,等病好了,回去一定要好好待她。喝过水,多尔衮闭上眼睛打盹。
太医王世贞进来:“王爷,该换药了。”
锦氏拿过王世贞的药匣子,努努嘴说:“王太医,没看见王爷正休息吗?把药匣子交给我吧,待一会儿王爷醒了我给他换药。”
“这,王爷不会怪我吧?”
“怎么,还信不着我吗?”锦氏眼中露出一抹凶光。
王太医吓得连称:“夫人说的哪里话,只是怕您受累了。”
“没那么多说的,你下去吧!”
王太医下去了。多尔衮睡着了,屋内静悄悄的,锦氏看着床上的仇人,怒火中烧,脸上划过一丝狞笑。她打开药匣子,拿出纱布包着的药,走出门进了如厕间。锦氏捂着鼻子,用棍子从马桶中掏出一块粪便,将药和粪便搅在一起,抹在纱布上,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小纸包里是一撮白色的粉末。锦氏将粉末掺在药中。
锦氏轻轻打开多尔衮腿上的伤口,将污秽的毒药捂在了多尔衮的伤口上。睡梦中的多尔衮大叫一声,痛醒了。
锦氏说:“王爷,刚刚是换药了,弄痛了王爷,奴才罪该万死!”
听到多尔衮的叫声,门外的侍卫进来了。锦氏笑吟吟地说:“方才是给王爷换药,不小心弄痛了王爷,没有事了,全下去吧。”
“今儿这个药怎么这么难闻?”侍卫们相互嘀咕着,出去了。
从半夜开始,多尔衮突然发高烧,陷入昏厥。到了早上,锦氏在太医到来之前换掉了有粪便的毒纱布,一脸慌张地守着多尔衮。王太医过来早诊,大吃一惊,昨天王爷还好好的,一宿工夫人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只见床上的多尔衮紧蹙双眉,牙关紧闭,颈部僵直,全身痉挛,明明白白就是急发破伤风中毒,人已经危在旦夕!
进来探望的英王阿济格见多尔衮如此症状,拔出刀逼着王世贞抢救。王太医吓得浑身发抖,瘫软在地,向阿济格说道:“皇父摄政王得的是不治之症,小的实在是力不能及呀!”阿济格一刀下去,竟然把王世贞砍死了。阿济格又逼王世贞的徒弟,那徒弟面如土色,不敢再说半句话,赶忙给多尔衮拔毒醒脉。
夜深沉,路漫漫,两匹马冲进黑夜向北奔驰。苏茉尔策马跟在郎哈图身后,心中默默祝愿多尔衮平安无事,天色大亮时他们赶到了喀喇河屯。进得门来,苏茉尔一眼就见到阿济格拎着带血的刀,御医王世贞的尸体倒在床前。苏茉尔一惊,王世贞是皇太后派来的,阿济格胆子太大了!往床上看,多尔衮的面唇青紫,躯干痛苦地扭曲成弓状,颤抖着。
苏茉尔顾不得多想,扑过去,大声呼唤着:“王爷,王爷,你醒醒,太后让我来看您!”
多尔衮半睁开眼,握住苏茉尔的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道:“苏茉尔,你来啦,告诉皇太后,多尔衮不等了,走了……”多尔衮说完,身子往后一挺,一代枭雄,带着遗憾,撒手人寰!
顺治七年(1650)十二月初九清晨,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因急性破伤风,病逝于喀喇城,年仅三十九岁。多尔衮率大清进京,统一中国,给中国留下一千四百万平方公里的疆域,这个英雄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却死在一个抢来的女人之手!他心力交瘁,一生没有娶到他追求的爱人,抱憾孤独身死异乡!
苏茉尔明白自己来晚了,她轻轻放下多尔衮,怒目锦氏。锦氏很轻松,并不理会众人,转身走向内室。苏茉尔追了进去。
苏茉尔当胸抓住锦氏,愤怒地质问:“你老实说,皇父摄政王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害死的!”
锦氏用力推开苏茉尔,缓缓坐下,抬着头沉静地说:“苏茉尔姐姐,你说得不错,多尔衮是我害死的,不过他罪有应得,这是报应!”
“你、你这个狠毒的女人!”苏茉尔怒不可遏。
“姐姐,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怪你,今天我只说一句话,这句话是给我的夫君豪格的,也请你转告给皇上和皇太后,那就是:肃亲王豪格,我的夫君,你的仇我已经替你报了!”说完,锦氏从怀里掏出一粒毒药,放入口中吞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锦氏狂笑着倒在苏茉尔脚下,七窍流血,死了!
一切来得是那样快,苏茉尔措手不及。地上的锦氏已无生还可能,苏茉尔走出内室,向外面的人们宣布:“多尔衮福晋锦氏殉夫而去!”
阿济格二话不说,转身夺门而出。时候不大,就听见院内马嘶人沸。苏茉尔急忙让郎哈图去看究竟。郎哈图回来小声说:“阿济格召集了大约五百亲兵,听说要马上回京去摄政王府!”
苏茉尔意识到情况万分紧急,事不宜迟,她拉着郎哈图就往外走,急促地说:“快,我们立刻回京,赶在阿济格前面,禀报皇太后!”
慈宁宫的窗棂还黑着,布木布泰醒了,嗒嗒嗒的钟漏声,令人格外不安,她再也睡不着了。自从苏茉尔他们走了以后,布木布泰就坐卧不宁,喀喇城的情况怎么样了?多尔衮能不能解脱危机,万能的萨满神保佑苦命的多尔衮吧!到了黎明,布木布泰似睡非睡间,就见一匹栗鬃马由远处跑来,这不是多尔衮的马吗?马上的主人呢?主人在哪里?马儿咬住布木布泰的裙角,带着她来到一片林间草地,这个地方好熟悉,哦,这不就是曾经和多尔衮海誓山盟的地方吗!栗鬃马怎么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了呢?正疑惑着,就见多尔衮从草地上站起,蓝色铠甲战袍,银色盔胄金银镶嵌,头顶一缕红色络缨分外醒目,雄姿伟岸,格外倜傥,这分明就是那个初识在科尔沁草原上的英俊青年多尔衮啊!多尔衮向她招着手,布木布泰大喜,不顾一切地向心爱的人跑去。突然,多尔衮调转身,回头向她大喊一声:“皇太后,我多尔衮走啦!”人忽地一下子不见了!只留下“多尔衮走啦……走啦……”的声音在林中回响。布木布泰猛然醒了,又是一个梦。布木布泰半天一动不动,她知道,梦是心灵感应,多尔衮凶多吉少了。
带着汗水,苏茉尔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一切在意料中,多尔衮离开了人世间!布木布泰闻听噩耗泪水倾然而下,多尔衮,我的爱人,你就这样走了,走得这么突然,这么无声无息!你让我来不及向你说一声抱歉,你不容我再给你一份安慰,你仿佛一片叶子飘落在冬天的心里,从此回不到盎然的绿色。这个我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我今生再也看不到你!你就这样从我的生命中流逝了,丢下我一人抱着悔愧了却残生,从此只能从记忆的深处去寻找你那份温柔!
看着皇太后难过的样子,没有谁比苏茉尔更知道布木布泰此时的心了。但是情况十万危急,阿济格的五百人马估计该到昌平了!苏茉尔拽拽太后的衣袖。布木布泰回过神来,她知道,多尔衮的突然离世,执政权力的骤然真空,又是各派争权夺利的时机,朝廷面临着重大的转折,此刻不是伤心时!
布木布泰当机立断,说:“请皇上立即来慈宁宫,速传辅政王济尔哈朗,大学士范文程、刚林等人!”
紫禁城依然晴空朗朗,国家机器隆隆运转,看似平静,其实外松内紧,箭绷在弦上!
“郑亲王济尔哈朗听命,立即派兵在京城四门把守,特别是在德胜门陈重兵,待阿济格带兵到来立即拿下!一个也不许进城!”
“大学士刚林,你带人速去摄政王府,收取皇父摄政王的信符和赏功册,将其封存在皇宫内库!”
“原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统领的两白旗划归皇上,入上三旗!”
一道道命令发出后,布木布泰对还在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的福临说:“皇上,请马上亲下诏书。诏书要言明,当我成大业初始,皇父摄政王谦让在最先,及到王师灭贼时,他功勋卓著,至德丰功,千古无两,是他开创了国家一统大业,代朕掌管大政七年。皇父去世,朕心甚痛,中外丧仪,合依帝礼,追尊皇父摄政王为‘诚敬义皇帝’,赐庙号‘成宗’。值此之时,臣民更换服装,停止娱乐、嫁娶,举国追悼!”
“是,皇额娘。”在关键时刻,皇上钦佩额娘的胆识。
“罗什和额克苏。”
“臣在。”罗什和额克苏出列跪下。
“你二人到午门宣读诏书,布告多方,咸宜知悉。”
“嗻。”
罗什和额克苏刚下去,郑亲王济尔哈朗派人来报信儿:“报皇太后,英王阿济格连同五百亲兵,对皇父摄政王不忠,阴谋造反,在德胜门被拿下,已经在押!”
“好!英王有罪,今天起对他削爵、抄家、幽禁!范文程。”
“臣在。”
“你立刻广为告知,在国丧时期,凡有阴谋不轨者,不论宗亲国戚,不论以往功绩,一律杀无赦!”布木布泰斩钉截铁的声音,令所有人不寒而栗!这位铁娘子,向天下发出自信的微笑,她用坚强的意志操控着国家政治风云,掌控在她的铁手腕下的大清朝,失去多尔衮,仍然具有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大清稳如泰山!
多尔衮薨于避暑城的消息传向大江南北,中华大地举国服丧。当多尔衮的灵柩运回时,顺治皇帝和皇太后亲临东直门五里外相迎。顺治皇帝在多尔衮灵前连跪三次,亲自举爵祭奠,痛哭失声!布木布泰轻轻抚着灵柩,里面的人如今已是阴阳两隔!她心里默念:“多尔衮,我的爱人,安息吧!我们今生相互牵挂,是命运吞没了姻缘,来世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多尔衮死后的第十七天,布木布泰旨意皇上下诏再次追尊他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葬礼完全依照皇帝的规格办理。顺治八年(1651)正月,多尔衮和小玉儿夫妇又以义皇帝、义皇后的身份,牌位安享太庙。
多尔衮死后得到了皇帝的名号,英雄无愧于这个称号。
顺治八年(1651)正月十二,福临亲政。这一天,京城晴空万里,在湛蓝的天空下,紫禁城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威严。布木布泰亲自送福临到太和殿,十四岁的少年天子终于坐上金銮殿,开始亲自处理政务。王公百官、文武大臣上表行庆贺礼,顺治皇帝稚嫩的声音响彻殿宇。他的第一件诏书,就是大赦天下,将原圈占百姓的土地退还给原主复耕,罢免增设在关卡的收税官员,简政利国,减税于民。小皇帝处理起事情来有条有理,儿子英俊果敢的模样,让布木布泰心中宽慰,爱新觉罗家的又一位天子长成了。
慈宁宫东书房内,内蒙古科尔沁部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在催促着妹妹:“孩子们的婚事皇太后就别再拖着了!”
“唉,多尔衮刚走,我心里还乱着。”
“皇上已经亲政,婚事就该尽快办了。”卓礼克图亲王坚持着。
布木布泰接过哥哥递过来的皇历翻看着:“好吧,定亲着礼的日子就放在二月初八,皇上大婚的日子嘛,我看在八月十三,哥哥你看呢?”
布木布泰正说着,皇上一步跨进了书房,吴良辅在后边跟着,抱着一沓文书。
吴克善赶紧给皇上行礼,布木布泰说:“都是自己家人,哥哥起来吧。”
“舅舅,快快请起!”福临说罢,坐在额娘对面。
“皇额娘,您叫我来,不知何事?我也有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呢。”皇上说。
“这不是你舅舅来了吗,额娘要和你商量定亲的日子。”布木布泰笑着说。
皇上的脸色开始晴转阴,对身边的吴良辅说:“小吴子,你把文书放在桌子上,出去候着吧。”
“嗻。”吴良辅放下怀抱着的一沓文书,出去了。
皇上半天不响,吴克善见状,知趣地告辞退出。书房里只剩下母子俩。
皇上开口了:“额娘,我这里有重要的文书请您看看。”
“文书一会儿再看不迟,你先说定亲的事,我和卓礼克图亲王已经看了皇历,定亲就在二月初八,成婚大礼选在八月十三,你就说行不行吧!”
“额娘!”皇上噘着嘴,脸开始涨得通红,站起来喊着,“博尔济吉特·孟古青是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定的,我不喜欢,我不同意!”
“皇上与皇后的联姻,是政治大事,爱新觉罗家联姻蒙古科尔沁部族是为爱新觉罗家族、为大清朝保留纯正的血脉,这不是你个人的事!今儿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这个事由不得你!”布木布泰斩钉截铁,不容儿子反对。
皇上像泄气的皮球,一下子坐回椅子上,看来这桩婚事是铁定的了!福临气呼呼地看着桌上的文书,忽然,他眼前一亮,挺起腰板说:“好吧,既然婚事改不了,那这个事皇额娘必须答应我!”
“什么事?朝廷上的政事?”布木布泰想想,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大的事情,儿子不外乎是要提拔谁吧?就给他个台阶下,她爽快地说:“我早就说过,咱们大清的女人不干政,你现在是皇上,只要你答应娶皇后的事,这个事我答应你!”
“好,我的皇额娘,咱们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福临按住激动的心情,“我的皇后由您定,一切听皇额娘安排!”
“好!就这样,咱们说定了!回头我交代钦天监,就择定这两个吉日。”布木布泰松了口气,这孩子,早这样听话还着什么急呀。
福临依然挺直腰板看着额娘。布木布泰笑着说:“得了,福临,别绷着了,叫你舅舅进来,唠唠科尔沁家里的事情吧?”
皇上摇摇头,一脸严肃,指着桌上的文书说:“皇额娘,这是今天早朝上奏的题本并附密揭,您好好看看吧!”
“我不是说了嘛,无论怎样我都没意见,不看啦。”布木布泰只想着操持皇上的婚事,别的不想知道了。
“这件事情您是不用管了,但是,您必须知道!”
布木布泰看着一本正经还挺有皇上样儿的儿子,笑着拿起桌上的文书。
看着看着,布木布泰脸色大变,面容僵住了。
密揭是议政大臣两白旗苏克萨哈、詹岱控告多尔衮生前在家中试穿和存放只有皇上才可以穿的黄龙袍、大东珠素珠、黑貂,并在生前以两固山调驻永平,欲篡夺皇位。写密揭的苏克萨哈、詹岱可是多尔衮的近侍啊!
布木布泰的手禁不住地在发抖,又拿起另几本密揭。谭泰说多尔衮纳豪格的王妃,纵容死党何洛会骂豪格的儿子;郑亲王济尔哈朗等众大臣上奏说多尔衮夺济尔哈朗辅政,自称皇父摄政王,仪仗、音乐、侍从、府第逾制,府第有如皇宫,妄言太宗即位系夺立,逼死豪格,纳其福晋等等一共十六条罪状。
密揭被反复看了好几遍,布木布泰极力平复下来,严肃地对福临说:“皇上,事情重大,额娘不相信你十四叔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当初他一统三军入北京,大权在握并未自立,而是迎接咱们娘俩入京迁都。这些年他鞠躬尽瘁,日夜操劳,也没有见他想着夺权自立,会不会是有人陷害他呢?你可有确凿证据?”
“皇额娘,您是当事者迷,现在人证物证桩桩俱在!那天刚林他们去摄政王府取信符和赏功册,在场的人全看见,那黄龙袍就明晃晃地挂在多尔衮的寝室!”
“真的?这个糊涂的多尔衮!”
“皇额娘,这个事情由我来处理,您就不用管了!”皇上收拾文书起身要走。
“皇上,你打算如何处置?”布木布泰拦下儿子。
“皇额娘,不要忘了刚刚您说过的话——‘这不是个人的事,这是政治大事!’”福临狡黠地一笑,接着说,“皇额娘,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不过您放心,我做的全是为了您,多尔衮他伤您的心,这回儿子为您出气!”皇上踌躇满志地抱着文书走了。
布木布泰心如刀绞,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一不留心,就让儿子钻了空子,多尔衮的事情自己竟然无力左右!
“不,我要阻止福临!”布木布泰大喊一声,冲动地往书房外面跑。
“刺啦——”在房门口,门环挂住了衣袖,撕开一个半尺长的口子。布木布泰停了下来,心在颤抖:“这难道是天意?”
儿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慈宁宫的院门口,布木布泰心神不宁地回到书房。她知道,福临对多尔衮心结难解,报复多尔衮这件事早晚会发生。布木布泰忐忑不安地等候着未知的结果。
晚上,苏茉尔过来报告了皇上对多尔衮的处罚。布木布泰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多尔衮生前疼爱的福临,对他的十四叔下了狠手!
顺治八年(1651)二月初七,就在皇父摄政王多尔衮死后五十八天,顺治皇帝下诏:“经查证,多尔衮逆谋果真,神人共愤,谨告天地、太庙、社稷,将多尔衮母子并妻所得封典悉行追夺。”忠于皇帝的贤臣们和多尔衮生前的宿敌们,一拥而上,将多尔衮的尸体从陵墓中拖出,在顺治皇帝亲自监督下,解着恨地鞭尸,斩首,暴尸,最后焚骨扬灰。多尔衮这位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这位完成大清一统基业、清朝入关初期的实际统治者,这位生前声名赫赫权倾朝野的睿亲王、皇父摄政王,身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二月的北京连天飞雪,清除多尔衮余党的风暴随即刮起。皇上陆续下诏,豫亲王多铎被降为郡王,大学士刚林、祁充格等人因拍多尔衮的马屁,被重罚;多尔衮的嫡系何洛会、吴拜苏拜、拜尹图、博尔惠被依法治罪;巩阿岱、锡翰、席纳布库、冷僧机等人伏法,吏部尚书谭泰亦被诛杀,阿济格死于幽禁中;只有大学士范文程因后期回避多尔衮幸免于处罚。多尔衮的势力被彻底清洗。
彩虹桥上寒风刺骨,这座见证了布木布泰和多尔衮爱情的桥上,如今只站着布木布泰一人。上次在这里虽然是不欢而散,但是二人的心并没有走远,布木布泰坚信多尔衮心里始终有她,他爱她,是爱让他失去理智做糊涂事。多尔衮,我不相信你会有野心,会谋反,那黄龙袍说不定就是豪格福晋干的好事,可锦氏已死,死无对证。这次冬猎,要不是自己赌气没去,多尔衮就不一定死!自己一再地对不起他,如今儿子又任性地报复他,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儿子的所作所为令布木布泰难过。福临,我不懂事的儿子,你不知道母亲的心,你对母亲的心上人做出这样的报复,这是用刀子深深地剜母亲的心!她想到过站出来为多尔衮叫屈,但是,自己许诺儿子不管此事,重要的是皇上刚刚亲政需要支持,她出面推翻儿子的决定会造成政心不稳,后果不堪设想。多尔衮的支持者们确实需要震慑,为了朝纲稳固,为了皇上的权威,为了儿子,她只有默默接受对心上人的不公!布木布泰再一次领略了宫廷政治风云的残酷。抬眼望,刚刚还在西山上的太阳,眼瞧着就陷入了天边的乌云里,把乌云染成了紫檀色,再一眨眼,黑暗便遮盖了辉煌。布木布泰泪流满面,那个爱着自己的人带着遗憾和委屈走了,留给自己的只有黑夜里的愧疚和无尽的相思。
“皇太后,天色已晚,寒气起来了,您身子骨要紧,咱们该回宫了!”苏茉尔过来轻轻地将布木布泰搀下彩虹桥。这以后,彩虹桥改名为断虹桥,成了布木布泰的伤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