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十二章 雷雨之夜
第十二章 雷雨之夜

北京,紫禁城慈宁宫。

“我要和皇额娘睡在一起!”皇上哭闹着。

“皇上,你长大了,不能老睡在额娘身边了。”苏茉尔哄着。

“不嘛,我就要,就要!”皇上跺着脚,不依不饶地用小拳头打着苏茉尔。

门开了,多尔衮走了进来。作为叔父摄政王,多尔衮被免除了对皇上的拜见礼仪,可以自由行走于内宫,审理朝政也是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奏告。多尔衮看看坐在一边一筹莫展的布木布泰,笑了。他转过身,虎起脸看着皇上,皇上的哭声立刻小了。

“福临,你过来,叔父问你一句话。”多尔衮朝皇上招招手。

福临抽泣着,不情愿地挪到多尔衮跟前。多尔衮蹲下身,双手扶着福临的肩膀,直视福临,皇上不哭了。

“跟叔父说,咱们是不是男人?”

“是。”福临抹着鼻涕,点点头。

“好,是个男子汉!”多尔衮拍拍福临的肩说,“是男人就要挑起天下,要挑起天下,第一就是要独立!懂吗?”

福临噘着嘴点头。

“懂了就好。记住,从今天起,你不能再和额娘一起睡。是男人,是皇上,就要自己一个人睡,直到你娶了妻子!将来陪你睡觉的女人,只有你的妻子!记住了?”多尔衮盯着福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福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回过身,眼巴巴地望着母亲,寻求最后的希望。

眼前的两个男人,让布木布泰的心无所适从,可怜兮兮的儿子,该是个小男人了,她对儿子微微一笑说:“去吧,听十四叔的话,你是皇上,是大人了。”

布木布泰吩咐苏茉尔:“传吴良辅进来。”

一个白胖的年轻太监躬身进来,趴在地上给皇上、太后和摄政王一一请安。

“吴良辅,抬起头来。”布木布泰打量一番,此人细目低垂,白净细致,面相和善,看着还顺眼,不过在举止间还是看得出这是个心计机巧的人。

“吴良辅,你入宫多少年啦?”布木布泰问。

“回太后,小的入宫已经十五年了。”吴良辅细腔细调的。

“宫里的规矩,你都懂,皇上从今儿起就交给你伺候了。皇上年幼,身负祖宗大业,读书学习、生活起居等方方面面你要细致照顾,不得有半点闪失,出了差错,小心你的脑袋!”

“嗻,小的知道。”吴良辅在发抖。

“作为幼主的近侍总管,该怎么做我想你也清楚!你以前的主子深陷宠宦之手,如今大清可不惯这毛病,朝里的大小事宦官们不许多嘴!听清楚了吗?”布木布泰的话威中带狠。

“回太后,小的听清楚了!请太后和摄政王放心,皇上主子是奴才的天,奴才这一辈子都要忠心耿耿,肝脑涂地!不该奴才做的,奴才绝不做,干政的事小的不敢!”吴良辅头像捣蒜般叩着。

“苏茉尔,你随吴总管一起过去,看看那里如何,回来告诉我。”

“是,太后。”苏茉尔拉起福临的手。

福临看看额娘,听话而又不情愿地走了。布木布泰心里一阵不舍,眼泪不由自主扑簌簌而下。这是儿子第一次离开自己单独睡觉,她知道,从今以后,那个浑身奶味儿,和她血脉相连温软娇嫩的小肉团儿离她而去了,儿子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来了。

此刻,宫内无人,多尔衮过来递给她绢帕,搂住她,轻轻吻了她的额头,拍拍她的肩,一声不响,转身走了。布木布泰没有理他,和儿子分居,是多尔衮的安排,依布木布泰的意思,儿子还小,离不开额娘,再过两年分开睡不迟,可是多尔衮不依,坚持必须分开!布木布泰无奈,多尔衮说的不无道理。可不知怎的,她还是隐隐觉得多尔衮有私心,但即刻她就原谅了多尔衮,即便他有私心,那也是因为他爱她。

苏茉尔回来了,见只有太后一人暗自垂泪,赶忙过来服侍:“主子,皇上保和殿位育宫那边全安排好了,吴良辅公公亲自侍奉着呢,您放心吧!”

布木布泰擦着泪叹息一声:“这个吴良辅,在明朝宫里多年了,这回留下他,是看着他聪明机灵,宫里各种规矩全清楚,作为幼主近侍,倒是合适。”

“刚才我观察他,手脚麻利,嘴也甜,皇上挺喜欢他。”苏茉尔一边给太后揉着肩一边说。看见桌上多尔衮喝茶的茶盅,苏茉尔又问:“睿亲王走了?”

布木布泰点点头。

“这个王爷,让福临分开睡的是他,他惹人家伤心,还不在这儿多陪陪,真是的!”苏茉尔故意逗着。

扑哧一下,布木布泰笑了:“死丫头,再多嘴看我不收拾你!”

苏茉尔捂着嘴笑了。

布木布泰起身说:“走,去看看皇上。”

“哎,太后,我看还是别去了,回头皇上看见您又该哭了,现在皇上已经睡下了。”苏茉尔劝阻着。

“也是,明天再说吧。我们也歇息了。苏茉尔,今天你就睡在这里。”

福临独寝后,一连多日,多尔衮并没有来慈宁宫,布木布泰想,倒是冤枉了多尔衮。她白天去上书房陪福临读书,晚上灯下独坐看书写文,儿子不在身边,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日,福临下课早,娘儿俩漫步皇宫。放眼望去,晚霞绮丽的紫禁城里,高高的三大殿,庄严的宫廷,太和殿高大的台基,上下环绕着十八个铜鼎,正面的基座上,东南角摆放着日晷,西南角摆放着嘉量,铜龟、铜鹤排成一列好不肃整。

福临说:“皇额娘,紫禁城好高好威严,那明朝的皇上崇祯怎么还被李自成一个草莽农民打倒了呢?”

“明朝的皇帝苛政对民,为官贪腐,国家不顾百姓死活,老百姓就会揭竿而起,就像李自成造反,夺了皇帝的权。任你再有高墙深宫,也挡不住民众的力量啊。”

“还是老百姓厉害呀!”

“孩子,要记住国家是为民众建立的,君的位置是为国家而设立的。”

“皇额娘,您说的意思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我刚刚学的孟子说的话呢!”

“就是呀,做天子的就要关心民生疾苦,与民同乐。我的皇上,你说对吗?”

“皇额娘说得对,孩儿我记下了。”福临呵呵地笑着说。

夕阳柔和地照着他们,母子俩一长一短的影子投在殿前广场上。影子随着他们的脚步慢慢移动,他们说着,笑着,这是布木布泰和她的儿子最幸福、最和谐的时光。

不知不觉,娘儿俩走到了武英殿。武英殿的苍松翠柏下士兵还在站岗,布木布泰知道,多尔衮还在办公,心儿不免波动。多尔衮,这么些日子了,只见你批来的文书,不见你的人影,难道你不知道我在想你吗?

福临忽然站住不走了,情绪低落,出着苦脸儿:“皇额娘,我们不是要去看十四叔吧?”

“为什么不呢?不过,你十四叔还在忙着呢。”布木布泰低头看儿子。

“因为,因为……他不让我和您睡在一起。”福临小声嘟囔着。

“哎,刚才还是皇上,这会儿就成了孩子了!”布木布泰笑了,“你十四叔那天不是已经对你讲明白道理了吗?”

“皇额娘,我饿了,咱们回去吃饭吧!”福临在找借口。

布木布泰弯下腰,吻了一下儿子,顺从了儿子的意愿,牵起福临的手,转身离开了。

用晚膳的时候,布木布泰亲手挑了多尔衮爱吃的点心,放在提盒里。

“苏茉尔,你去武英殿把这点心给睿亲王送过去,传我的话儿,没有太急的事,就早些收工歇息吧,当心身子骨儿。”

“嗻,太后。”

顺治二年(1645),清军继续南下,多铎破了潼关,多尔衮下令由阿济格追击农民军余部。三月,多尔衮又命多铎分兵三路南下,直指南明政权。在胜利的消息节节传来之际,皇上春蒐的日子到了,多尔衮决定去喀喇河屯木拉姆围场打猎。

由北京出古北口,到喀喇河屯,皇上围猎的队伍沿着滦河,进入了水草丰美、森林茂密的猎场。一进狩猎场,大片大片的绿色涌入布木布泰的眼帘,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气息,管围大臣率骑兵已经在方圆几里合围靠拢,形成围猎包围圈。离开皇宫红墙黄瓦中的禁锢,布木布泰心旷神怡,抬眼望去,蓝天与草原相连,呈现出粗犷奔放的阳刚之气;那茵茵绿草的大甸子和山坡上的百花编织出一块五彩缤纷的织锦,聚成一朵朵扑朔迷离的彩云,又让它具有了细致优雅的阴柔之美。几个满族士兵头戴鹿帽面具,隐藏在圈内密林深处。他们时隐时现,吹着木制的笛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这是在引诱麋鹿。不一会儿,树林的深处,传来了几声雌鹿的回声,有鹿上钩了!围猎的包围圈开始缩小了。

“额娘,快看,一只雌鹿!”福临眼尖,一只麋鹿从树林中探出头,找寻着。

“一只,又一只!”福临兴奋地大声喊着。群鹿出现了,在鹿群外,还有獐狍、野猪和黄羊。王爷、贝子们也兴奋起来,大家等待着皇上,摩拳擦掌,跃跃欲上。

“请皇上首射!”大臣哈图跪在马下,为皇上递上弓箭。

福临拉满弓,瞄准,一只雌鹿应声中箭,往前蹿了几步,倒下。

“请叔父摄政王试箭!”福临将弓箭递给多尔衮。

多尔衮抬手放射,花翎箭带着哨音飞出,领头的雄鹿正中要害,鹿应声倒地。

“好!好!”众人齐声叫好。

多尔衮手臂一挥,大喊一声:“围射开始!”

嗒嗒嗒的小鼓声急促响起,包围圈里的士兵们摇动着旌旗,呐喊着。鹿群受惊,野兽四散,开始到处奔跑,王爷、贝勒、贝子等王公贵族们欢呼着,个个奋勇争先,飞箭嗖嗖如雨。

身后人们呐喊的声音越来越远,布木布泰策马扬鞭,尽情地享受骑马带来的愉悦,放纵自己在天地之间。多尔衮在她身后紧紧跟随着,这是他们少有的机会,他们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甩掉了护卫等所有人,一白一棕两匹马在草原上飞驰。

“多尔衮,你追不上我——”布木布泰回到了少女时代。

多尔衮开心地笑着,就像在战场上紧紧追着自己的猎物。就在两人并辔而行的时候,多尔衮抓住了布木布泰的马缰,大喊一声“本布泰,你等着,我来啦!”跃身换到布木布泰的马上,紧紧抱住了她。马儿还在跑着,布木布泰往后靠着多尔衮,多尔衮宽厚的臂膀立刻满怀拥抱了她;她感觉到靠山,她听到了多尔衮的心激烈地跳动着,两颗心在交融。

布木布泰闭上双眼,耳边风起。他们虽然不再年轻,可是心儿在飞,迟来的爱情之花开了。

在一片密林前,他们停了下来。

“本布泰,我爱你,嫁给我!我愿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尔衮贴着她的耳朵,热烘烘地说。

幸福的眼泪在布木布泰眼眶中打转,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和心底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如今愿望就要实现了。她点点头:“多尔衮,我答应你,回去我们就和姑姑说。”

“打下南京城,我们就结婚!”

“嗯。”布木布泰沉浸在多尔衮温暖的怀中。

多尔衮冲动地吻她,一团烈火燃烧了两个人,在万物萌发的季节里,他们爱欲交织,滑落下马,滚倒在草地上。此刻天和地交融在一起,布木布泰体会着被爱的甜蜜。心灵碰撞的火花,是彩霞似锦的绚丽;两情相悦的爱情,是至美至纯的永恒。两个人沉浸在爱河中。

“额娘!额娘!”远处传来了儿子福临的呼喊,“额娘,你在哪里?”

“太后,我们来啦!”是苏茉尔。皇上和苏茉尔他们赶上来了。

围猎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孝端皇太后就亲临慈宁宫。

“姑姑,您怎么大驾光临了呢?我这就要去给您请安,给您带了不少喀喇屯的土产呢。”布木布泰一脸喜气。姑姑因为年长身体不适,这次围猎没有去。

“别提什么土产,我是有事来问你了!”孝端皇太后怒气冲冲,一副讨伐问罪的架势。布木布泰有些忐忑,姑姑这是怎么了?

“婉儿、苏茉尔,你们全出去,我们娘儿俩说会儿话。”孝端皇太后摆摆手,婉儿她们全退到宫外。

孝端皇太后严肃地看着布木布泰,叹了口气:“我问你,听说你这次围猎挺高兴啊?”

“姑姑,这次围猎,多尔衮选的地方太好了,气候宜人,水草丰美,姑姑没去真是可惜。那里禽鸟野兽也多,光是皇上就打了十好几只鹿兽,贝勒贝子和将官士卒们还进行了军事习武训练,收获可不小呢!”谈起围猎,布木布泰眼睛发亮,竟然忘了姑姑的不高兴,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

“嗯,多尔衮选的地方好,我幸亏没有去,要是去了,恐怕就碍了有些人的眼了吧!”孝端皇太后拉着脸,打住了布木布泰的话。

“这……”布木布泰听出了话音儿,脸儿讪讪的不自在起来。

“跪下!”孝端皇太后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布木布泰知道孝端皇太后说的是她和多尔衮的事了,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姑姑会为这事对她发这样大的火。她顺从地跪下,不敢抬头。

“昨天晚上,我就听到了关于孝庄皇太后和叔父摄政王的好事!光天化日之下,甩开皇上和随从,搞什么捉迷藏,成何体统!”姑姑咬着牙根。

布木布泰不敢应声。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这宗事情!”姑姑气得捶着桌子。

“姑姑,我们……没有……”

“本布泰,没有就好,别忘了你是皇太后!”

布木布泰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也好,既然姑姑说到这儿了,索性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刚才还琢磨如何向姑姑张口提和多尔衮结婚的事呢。

主意定了,布木布泰鼓起勇气,跪着抬起头说:“姑姑,多尔衮和我,我们准备结婚!多尔衮说他要娶我!”

“什么?结婚?”布木布泰的话让孝端皇太后气坏了,刚刚平息下来的火气又起来了,“本布泰,不怪外面闲言碎语,你是用脑子思考问题的人吗?你要气死我!想想你的身份,当事者迷,今天我不和你多说,就给你放下一句话,你和多尔衮的婚事,我不同意!别忘了,在你的婚姻大事上,从太宗家规论起,没有我的同意,你就别想了!”

孝端皇太后说完,愤怒地拂袖而去!布木布泰跪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如晴天霹雳!灿烂的阳光没有了,密布的阴云突然压顶,追求半生的幸福,原本以为唾手可得,忽然成了远在天边不可及的画儿!布木布泰跌入了冰谷,她委屈。姑姑,她的至亲,她把姑姑作为母亲,姑姑有恩于她,可是姑姑并不理解她。她所有的人生之路都是在姑姑的安排下铺就的,姑姑把她领进深宫失去自由,姑姑左右了她的大半生,她在姑姑的影子下行走!一丝幽怨涌上心来,曾几何时,夫君冷淡过,姐姐霸道过,继妃欺负过,这半生遇到的多少不公平都要忍耐!在宫中自己就像漂泊在激流里的小船,失去双桨,随波逐流,不能自主。如今虽然做了皇太后,看上去位高权重,实际更有一层约束在身;在这个家里,谁的利益都要照顾,身份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挣也挣不脱!多尔衮,我今生的爱,我真的不能嫁给你了吗?她的心碎了。

姑姑的话,布木布泰不能不听。她愁肠百结,不敢把孝端皇太后的意思告诉多尔衮,每每面对多尔衮陶醉在爱河里精神焕发的样子,布木布泰就会痛上心来,多尔衮要是知道了,会经受得住吗?自己不答应婚事,多尔衮将会怎样对她、对姑姑,还有最关键的是,他会如何对福临……布木布泰不敢再想下去。

五月的江风,带着些许血腥,扬州的十日惨烈悲壮,南京大明兵部尚书史可法拼死抗清,扬州城男女老少奋起抵抗,赴汤蹈火。多铎攻城遇阻,入城后,怒焚扬州,大开杀戒,不论妇老孤孺、士军百姓,格杀勿论,八十万人血流成河!腥风血雨下,自刎投缳者,不能悉记。消息传到北京,布木布泰大惊,闯到武英殿。

多尔衮从桌案上抬起头,看到是布木布泰,高兴得站了起来,碍着臣下、笔吏、侍卫,他行礼客套一番。布木布泰坐下。

“王爷,如此杀戮之风不可开!大清先祖对汉人政策一贯是怀柔招降,如今我们要想稳坐华夏天下,必须取得汉族地主阶层的支持。”

“太后,多铎屠城必有不可不为之的道理。这些汉人,他们的明朝皇帝被李自成灭了,李贼毁他们宗庙,辱他们祖先,除了吴三桂奋起杀贼,他们没有一个人向李贼射过一箭!冲这,就该杀!再有,恩威并重是治国手段之要,不可以一味地怀柔。”多尔衮维护着多铎。

“强迫汉人落发之事已经引起骚动,民间暗流涌动,情绪抵触;今又血洗扬州,一旦激起汉人爱国之情,民族之恨,同仇敌忾,就会加大我军南下的阻力呀!”

多尔衮挥挥手,示意臣下和侍卫们退下,殿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本布泰,你说得有道理。”多尔衮变了称呼。刚一开口,布木布泰就打住他的话:“王爷,你还是称呼我为太后吧!”

“这里没有太后,只有本布泰!”多尔衮火辣辣地看着布木布泰。

“跟你说大事呢!”布木布泰嗔怪地一笑。

“好,我们言归正传,我的太后!”多尔衮轻松地往座椅后一靠,手指轻轻弹着桌面,脸上挂起男人欣赏和自傲的笑意,“汉人剃发是必须的!一个如散沙般的民族,加上腐朽没落的皇帝,剃发就剃去了他一个民族的灵魂,削掉他们的意志,建立汉人的自卑和永远的臣服意识!”

“这个我赞成,不过杀戮的事就不是这样正当了。血会唤起人的反抗,你要是逼得一个民族没有了生路,每个人发出最后绝望的哀鸣声,这种声音汇集到一起,就是一股磅礴的海啸!绝地反击具有摧毁一切的可怕力量,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的王爷,现在我们入关了,坐了天下,摆在我们面前最大的挑战不仅仅是军事征伐,更重要的是如何实现对一个以汉族为主的多民族国家强有力的统治!泱泱中国,两亿汉人,而我们满族人口不过百万,这个道理王爷想过没有?”

布木布泰的一番话,令多尔衮收起自负,半天不语。这个本布泰,就是这样厉害,说得他心服口服,爱意陡增。

“王爷,你倒是说话呀?”布木布泰期待地看着多尔衮。

多尔衮严肃地点点头:“本布泰,你说得对!我这就为皇上行旨。”

当下,多尔衮立即行旨,传府道州县已置官吏,执安民牌,遍谕百姓,毋得惊惧;又谕各寺院僧人,焚化积尸,统计造册,以慰家人;命督镇衙门,将所储军粮,出示放赈。这道圣旨启用加急,快马加鞭,昼夜不停,立即令行禁止!

扬州城平复了,多铎和阿济格两军合一渡江南下,清军势如破竹,仅二十多天即兵临南京城下。

一副狂放的行书条幅挂在南京皇上朱由崧的书房,上联是“万事不如杯在手”,下联是“一生几见月当头”。这是朱由崧最欣赏的一条字幅。

“皇上,清军过了长江了。”大学士王铎和凤阳总督马士英跪在朱由崧面前。

真倒霉,刚做了皇上没几天,尽是扫兴的事!朱由崧横着脸:“那史可法不是能耐着呢吗,怎么死啦?”

“吹呗,他不死谁死!”马士英恨史可法,借机泄愤。

“他不死我也得处死他,丢了我的扬州,置我于危险之地,这种人早死早清净!”在这位南明的皇上朱由崧看来,史可法一天到晚地喊着抗清,闹得朝廷不安生,这回死了,就没人折腾了,死得好。

“王铎,你看派谁守城迎战?”

“城内只有赵之龙、徐允爵率领的两支军队了。”

“那就命他们死守,下令关闭所有的城门,你们两个和礼部尚书钱谦益也配合守城!”朱由崧想起昨天刚刚选进后宫的阿娇,体内一阵燥热难耐,挥挥手让王铎传旨去,自己急忙去了兴宁宫。那里,年方二八的阿娇正裸着身子在龙床上等他呢。

红罗帐内夜销魂。朱由崧抱着阿娇,香软娇嫩的肉体令他不能自拔,涎垂三尺不断。他从阿娇身上上来下去,下去又上来,一直折腾到二更天。

窗外起风了,沙沙雨声拍打窗棂。朱由崧正挥汗喘息着,小太监进来,隔着纱帐奏报:“皇上,清军兵临城下,四城被围,说不定一会儿天亮就要攻城了!”

“王铎他们呢?”

“回皇上,四门均不见主帅将军,马士英逃跑了,王铎和赵之龙他们全躲起来了!”

“啊!”朱由崧闻言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死到临头了。

“南夹道的通济门那里有清军吗?”

“回皇上,暂时还没有。”

“快,收拾细软,我们这就投奔芜湖!快!”朱由崧不顾尊严,赤身裸体从帐中爬出,一把抓过龙袍,哆哆嗦嗦地往身上穿。

“皇上,臣妾咋办呀?皇上,带阿娇走吧!”

“你?”阿娇的哀求声使朱由崧想起了自己还是皇上,自己的慌张令他感到颜面扫地,他“嚓啦啦”一声,拔出挂在床头的龙头宝剑,回手刺向刚刚还使他销魂的肉体!可怜阿娇,血溅龙床,一缕香魂,飞向西天!小太监不忍阿娇赤身横尸床上,小心翼翼地扯过锦被给阿娇盖上。

天不到五更,南明皇上朱由崧拖着因纵欲过度而发软的双腿,独自带着十几个贴身太监,从南京通济门往芜湖逃去。

大雨滂沱下到天明,清军冒雨攻城。多铎令旗一挥,攻城令下,还没等兵将们跃马上前,雨雾茫茫中,就见四城城墙上徐徐升起白旗。“嘎吱吱——”南京城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南明来不及逃跑的文武百官在王铎的带领下,冒雨跪在路两旁,迎接清军入城!清军没有费一枪一炮,拿下南京。清军执行了孝庄皇太后的怀柔政策,为了不扰民,豫亲王多铎驻军南京城外十天才进入城内。

五天后,朱由崧即被清军俘获,后来多铎亲自将他押解到北京,最后处死在宣武门外菜市口。短命的南明弘光小朝廷,只维持了一年时间便灭亡了。在孝庄皇太后的提议下,多尔衮命内阁大学士洪承畴赶赴南京,总督军务,招抚江南各省。

多铎回京的那一天,皇上和叔父摄政王多尔衮亲自出正阳门,在南苑长亭十里迎接。身为皇太后,布木布泰也去了。迎接的场面隆重,华盖遮天,鼓乐齐鸣,彩旗飘扬,皇上加封多铎为和硕德豫亲王,随征将士人人封官受赏。多铎感动万分,行大礼谢过皇上、太后和摄政王,多尔衮兄弟激动得相拥而泣。布木布泰看着为大清江山出生入死、戎马劳碌的多尔衮兄弟,心中感动,爱新觉罗杰出的后裔真英雄啊!

乾清宫内,内臣们忙着操办庆功宴,布木布泰亲自视察,叮嘱庆功宴一定要丰盛,庆功酒一定要备从盛京带来的极品满族秘制小烧。

正要往外走,苏茉尔拽拽布木布泰的衣袖:“太后,摄政王来了。”

布木布泰转过头,多尔衮已经大步进来了。

“孝庄皇太后也在这里?大驾光临呀!”见布木布泰身边只有苏茉尔,多尔衮摄政王的架子全无,一脸笑颜地逗布木布泰。

多尔衮从里到外透着喜气:前线步步大捷,四月多铎军克扬州,五月李自成死于湖北通山九宫山,如今又轻而易举拿下南京,清军开始横扫江南,福州指日可待;更重要的是,和布木布泰的约定就要实现了!

“王爷是说自己大驾呢吧?”布木布泰笑着反讥他,转身往殿外走。

“我的皇太后,提醒你,南京已经拿下了,有一件事也该办了吧?今天是不是实习来了?你放心,到时候的婚宴那是要多隆重有多隆重,也不用你操持,你就准备好嫁衣就行了!”多尔衮跟过来,殿外无人,他笑嘻嘻地凑到布木布泰耳边小声说。

“苏茉尔还在这呢,你注意点身份!”布木布泰嗔怪着往后躲。

“苏茉尔可不是外人,过几天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正想着给苏茉尔找个婆家呢。”多尔衮得意地坏笑。

“王爷,净拿苏茉尔开玩笑!”苏茉尔倒也不怕多尔衮,看着孝庄皇太后的脸色,笑着回了多尔衮一句。

布木布泰脸上在笑,心里却苦,多尔衮还在憧憬着幸福,可是,这恐怕是……怎么和多尔衮说呢?布木布泰一时发呆。

“说话呀?一会儿你回去就选个大吉的日子告诉我。”多尔衮深情地看着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知道早晚躲不过去,心中上下翻滚,脑海中忽然闪过——让多尔衮去孝端皇太后那里碰壁,要比自己亲自告诉他好,否则,这匹烈马将无法驾驭!要让多尔衮明白,不是自己不同意嫁给他,是身不由己!

“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轻率,王爷向孝端皇太后提过吗?”布木布泰抬起头,望着多尔衮的眼睛说。

“嗨,本布泰,提醒得好,这些日子光忙政务了,怪我想得不周全。”多尔衮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孝端皇太后,那是比我额娘待我还好的亲人,这么大的事,不通过她怎么行!”

多尔衮,我可怜的爱人,不要怪我!万一姑姑回心转意了,她答应了你,这不也是一线希望吗?布木布泰给自己找安慰的借口,不敢再看多尔衮那火热的眼睛,低下头,急急忙忙走了,扔下还沉浸在对婚礼筹划之中的多尔衮。

回到慈宁宫,布木布泰再也忍不住了,独坐书房落泪,晚饭也没有吃。苏茉尔知道孝庄皇太后的苦楚,在书房陪着她,直至天黑。

庆功的宴席上,正上演着满族“庆隆舞”。满族姑娘和小伙子们身着节日盛装,载歌载舞,那粗犷有力的舞蹈表现出八旗英勇射猎和征战、艰苦创业的历史。乾清宫宝座前面是皇帝的筵席,福临在正位,多尔衮坐在皇上的左边,右边是两位太后。殿内外坐满了外藩王公、内大臣和文武大臣们,就连殿外丹墀上也摆下筵席,近身侍臣们坐在那里。喜庆的酒一杯又一杯,喜悦的人们畅怀豪饮。布木布泰看出来了,多尔衮心事重重,除了必须讲的话和必须应酬的场面以外,他少言寡语,别人敬他酒,他也不推辞,仰脖就干;她猜得出,多尔衮在孝端皇太后那里一定是碰壁了!她看看身边的姑姑,孝端皇太后小声和旁边的范文程聊着,根本不理她。

殿庭外的丹墀上,真人扮演的虎豹异兽在舞蹈,象征八旗的八大人上场,舞姿呈骑马逐射状,搭箭射兽,一只兽被射中,众兽皆丧胆四处而逃。一排伶人站立在汉白玉栏杆下,用满语演唱歌曲,歌曲的内容是陈数王业的艰难;乐官在奋力击打着殿檐下的宫悬乐器,高高的殿宇回旋着悠扬的宫廷乐。多尔衮忧郁的心情传染给她,布木布泰无心欣赏,在应付完所有的庆典程序后,她以酒力不支为借口,悄悄退下回宫去了。

七月的天,小孩子的脸,白天庆宴时还是晴朗无云的天气,到了晚上,一阵狂风过后,忽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起来。

苏茉尔拉着福临过来给布木布泰道晚安,布木布泰叮嘱苏茉尔道:“天要下雨了,看来这雨也小不了,早些送皇上回宫歇息。”

“嗻,太后。”

转过头,布木布泰又对福临说:“皇上,别太贪玩了,白天庆宴累了一天,明日还要起大早学习,回去吧,啊?”

“好吧,皇额娘,我走了。”福临向母亲道别。

苏茉尔拉着皇上走了。

时候不大,门帘儿“哗”地被人掀开了。谁这么大动静!布木布泰正准备躺下,突然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灯下,就见醉醺醺闯进来一个人,一座山似的,摇摇晃晃。是多尔衮!

多尔衮还穿着庆宴上的朝服,前衣襟儿上酒迹斑斑,脸色发紫,满嘴酒气,看来没有少喝。布木布泰大惊,从没有看到过多尔衮会醉成这个样子!怎么喝成烂醉,她急忙上来扶他。多尔衮摆摆手,一把将布木布泰按在座椅上。

“多尔衮,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你喝醉了!”

多尔衮一手按着布木布泰的肩,一手扶着桌子,摇摇头,吐字不清地说:“我没喝多,我没有醉!”

“多尔衮,你坐下,我给你倒杯解酒茶。”

布木布泰要起身,被多尔衮的大手按着,起不来。

“本布泰,你知道吗?有一句话我必须说,我爱你,我天天想你!你、知、道、吗?”多尔衮睁大被酒烧红的眼,盯着布木布泰,眼中满是真情与渴望。布木布泰极力往上起,又被多尔衮一把按下去。

“你听我说,本布泰,你就坐着,我不会……你坐着,听我说!”多尔衮摇着头固执地说下去,“本布泰,知道吗?咱俩的事儿,不成了!我天天盼着的事,不成了!呜呜呜……”多尔衮忽然哭了起来,就像小孩子,三十多岁的汉子竟然泪流满面呜咽着痛哭起来!多尔衮的手松开了,他的意志随着泪水垮塌了。布木布泰心疼不已,起身扶多尔衮坐下。多尔衮一把抓住布木布泰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她不同意我们!”

“谁?”布木布泰明知故问。

“嫂嫂,待我像亲娘一样的嫂嫂,你的姑姑,她不同意!”多尔衮的话触动了布木布泰这几天的痛苦,她一把将多尔衮搂到怀中。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窗外的大雨下起来了,哗哗的雨声和两个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多尔衮抬起头,含混不清地劝布木布泰:“别哭,别哭,我问你,嫁给我,你同意吗?”

布木布泰点点头,看着多尔衮。

“那好,我们不听孝端皇太后的,谁也管不了我们!”多尔衮用手指着天,情绪激动。

布木布泰清醒过来,事情没这么简单,多尔衮喝醉了,要劝他回去。

“多尔衮,回去吧,天不早了。”

“我没有去处可回,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要歇息了。”多尔衮的酒劲儿又涌上来,他悠悠忽忽地起身,拉扯着布木布泰往床边走。

“多尔衮,听话,回去吧!啊?”布木布泰劝着,多尔衮根本不听。两个人拉着拽着,混乱中,碰翻了房中的照明灯,忽地,房中一片黑暗。

黑暗中,多尔衮像一头大象,轰然倒在布木布泰的床上,嘴里还喃喃地说:“这里就是我的家,本布泰,你是我的女人!”多尔衮睡着了。

布木布泰慌忙起身摸找桌上的取灯火儿,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窗棂,把寝宫内照得通亮,布木布泰看到了她一生中永远忘不掉的一幕: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双眼惊恐地看着室内的一切!天哪,这个吓坏了的小人儿,就是她的命,就是她舍弃生命也要保护的儿子!瞬间,布木布泰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本能地扑上前抱住儿子,同时用手捂住了儿子就要发出尖叫的、大张着的嘴。“咔嚓”一声霹雳,震得纱窗沙沙响,布木布泰疯了似的将儿子抱出寝室,交给了急急赶来的苏茉尔。

“皇上怎么在这里?”布木布泰面色苍白,小声斥责苏茉尔。

“回太后,刚才雨太大了,我们说稍等一会儿再走,没有想到皇上去了您那里。”苏茉尔慌忙解释。

“儿子,听话,你十四叔喝多了,一会儿就走,别怕,快回宫去睡吧!”布木布泰安慰儿子。

八岁的福临紧紧搂着苏茉尔,一言不发,陌生地看着他的额娘。

窗棂渐渐发白,寝宫里静得可怕,宫内的两个人依稀可见。布木布泰整个人像傻了似的,眼睁睁地在椅子上坐了一宿;多尔衮一摊烂泥似的醉卧在床上,狼狈不堪。朦胧中,床上的多尔衮动了一下,他醒了。片刻,多尔衮忽地坐起,莫名其妙,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多尔衮坐在床边,努力地回想。他抬起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布木布泰,明白了她彻夜未眠。自恨与悔愧如万箭攒心,多尔衮“嗐”一声,狠捶自己,一下子跪在布木布泰膝下,自疚地说:“对不起,本布泰,求你原谅我!”

布木布泰鼻子发酸,两行泪无声地流下。她的心在颤抖,多尔衮,我的冤家,你哪里知道,你们全在要我的命啊!

“本布泰,我的好女人,你说得对,今后我全听你的,嫂嫂就是我的额娘,福临就是我的儿子,我要是再做对不起你的事,就让雷劈死我!”多尔衮倒在布木布泰的石榴裙下,对天发了狠誓!

布木布泰长叹一声,弯下腰,扶起多尔衮。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开疆辟土打下江山,呕心沥血建国立业的好男人,其实,你不用道歉,只是我今后将如何面对我的儿子!

多尔衮起身,踉踉跄跄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