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谁挽狂澜
明天要举行大行皇上吊唁法会。法会以后，也就是阴历八月十四就要召开诸王议政会议，选举皇位继承人。皇室宗亲，虎视耽耽，盛京平静的天空下掩盖着涌动的激流。
永福宫。布木布泰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她不想让人看见永福宫的灯光还亮着。窗外的树影跳入黑暗的房中，在卧室的墙上、地上婆娑地晃动着，一连几天，她白天帮着皇后打理夫君丧事，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安寐，心绪澎湃。眼下形势险峻，夫君建立的大清处在危急之中，随时有发生内讧的危险，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夫君壮志未酬，一定要完成夫君遗愿，不能让大清毁于一旦！
“父位子继为妥！”这是郑亲王济尔哈朗说的话，代表了两黄旗推举豪格的意见。
“兄亡弟承史上也不乏先例！我推举睿亲王多尔衮继位，治国安邦非他莫属！”这是多铎的切齿之言，代表了另一方势力。
如二虎相争，双方呲张着血淋淋的大口，随时要吞下对方。
夫君皇太极共有十一个儿子，三位不幸夭折。现在的八个儿子里，子因母贵，叶布舒、高塞、常舒、硕塞和韬塞这五子母亲地位低微，皇位的事不够资格；剩下的三个皇子，继妃乌喇纳喇氏所生的豪格年岁三十有五，懿靖大贵妃博尔济吉特氏所生的博穆博果尔两岁，自己的儿子福临五岁，论地位博穆博果尔最高，论战功豪格无人可比，而自己的儿子福临哪边也靠不上。博穆博果尔还太小，人们看好的是肃亲王豪格！豪格武艺高强，战功赫赫，封王早，与叔父辈的王爷们平起平坐，豪格已明确表示要参加皇位的争夺，两黄旗中不少重要将领拥戴豪格。豪格一方可以得到两个黄旗和一个蓝旗共三个旗六十一个牛录的支持，实力强大。
睿亲王多尔衮是父汗努尔哈赤钟爱的十四子，掌管着镶白旗，三十二岁正值英年，功勋卓著，智慧过人。多尔衮三兄弟齐心，他们拥有两白旗，其中正白旗是八旗中最大的一旗，牛录最多。多尔衮和哥哥英郡王阿济格、弟弟豫郡王多铎在有权利参与讨论未来皇位继承人的七个亲王、郡王中他们占了三个席位，两白旗至少六十五个牛录表示公开支持多尔衮，连礼亲王代善的孙子阿达礼也公然支持多尔衮。
和豪格相比，多尔衮机敏深沉，更胜一筹。凭多尔衮的能力，完成夫君统一中国的遗愿，治国成大业没有问题；对我们后宫也不会差，多尔衮从小就在四贝勒府出入，是夫君一手培养，皇后亲自带大的，他们恩深情重。可是，兄亡弟承，毕竟是政权旁落，凶悍的豪格会不顾后果的反扑报复，两黄旗也会在武力上抵制多尔衮，天下将大乱！如果是豪格继位，多尔衮会不服，血刃争夺也将不可避免！还有，豪格是继妃所生，和皇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豪格当政后，继妃就是太后！忽地，凤凰楼回廊里遇到的那个小宫女骂苏茉尔那句话“哼，再过几天，我们主子做了太后，看你还狂气”冒了上来，以继妃的刻薄，豪格的凶残，将来自己和皇后，甚至所有五宫主子的下场将会是被关入冷宫养老，我们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将被乌拉纳喇氏一网打尽永无天日！想到这里，布木布泰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看起来，两王都不适合继位！他们任何一方得势，对自己和中宫都不利，那么，谁来当皇上呢？夜色斑驳的树影里跳出一个金色的精灵，一个念头涌出，再也挥之不去。
自己的儿子！皇上要由福临来坐，我要扶他继位！儿子为新皇，对大清有利，我做皇太后，对博尔济吉特氏有利，我可以挽救乱局，夫君的遗愿由我来完成！
十八年宫廷风云历练了布木布泰，她思维敏捷，帷幄清晰，谋划着福临继位的每一步。尽管过去她不敢想自己的儿子当皇上，如今机会来了，那个至高无上的权位她要替儿子紧紧抓住绝不放过！她的眼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她想起夫君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小本布泰，记住，如果今天大妃不死，以后死的就是我们！”今天，多尔衮和豪格不下去，福临就上不来！刚刚还在忧虑两王相斗，现在她改变了主意，两王相斗是她需要的！在纷纭的争斗中取胜，重要的是一切要在自己掌控之中！天就要亮了，布木布泰枕着靠枕睡着了，大概她希望会在梦里见到自己的儿子福临做了皇上，可是，她这次什么梦也没做，她太累了。
清宁宫西殿，喇嘛坐法结束，太宗祭奠大典已到尾声，众人向南以祭，吊唁开始了。苏茉尔跟在布木布泰后边，身边是凤凰楼遇到的那个宫女扶着继妃，跪拜时，该着有事，那宫女的孝带拖在地上，大家起身时，苏茉尔不小心踩住了那条带子。就见那宫女一个趔趄歪了身子，慌乱中苏茉尔的膝盖又撞到那宫女后腿，那宫女直直向继妃扑去，把继妃撞倒在地，继妃“嗷”地尖叫一声，大呼小叫狠狠骂道：“该死的贱人！”
豪格回头见母亲摔倒，以为有人要谋害继妃，二话不说，拔出刀一把将那宫女砍了！那宫女还没有来得及说半句话，便无辜倒在血泊中。
众人吓了一跳，这豪格脾气也太大了！
苏茉尔急忙将继妃搀扶起来，继妃捂着胸口哼哼。
“继主子，以后还要大阿哥和您照应呢！”苏茉尔贴着继妃耳语。
继妃大喜，现在庄妃这边已经开始怕她了！这个人得意忘形，扬头显脸儿地对苏茉尔说：“那当然，苏茉尔，你放心，将来我们不会亏待你，我们豪格是皇长子，父位子继是必然的！”话说到后边，继妃还故意提高了嗓门，似乎是要让后边的王爷们都听到。
豪格母子的所作所为，吊唁的人们全听到看到了，太宗灵前就敢草菅人命！济尔哈朗撇撇嘴，用眼睛看代善，老代善一脸不屑，低下头朝太宗灵柩就是一拜；多铎、阿济格虎下脸瞪着豪格，范文程等老臣们别过脸装聋作哑。多尔衮闭目跪拜在太宗像前，如同雕塑。
祭奠结束，婉儿过来拽住布木布泰，低语道：“庄主子，请留步，皇后叫您过去。”
与西殿的祭奠场面形成了强烈反差，清宁宫东暖阁冷清清。万字炕的西侧摆放着覆盖黑纱的皇太极的画像，一长溜炕桌上供着祭奠器具和牲畜、果品，一排长明灯在案台上噗噗地燃烧着。南炕上白色幔帐高高挂起，皇后孤零零坐着暗自垂泪。布木布泰给皇后行礼拜过，两人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如日中天的夫君一句话也没有留下，说走就走了，两个科尔沁女人坠入深谷。
皇后说：“皇上突然离去，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本布泰，昨天和今天这场面你也看到了，当下该如何办？”
布木布泰擦擦眼泪说：“姑姑，当下最要紧的是定下谁来继承皇位，这是大事！皇位定下了，万事就好办了。”
“说的是呀，可是，这皇位，就要打出人命来了！”
“姑姑，皇上生前说过皇位继承的事吗？”
“八阿哥在的时候，皇上有意立八阿哥做太子，那孩子命薄，无福消受，以后皇上再就没有提过！”
“皇上也没留什么遗嘱？”
提起遗嘱，皇后哭着摇头说：“没有啊，皇上他正值壮年，事业蒸蒸日上，光想着何日入山海关，打北京，如何会想着立什么遗嘱啊！”
“唉……”布木布泰也伤心了。
沉默片刻，布木布泰说：“姑姑，这朝廷里能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可不少人呢，八个皇子，还有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他们几个亲王。”
“皇子里面，除了豪格，别的阿哥还都小，亲王里济尔哈朗就数不上了，有资格的就是代善和多尔衮了。”皇后说。
“皇子继承还是兄弟继承，这两天就是这两股势力在较量，姑姑，那天不是就要玩命了吗？礼亲王代善老了倒是无心争这个皇位，他和郑亲王那天都有意立皇子。”布木布泰说。
“唉，子继父位，豪格是皇长子，立他，睿亲王那里不答应；兄亡弟承，豪格这里又不答应，这可如何是好？”皇后皱着眉头。
“兄亡弟承这在史上也是有先例，凭多尔衮的机智，完成先皇遗愿统一中原，治理国家没有问题。从和我们的感情上说，多尔衮从小就和他八阿哥好，母亲没了就跟着您，中宫您对他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亲他，将来对我们肯定错不了。可是——”
布木布泰故意拉长声，顿下来，看皇后急切地看着她，就又接着说下去：“这大权旁落，豪格那里断断是不会让的！与其这样，要是推豪格呢？”
布木布泰甩下一个关子。
皇后沉思半晌，摇摇头：“豪格有战功，皇上在世也没少夸他，但是，他父皇说过他性格暴虐，连杀妻的事也做得出来，皇上说他心不可测，还说他武强文弱，不是个治国安邦的材料。还有他那个母亲，地位不高，五宫宫主谁也不会服她；你想想，继妃平时就好搬弄个是非，她要是当了太后，哪里还有我们的好日子过！豪格也不能继皇位。”
“姑姑说的极是，这是要考虑到的。您看刚刚祭奠时，继妃母子俩那个狂妄的样子，滥杀无辜，一副小人得势的嘴脸。”布木布泰点着头说，“可那要是立了多尔衮，豪格还不就疯了！这两王必定会兵戎相见，我大清起了内讧，夫君的事业就全完了！”
“就是，就是，本布泰，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皇后没了主意。
布木布泰知道是火候了，到自己揭开锅盖的时候了！她鼓起勇气：“姑姑，我有一个万全之策，不知您能否支持？”
“啊？快快说来！”
布木布泰故作犹豫，欲说又止。
“哎呀，别吞吞吐吐的，咱娘儿俩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这宫里就属我们心离得近，你急死我了！”皇后急了。
“好，那我就说！”布木布泰凑过身，伏在皇后耳边，如此这般，把夜里筹划好的全盘托出。
皇后哲哲边听边点头，眉头渐渐舒展，不住地说着：“好，好，这个主意好！就这样定了！不过，多尔衮要是不答应呢？”
“姑姑，我了解多尔衮，他是一个能顾全大局的人，这样做也可以让他有施展，多尔衮那里，我来试试。不过，姑姑，这事还要取得郑亲王、礼亲王的支持才好！”
“嗯，这是必须的。两位亲王那里我去说，多尔衮是关键，你要小心。”
取得了中宫的支持，布木布泰朝着胜利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
回到永福宫，天黑了。布木布泰叫过苏茉尔：“苏茉尔，你立刻骑上我的马到睿亲王府，叫多尔衮王爷到我这里来一下！”
“嗻，主子。”
“千万小心，你换上男兵服装，不要让人看见！”布木布泰嘱咐道。
这是八月十三日的夜晚，还有两天就是中秋节了，天上的月亮就要圆了，大半个银盆亮闪闪高高挂在夜空中。
肃亲王府。豪格在房中焦躁地来回踱步。继妃劝着：“儿呀，别担心，这回继承皇位非你莫属！父位子承，别怕你十四叔，什么睿亲王，他不过是外人。”
继妃拉着豪格坐下说：“今儿个庄妃那边已经递过话儿了，要我们照顾呢，照顾个屁，等儿子你继了位，先给她赶出五宫去，出出我这几年的气！”
豪格不耐烦地甩开她母亲的手，“哎呀，额娘，您就回去歇息让我安静一会儿！”
“我回去？我歇息？这么关键的时刻，我怎么能够睡得着？过几天，你做了皇上，我就是太后，我有的是福享呢！哈哈哈哈！”继妃高兴地大笑起来。
母子俩正说着，乐着，侍卫来报：“索尼、图赖、图尔格来见。”豪格连忙将三人请至中堂，这边还没有落座，侍卫又进来报：“鳌拜、拜音图、何洛会、谭泰、冷僧机来见。”豪格喜出望外，急忙请上座，这可全是两黄旗中的杰出人物，他们来了是对他最大的支持！加上代善和济尔哈朗，这两个德高望重的王爷也是支持皇子继位的，皇子里还有谁可以和我比，这个皇位，舍我其谁！
继妃对豪格说：“睿亲王那里，你怎么办？”
索尼说：“明日议政会，我们两黄旗派人把守，那边敢有不服，就地拿了他，早除早安生！”
鳌拜说：“两黄旗拥重兵坐镇盛京，害怕他作甚！”
豪格当下与八人歃血为盟，结拜兄弟，在宫内外置兵布阵，就等明日继位当皇上！
睿亲王府。多尔衮坐在太师椅上低头沉思，从清宁宫祭奠回来，整整一天，说客走马灯似的就没让王府一刻空闲。
时机终于来了，皇上暴亡，多尔衮做梦也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他起初不相信，直到看见八阿哥平顺地躺在清宁宫的炕上，内官用白布紧紧地裹住他的身子，他才明白皇上真的走了！八阿哥待他如父兄，母亲走后，八阿哥和哲哲嫂嫂对他呵护有加，皇上有恩于他。自从八阿哥娶了布木布泰，他心里开始有了遗憾，父汗去世的时候，他的感情开始复杂起来。八阿哥接替汗位之谜，深深藏在他的心底，阿妈为什么在从殉前留下遗书承认自己是自愿的？阿妈临死前又说了什么？多尔衮当年还小，现在他渐渐明白了额娘的良苦用心。事后，有人向他说过父汗留下遗言要给他汗位，他半信半疑，是那个大雪天，布木布泰点醒了他，过去的事情还想它做什么！不能说八阿哥夺了他的所爱，不能说八阿哥抢了他的王位，不可以沉溺于此！男人要建功立业，为了国家和他所爱的女人，他要进取！在战场上，他显示出超人的勇气和韬晦，不断建树新的战功。十六岁他随皇太极出征蒙古察哈尔多罗特部时就立下战功，皇太极赞他“既勇且智”，赐予“墨尔根岱青”的称号，继任固山贝勒；十七岁他随八阿哥攻明，汉儿庄、遵化、北京广渠门等战役一马当先；十九岁大凌河之役，他攻坚克城，奋勇杀敌，功劳显赫。他收归蒙古察哈尔部，是他从苏泰太后那儿得到了传国玉玺，进奉给汗王八阿哥；他征服朝鲜，率军智取江华岛，对投降的朝鲜国王“嫔宫以下，颇极礼待”，使朝鲜君臣放弃继续抵抗，减少了双方的杀戮。崇德年以后，他被授予“奉命大将军”，所部共取城三十六座，降六座，败敌十七阵，俘获人畜二十五万七千多，还活捉明朝一亲王、一郡王，杀五郡王。松锦之战多尔衮是主将之一，率四旗护军在锦州到塔山的大路上截杀，在攻破松山后率军围困锦州，迫使明守将祖大寿率部投降。治理行政他同样优秀，皇上器重他，让他统摄六部之首的吏部，文臣武将的袭承升降、甚至管理各部的王公贵胄也要经他之手任命，他举荐的希福、范文程、鲍承先、刚林等臣都成为国之栋梁。如今，他被封为和硕睿亲王，已列六王之第三位。这几天，阿济格和多铎，两白旗的所有高级官员、高级将领，齐刷刷拜在他脚下，支持他继位，礼亲王代善的孙子阿达礼也公然支持多尔衮，居然还有两黄旗、蓝旗的官员，都纷纷踏进门来，恳劝他继位。
灯下的多尔衮抬起头，做皇上的机会来了，机会来了就当仁不让！他决定了，皇位、女人我全要，一定要夺得皇位，然后，娶了布木布泰！想到布木布泰，多尔衮心情好起来了，这个女人本应是我的，现在，八阿哥已去，兄亡弟承，天经地义。他叫来阿济格和多铎，兄弟三人灯下秘密筹划，当晚立即将城外镶白旗调至盛京四门，正白旗精兵明日天明之前将皇宫紧紧包围，就等明日听多尔衮一声令下，拿了豪格，稳坐皇位！一场惊心动魄的争夺皇位大战一触即发！
多铎和阿济格刚走，多尔衮就听窗外有人轻叩窗棂，他机警地站起，声音不大但威厉：“什么人！”
“睿亲王，开门，永福宫派我来。”声音纤细。
听说是永福宫，多尔衮忙开门，从外面轻巧地进来一个士兵，帽檐低垂，看不清脸，多尔衮上下细打量，那人摘下帽子，原来是苏茉尔！
“苏茉尔，你？有急事？”
“嗯，王爷，我们主子请您马上去永福宫，她在等您，有要事！”
“好，告诉庄妃，我马上到。”
“王爷，这里不可久留，我回去了。”
苏茉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多尔衮回到厅里重新坐下，沉思起来。
永福宫。灯下的布木布泰孝服素装，三十年韶华带给她成熟与丰腴，丧夫的哀伤留在俊美的脸上，此时的她顾不上流泪，她担心多尔衮。十七年前大妃临行前的一幕幕又重现眼前，她知道多尔衮是不会忘记的，如果说那时的多尔衮还太小，尚不足以称王继位，而现在的他，朝中除了皇上，他权重位尊，他会答应自己的提议，将皇位让给福临吗？
门开了，多尔衮带进一丝夜风。
“王爷，请上坐。”布木布泰轻声说。
万字炕的紫檀桌，叔嫂左右相对而坐。
苏茉尔上来倒过茶，关好门，坐在永福宫门口警惕地守着。
宫中的人陷入一阵沉闷，他们第一次深夜坐在一起，似乎心里太多的话涌上来卡在了口中。
还是布木布泰先说话了：“深夜请十四弟来是因情势紧急，不得已而为之。刚刚接到密报，豪格已在布兵，多铎和阿济格的兵马也在移动！”
“哦？有这事？”多尔衮故作不知。
“箭在弦上，兵马躁动，只为明天的八王议政会，难道王爷你真的不知？”布木布泰笑笑，看来刚刚担心的事还是可能发生。她调转话题：“这里就我们俩，我倒想听听王爷你的想法。”布木布泰边将茶盅递给多尔衮边说。
“嫂嫂要听我的想法？”
布木布泰点点头。
“好，那我就告诉嫂嫂。”多尔衮深思熟虑，眼睛直看着布木布泰，脸忽然沉下来，一字一句坚定地说：“从明天开始，皇位是我的，你也是我的！登基以后我要娶你！我做皇上，你做皇后！”
布木布泰微微一愣，这个大胆的男人，多么的霸气！她想到多尔衮会要皇位，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多尔衮还要娶她，而且是这样单刀直入！还没容她说话，多尔衮又说：“我十几年来跟着八哥鞍前马后，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今天的大清基业里，我的功绩无人可比，观朝中上下，能挑起八哥留下的担子的，舍我其谁！新皇非我莫属！”
多尔衮抬眼看着布木布泰，接着说下去：“还有，本布泰，你……”嫂嫂又变成了“本布泰”。
“王爷不要再说下去了，皇上刚刚去世，我的心里容不下别人！”布木布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多尔衮，心中波澜起伏。
“不！本布泰，今天我要说！这些话我已经闷在心里十八年了！”多尔衮的声音忽然喑哑下来，布木布泰转回身，灯下的多尔衮和刚刚进来时好像变了一个人，目光不再蛮横，眼波满是柔情，布木布泰有了难以抗拒的感觉。
“本布泰，还记得十九年前的科尔沁吗？月亮河边我暗暗发下誓言，一定要娶你！可是事不遂人愿，让八阿哥抢了先。我知道我让你伤了心，可是我的婚姻身不由己，娶小玉儿，那是哲哲嫂嫂和八阿哥给做的媒，没有办法。十八年来，每当我看见你就会产生出难以自控的感情。今天，上天给了我机会，皇上已去，我要按照满族惯例娶你，我有责任保护兄长的遗孀！”
“王爷这些年的情意，我心里知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局势危急，明天就要选举新皇，王爷该怎么办！”不能让感情左右了自己，布木布泰忍住了儿女情长。
多尔衮站起，冲动地一把攥住布木布泰的手，“本布泰，皇位和你我全要，而且我需要你的支持！”
“多尔衮，我支持你，你坐下，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多尔衮重新坐下，望着布木布泰。
“王爷，我先给你透个气儿，中宫并不支持肃亲王豪格继位当皇上！”
“真的？”
“是真的，是皇后亲自对我说的！皇后说大清要破关而入，统一中原，建立一统的中华，这个重任，豪格他不能够胜任！”
“好，皇后说得对！”多尔衮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
布木布泰稳住了他。
“可是，尽管如此，王爷要是想当皇上也恐怕不容易！”
“为什么？”
“其中的原因我想王爷比我还要清楚，那豪格是皇长子，这些年的战功不比王爷少多少，况且豪格忠厚直爽，虽有些暴躁，可人缘儿也不差，手中实力与王爷你匹敌，他岂会乖乖听任皇权落入他人之手！”布木布泰看着多尔衮，多尔衮在静听。
布木布泰接着说：“两王相争，和则你不可得，拼则两败俱伤，更重要的是大清起了内乱，太祖、太宗创立的基业坍塌于一旦，岂不令人痛心！王爷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个，倒是这个道理。”
“还有，刚刚王爷说要娶我，看来王爷不仅要皇上的位子，还要皇上的女人，胃口真是不小呢！”布木布泰热辣辣地瞥了多尔衮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意思，让多尔衮捉摸不透。
布木布泰接着说：“多尔衮，你听好了，你我都是明白人，有些话还是不要挑明。就只怕明天你做了皇上娶了我，恐怕以后就不会再有一天安生日子！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会血溅鸳鸯枕，成了阴间的夫妻！”
多尔衮低头不语，搭在桌子上的一只手转着茶盅盖子，布木布泰看出多尔衮气势有所松动了。
“我深知王爷的抱负，我相信王爷可以承担皇上的重担，太宗留下的大业只有睿亲王你可以完成，为了支持你，我有一个办法，不知王爷你是否想听？”
“什么办法？”多尔衮急切想听。
“王爷是否可以退一步？”
“退一步？”
“嗯，这个办法是和皇后商量过的！”布木布泰先搬出了皇后。
“你说。”
“就是让福临继位！福临年仅六岁，由他继承皇位，以王爷你为摄政王，全权负责大清军国大事，这样，礼亲王代善和郑亲王济尔哈朗还有那些主张拥立皇子的诸王贝勒就争取过来了，先皇留下的两黄旗加上你们兄弟的，咱们就占了压倒多数的力量！豪格没有了两黄旗的支持，剩下一个人，没有他闹腾的地方，他想反也反不了！这样做，国家稳定，免于战乱，王爷以退为进也大权在握，我们娘俩和你一条心，王爷实同皇上，照样可以大展宏图，留名青史！这个办法，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布木布泰抑制住紧张的心情一口气说完。
四目相对，多尔衮避开布木布泰期待的目光，直视前方。永福宫空气凝住了，灯花“啪啪”爆破声显得格外响。灯下的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半天一言不发，看得出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他会同意吗？布木布泰手心冒汗，屏住呼吸等待着。
皇位，就近在眼前，唾手可得，这是个机会，可也是个烫手的山芋！细想在当下，本布泰说的不能不说是个好主意，可能也没有比这再好的办法了，真的和豪格血战搏杀，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而天下大乱，分裂、内耗、血染亲情却是一定的，几十年父兄用血汗打下的江山就全毁在我手上了！我多尔衮宁可不做皇上，也不能做这种有愧先王，更不能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遗臭万年的事情！
终于，多尔衮的手放下茶盅，攥成拳，抬起头，看着布木布泰缓慢而又庄重地说：“本布泰，就这样办，以国为重，拥立福临，我听你的！不过，你记住，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让你再从我身边走开！”
多尔衮转身走了，永福宫里留下他浓浓的烟草味儿。紧张从心头滑落，布木布泰身子发软，盯着跳跃的灯烛呆坐良久。刚刚的较量其实更是两心的碰撞，多尔衮的爱和责任胜于江山，大义取舍给她添了惆怅和感动，关键时刻肝胆相照，这样的男人想不爱也难！
崇德八年（1643）八月十四日，太阳刚刚照上殿前月台东角的日晷，两黄旗鳌拜统领的三个牛录就封锁了崇政殿，“张宫挟矢，环立宫内”。多尔衮按住了多铎、阿济格的两白旗，命其后退，以避免冲突。然而两白旗将领并不服气，虽后退三里，也是满营戒备，虎视眈眈。布木布泰和五宫皇妃拥着皇后进入会场，她往亲王席望去，目光恰与多尔衮对视，二人不约而同微微点了一下头。
没有太多的寒暄，多铎先声夺人开了头一炮：“我推举睿亲王多尔衮，治国安邦非他莫属！”
代善的孙子颖郡王阿达礼跟着站起来说：“对，拥护睿亲王多尔衮继位！”
这回豪格倒是胸有成竹沉住了气，他早安排好了。阿达礼刚坐下，就见两黄旗将领索尼、鳌拜佩剑闯进崇政殿，嘴里喊着：“不可以立睿亲王！吾辈食于帝、衣于帝，不立帝之子宁从死于地下！”鳌拜的眼珠子都要迸出来了，眼瞧着就要血剑出鞘。
这时候的豪格就盼着礼亲王代善或者郑亲王济尔哈朗，这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只要有一个人说句推举他的话就行！期盼间，济尔哈朗起身慢悠悠地说：“索尼、鳌拜所言极是，我拥护立皇子！”
豪格大喜，心说，叔叔，您快接着说呀，快提我的名字呀！偏偏地，济尔哈朗就说到这里坐回座位不说了！
郑亲王的话让殿前响起一片喊声：“拥立皇子！”“拥立皇子！”
布木布泰心里紧张，真的恐怕有人提了豪格的名字，众人一哄之下立了豪格可就坏了！
怕什么就来什么。豪格手下的何洛会知道主子心思，这位日后和豪格翻脸无情的正黄旗固山章京转转眼珠，抓住这个奉承机会赶紧站起来喊：“静一静，静一静！”殿外的喊声停止了，众人期待着何洛会，何洛会高举手臂站在殿中大声喊：“我提议肃亲王豪格做皇上！”
“哗”地，布木布泰的心跌进了冰谷，怎么会是这种局面！多尔衮你怎么不说话！多尔衮，难道你反悔了不成！多尔衮巍峨稳坐，竟然没有打算发言的迹象。布木布泰告诫自己沉住气，皇后和代善这两个决定生死的人物还没有发言，现在还为时过早，要不动声色，胜负还不可知。
殿外又响起喊声：“拥立皇子！拥立皇子！”
还有人在喊：“立肃亲王豪格！”
拥立皇子的气氛压倒了一切，有人沉不住气了，是豪格。豪格兴奋得不得了，眼看自己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看看礼亲王代善还不说话，再看看多尔衮也不说话，他认为代善一定会支持自己，而多尔衮不发言那是因为失败无望了。豪格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仿佛看见了十七年前父皇被推举的情景。父皇是那样的谦虚，众人是那样的恳切，父皇千推万拒，整整一个下午，换来了万众拥戴，现在轮到他的大儿子了，我也要谦虚让一让，这样，也让多尔衮他们心服口服！
想到这里豪格站起来，俨然一副虚怀若谷，他伸出双臂向大家挥挥手：“我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豪格何德何能，实在是福薄德寡不堪为嗣，怎可胜任如此之重任，这个皇位我不合适，还是请大家再推举别人吧！”
布木布泰愣住了，呀，真是没想到，这个豪格居然还学他父亲谦虚上了！可他就没掂量掂量，你哪里有你父亲那样的人品德行和崇高威望，你还嫩得很哪！就在布木布泰思忖的功夫，多尔衮站起来了！
多尔衮威严地缓缓站起，殿内殿外立刻鸦雀无声，众人屏住呼吸，落针之声可闻，这就是多尔衮人格的魅力！索尼和鳌拜等人立即紧张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腰中的佩剑。
多尔衮望了一眼代善，然后环顾整个议政大厅，铿锵有力地大声说：“我同意立皇子！”
众人惊讶得张着嘴合不上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多尔衮放弃了！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多尔衮又大声说：“既然豪格自己不愿当皇上，就应该成全他的愿望，我提议，立皇九子福临为新皇！”
多尔衮的提议如炸雷劈向豪格，豪格蒙了。
更让豪格愤怒的还在后边，多尔衮话音刚落，一直闷不作声的郑亲王济尔哈朗马上站起来表态：“睿亲王的提议我看行！豪格政治上尚欠成熟，生母身份低微，他做皇上确实不合适，麟趾宫贵妃的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两岁还太小，永福宫庄妃的九阿哥福临立为新皇最合适！”
礼亲王代善看看皇后，就见皇后向他微微点头示意。礼亲王站起，向皇后奏道：“皇后，老朽也赞成立福临，不过……”代善向大家看了一圈。
布木布泰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不过什么！
代善又说：“不过福临还小，尚不能亲政，睿亲王多尔衮、郑亲王济尔哈朗德高望重，德才兼备，可以统领大局，我意让二人辅政，待福临成年后再归政。”
布木布泰提起的心又落回。
“好，别人还有异议吗？”皇后哲哲向众人询问，众人无声。
“好！既然大家都推举福临，那就这样定了！由福临继承皇位，睿亲王多尔衮、郑亲王济尔哈朗辅政！”皇后拍板了。
会议的结局令所有人意外，两王化干戈为玉帛，竟然是一团和气；八旗上下偃旗息鼓，众王众臣皆服。只有豪格，暗暗懊悔到手的皇位飞了，他瘫坐在座位上。
布木布泰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多尔衮，谢谢你成全了福临！礼亲王，我的好大哥，你怎么就好像和我商量好了似的！这几天的筹划成为了现实，儿子福临当上了皇上！皇后微笑着轻轻拉拉她的手，布木布泰明白姑姑的意思，我们科尔沁的女人终于胜利了！
崇德八年（1643）八月十六日，在大政殿，这座盛京皇宫内最庄严最神圣的地方举行新皇登基大典，爱新觉罗·福临立年号顺治，改次年为顺治元年。布木布泰坐在高高的殿台上，看着多尔衮和济尔哈朗一左一右领着自己六岁的儿子福临，一步步走上皇帝的金銮殿，端坐在他父亲留下的宝座上，幸福的泪水顺着脸颊悄悄流入她的嘴角，布木布泰品到了甜意。从八月初九夫君皇太极去世到八月十六日儿子福临登上皇位，庄妃布木布泰经历了风云巨变、惊心动魄的六天，她从容驾驭，不动一刀一枪，化解了剑拔弩张的皇位之争，成功地将自己的儿子送上皇帝的宝座。三十一岁的她从庄妃成为孝庄皇后，顺治元年九月尊为孝庄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