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第十章 痛遭反间存孝遇害 怜惜美人淮南动荡
第十章 痛遭反间存孝遇害 怜惜美人淮南动荡

杨行密平息扬州战乱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把孙儒斩首,接着有人把和孙儒在一起的瑶琴带上大堂。 杨行密见瑶琴美艳不俗,尤其是惊恐之中低声啜泣,更如梨花带雨,令人格外怜惜,禁不住有些怦然心动。 旁边的袁袭见状,忙低声说:“将军,这个女子可是祸水呀! 要不是她,毕师铎也不会倒霉,孙儒或许还真能成事。”

接到将令,李存信和李存孝各自准备,匆匆收拾一番后便率领各自的部下迤逦出发。 李存信和康君立的私交甚厚,两人平日里几乎是无话不谈,很是融洽。 李存信出征,康君立当然少不了要备酒送行。 推杯换盏间,康君立发现李存信有几分心神不宁,察言观色,他知道李存信是担心这次出征被李存孝抢了头功。 毕竟,比起李存信来,李存孝的名声要大出很多。 但康君立此刻并没有以顾全大局的心态来打消李存信的顾虑,反而火上浇油地跟着叹气:“四太保担心的何尝不是? 此次出战,不管怎样出力,将来取得胜利,大家必定认为是十三太保神勇无敌。 唉,徒为他人做嫁衣啊!”

听到向来足智多谋的康君立也这样讲,就更印证了李存信的担心,他皱着眉头看看康君立:“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能……”

康君立高深莫测地笑笑:“这个其实也简单。 四太保奉命出兵井陉之后,就按兵不动,让李存孝一个人去打朱温。 朱温那里人马众多,李存孝再勇猛,也不可能取胜。 到时候晋王怪罪下来,你就说十三太保急于抢功而率兵冒进。 晋王脾性暴躁,吃了败仗之后更是如此,他必然迁怒于李存孝而将他调回来。 这样,四太保就掌控全局,然后再徐徐进兵,打败朱温。 如此一来,四太保自然就会威名大震,胜过李存孝,成为最受晋王器重的太保。”

李存信本来也只是存在一些争强好胜的心思,听康君立说的既轻巧又能收到如此好的功效,立刻来劲,连连答应照办,并请康君立在父王面前多多照应,及时美言。 康君立虽然追随李克用十多年了,已经是晋军元老,不过他向来心胸狭隘嫉贤妒能,能趁机把不可一世的李存孝给整下去,也正是他埋在心底的恶毒心思。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各揣不同目的地向李存孝伸出黑手。

按照康君立的授意,李存信出兵井陉之后,装点门面似的攻占了附近的临城,然后就按兵不动,观望李存孝的动静。 而李存孝对此全然不知,率兵向南出邢州,然后就直接杀向尧山。 对于这支远道而来的孤军,朱温早就布下各道埋伏,虽然李存孝异常勇猛,接连斩杀对方多员猛将,但到底势单力孤,兵卒死伤大半,而李存信那边又迟迟没有赶来会师的迹象,不得已只好败退回镇州。 朱温接受了上次教训,率军会同五路兵马穷追不舍,李存孝无力再战,只得一再败退,最后溃败到邢州才算勉强站住脚跟。

前方战败的消息传到晋阳,李克用果然暴怒不已。 本以为这是乘胜制敌,派去的又是晋军最勇猛的大将,根本就没有失利的理由,没想到却丢兵失地,实在是太丢人了! 看着李克用气哼哼地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康君立转动眼珠小心翼翼地说:“王爷不必气恼,这次尧山大败,实在是事出有因。 臣听说,十三太保自恃天下无敌,轻敌冒进,结果令三军受辱,白白葬送了许多晋军儿郎的性命。 倒是四太保按兵不动,能够以逸待劳,比较老成可靠。 唉,如此看来,勇力不可恃,还是四太保沉稳些呀!”

李克用恨恨地点点头:“这个李存孝,实在是太狂傲了! 朱温老奸巨猾,你怎么敢去藐视他?”想一想下了决心,“这样,临阵换将固然是兵家之大忌,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 令四太保固守邢州,大太保李嗣源与部将石绍雄率兵一万,前去接换李存孝,再次出兵尧山,一定要拿掉朱三对河东的威胁!”

晋军大太保李嗣源前来会合李存信一起攻打尧山的消息报到尧山大营,朱温立刻预感到什么,紧锁着眉头半晌没吭声。 一旁的谢瞳见状,不动声色地说:“主公莫非是为了李嗣源前来进攻尧山而烦恼?”见朱温没有说话,顿一顿忽然微微一笑,“其实大败晋军的机会已经来了,主公应该高兴才是呀!”

朱温一愣:“上次单是李存孝一路兵马来进攻,虽然中了我们的埋伏,却也杀掉我好几员大将,让我着实心痛不已。 此番他们合兵一处,只怕更不好对付呀! 军师怎么却……”

谢瞳凑近些,颇有几分神秘地说:“主公有所不知。 晋军之中最为勇猛者,当属李存孝。 上次李存孝孤军深入,被我伏兵包围,险些丧命,而一同前来的李存信却按兵不动,坐看他倒霉。 由此可以看出,他们太保之间,已经有了裂隙,只要我们巧妙使用反间计,足可以瓦解晋军,消灭劲敌!”见朱温若有所思,谢瞳接着分析:“主公可能也听说过,那李存孝本来叫安景思,后来投靠到李克用身边,做了他的干儿子。 主公不妨设法让流亡百姓前去投奔在临城的李存信大营,并叫他们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来投奔安景思安将军的。 这就是所谓的南辕北辙之计。 李存信由此就知道李存孝有了反心,他当然会立刻禀报给李克用。 这样一来,李存孝有口难辩,不反也得反,晋军闹起内讧,迟早会出大乱,到那时候……”

话没说完,朱温已是眉开眼笑,连连称妙,立刻命令大将丁会驱逐冀州的百姓前去临城逃难。 并让五百士卒装扮成百姓模样,混杂在中间散布流言,说李克用暴虐不堪,最喜欢屠杀百姓,还是安景思将军为人善良,投奔他定有好日子过。 流言传来传去,百姓也就信以为真,跟着叫嚷要赶紧去投奔安景思。

正如谢瞳所预料的,李存信闻听百姓流言,说是十三太保已经恢复原来的名字安景思,召集流亡百姓投奔,意图壮大兵力,心里吃惊不小,来不及考究其中真假,立刻派人火速禀报给李克用。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李克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当他将信将疑的时候,同样得到消息的康君立跑进大殿禀报说,如今三晋百姓已经是人人尽知,十三太保怪罪晋王不及时发兵救援,让他孤军深入差点丢了性命。 如今他已改回原来的名字,自封为邢州节度使,不再听命于晋王等等。 李克用对这帮干儿子尽管十分放心,但和亲儿子比起来,终究是隔了一层,加之李存孝前些日子刚刚冒进战败,似乎更印证了百姓的流言。 怒火立刻被激起,李克用头脑发热,挥动着胳膊大叫:“反得好,总比老夫死了他再反要好! 快传军令,征调兵马,我要亲自去邢州,问问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还有没有良心!”

一时间,晋军上下骤然紧张。 大家都知道,内讧往往比对外作战更惨烈也更迷茫。 但李克用正在气头上,没有人敢在这个当口说出不同的声音。

驻守在邢州的李存孝消息虽然有些闭塞,但李克用要来征讨自己的战报,还是让他很快明白了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想想这几年出生入死的作战,换来的却是个反贼的名声,李存孝也是怒火中烧,他命人拉出战马,提起那杆令多少人望而生畏的铁戟,脸红脖子粗地叫嚷:“这成什么事! 上次李存信按兵不动贻误战机,屎盆子反倒扣到我头上。 这回不知又听信了什么流言,竟然来发兵征讨! 来就来吧,我正好趁机向他讨还清白!”

在这样一个事关生死的关键时刻,如果李存孝主动回去请罪,或许很容易就能平息这场说不清楚的变故。 但李存孝生性刚勇,他并不朝服软这方面去想,而他身边的部将袁奉韬自作聪明地出谋划策,更是把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袁奉韬提议说:“将军,既然将军要动用武力来讨还清白,还就真的要改换旗号,按流言说的,改成安景思。 你想,倘若不改,真打起来,那就是儿子和父亲作战,大逆不道啊! 改换旗号以后,就不存在这个问题,才能做到师出有名呀!”

对于这样一个自跳陷阱的建议,李存孝却想都没想地答应了。 他让人做一面大旗,旗上绣着巨大的“安”字,替换原来的“李”字帅旗,悬挂在邢州城头,一边整顿兵马,作好坚守的准备。

没过几天,李克用率领大军进发到邢州城下,远远就看见城头飘扬的帅旗,巨大的“安”字如同一柄利剑,让李克用一阵心痛。 本来仍旧心存疑虑的他,此刻完全相信了康君立的说法,他怒不可遏地下令:“攻城!”

战事一旦展开,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延续开去。 李存孝本来只是想故作声势而已,但面对李克用挥兵猛烈攻城,也不得不积极防守。这样一来,假戏就成了真做,晋军自相残杀的局面迅速升级。 不过,邢州城虽然不大,但李存孝久经战阵,经验丰富,一时还真难以攻下。 李克用采用周德威的建议,暂缓进攻,严密包围住城池,企图在城内粮草耗尽后逼迫李存孝投降。

围困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李存孝唯恐孤城日久难以支撑,便听从部下建议,写书信向成德节度使王熔求援,希望他能出动兵马牵制李克用的兵力,然后自己反攻得胜,再乘机向李克用说明其中真相。 可惜李存孝并不知道,此时王熔已经投靠了朱温,成为了晋军真正的敌人。 而王熔得到邢州突围送出来的书信后,则直接送到朱温那里。 唯恐晋军内乱不够厉害的朱温,得了宝贝似的,当即回信说,要正式加封李存孝为邢州节度使,发动全部梁军,和李存孝一起内外夹攻,消灭李克用。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完全背离了李存孝的本意,更为不幸的是,送信的部将返回邢州时,被晋军捕获,送到李克用跟前。 李克用看罢朱温的回信,对李存孝的最后一丝信任也全部丧失,火冒三丈地命令:“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攻下邢州,捉拿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随着命令下达,战斗骤然激烈。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晋王府刘夫人突然从晋阳赶来,出现在大帐中。 刘夫人是李克用的正室,深受众太保和将领们的尊崇。 大家纷纷过来拜见。 李克用知道,她一定是听到李存孝造反的消息,为这事而来的。 当下气恨恨地说:“李存孝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早点收拾了也好,省得将来养虎为患! 夫人何必操这份闲心。”

刘夫人却早有打算,她提议说:“十三太保是我看着长大的,未必如晋王说的那样恶劣。 其中有所误会也未可知。 臣妾想到城下和他见个面,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克用一向尊重刘夫人的意思,只好点头同意,暗中让几员得力大将保护,以防万一。

第二天,李克用带领兵马列阵于邢州城下,刘夫人坐在车轿中,拢起轿帘望着城上。 见李存孝正在城楼上观敌瞭阵,刘夫人欠身高声喊道:“儿呀,你到底有什么委屈,不能坐下说说,如今弄得你们父子反目成仇兵戎相见,岂不让外人笑话?”

李存孝闻声见养母刘氏就在城下,万般委屈顿时涌上心头,不觉潸然泪下,带着哭腔说:“母亲,孩儿从小承蒙父王恩宠,建功立业,怎么会舍弃父子之情,背叛投敌? 只是因为四兄长李存信按兵不动,贻误了军机,本来胜负也是兵家常事,可父王听信别人传言,兴兵前来讨伐。 孩儿想辩解却没有说话的机会,只能勉强抵抗以求自保。 孩儿只求能活着再见到父王,把事情说清楚了,死而无怨……”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李克用听他这样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夫人想了想,建议说:“夫君,十三太保并非那种忘恩负义的虎狼之辈,为了平息这场乱子,臣妾只身去城中,劝说存孝放弃抵抗,有什么话大家心平气和地说。”李克用犹豫片刻,想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况且这也是最便捷的一个办法,只好命人通报城头上的士兵,让刘夫人进城。

刘夫人乘车辇进到刑州城内,李存孝在城门内迎接,来到中军大堂上,跪拜施礼:“逆子李存孝,恭候母亲大人”。

刘夫人弯腰扶起李存孝,柔声说:“儿呀,你究竟有什么委屈,尽可向为娘的说,我定为你在晋王面前讨回公道。”

李存孝如同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娘一般,悲从中来,哭诉着说:“母亲不知,孩儿与四哥约定好会师尧山,共同大战朱温。 没想到孩儿与朱温苦战的时候,李存信却按兵不动,致使孩儿腹背受敌,折去大半兵马。 父王不知听信了什么人的挑拨,反倒说孩儿轻敌冒进,违反将令。 可是尽管如此,孩儿也并未做出什么过分举动。 后来,父王就率兵前来讨伐,使得孩儿不得不……”

“是呀,事情往往是越纠缠就越说不清楚。”刘夫人皱着眉头,表示理解,随即话题一转说,“可是……既然你们父子是言语不通导致了误会,你也不该自立‘安’字大旗,这样你岂不是越发说不清楚了。 唉,我儿糊涂呀!”

李存孝此刻也意识到了当初这个举动是多么愚蠢,但后悔也迟了,只好低头不吭声。 刘夫人怜惜地把李存孝拉到身边说:“既然事出有因,孩儿可与我出城,在你父王面前说清楚来龙去脉,赔个不是。”

李存孝如释重负,赶忙收拾妥当,和刘夫人一起乘车辇出城,前往晋军大营。 来到中军大帐,李克用端坐在帅案后边,微闭着眼睛对他视而不见。 李存孝上前磕头请罪说:“不孝之子李存孝拜见父王。”

沉默半晌,李克用终于看了一眼李存孝,压抑着心头怒火,徐徐说道:“你冒失出兵尧山,损兵折将,接着又在刑州闹起叛乱,你说说,你该当何罪?”

李存孝性情耿直,还是照直辩解说自己并没有过错,都是李存信按兵不动,暗中陷害,导致了这些是是非非。

听他振振有词,李克用再也忍不住,跳起身怒斥说:“那你改立‘安’字大旗,改名安景思,自封节度使,也是李存信暗中陷害不成!”

李存孝自知理亏,忙闭嘴垂首,不敢再说什么。 见李存孝服了软,李克用这才略微气消,正要下令把他囚禁起来,等回到晋阳再斟酌惩处。 站在一旁的康君立知道,如果李存孝活下来,迟早会知道是自己从中作梗,以李存孝的脾性,自己真就是凶多吉少了。 他紧张地思索一下,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别的罪过可以暂且不提,但十三太保曾书信暗通朱温,要联合朱温夹攻我晋军,确是事实,请晋王千岁三思。”简单的一句话,立刻让李克用进退两难,也让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整个事情其实并非李存信捣鬼,而是康君立心如蛇蝎,看不惯勇冠三军的李存孝而存心陷害。

尽管明白过来其中的缘由,但谁都知道,通敌之罪是最不可轻饶的罪过,但凡有确凿证据,必定要处以极刑。 大营内一片沉寂,谁都不敢轻易开口求情。 况且康君立是晋军老将,众人多是他的部下,他提出来的话头,更没人愿意招惹其中是非。 见始终没人站出来说话,李克用狠了狠心,哆嗦着嘴唇大吼:“李存孝暗通朱温,罪不可赦,左右将其绑至帐外,车裂!”

几名武士上来,把李存孝五花大绑押到辕门外。 外边有士卒牵来牛车五辆,李存孝四肢各被一牛车用绳索捆绑,一车系住脖子,每车架有两头黄牛。 康君立站在营帐外边,大声喊道:“晋王有令,行刑!”只见五辆牛车同时发力,咔嚓一声,李存孝被分尸,顿时血肉迸裂,在场的人无不心惊肉跳,万分心痛。 李克用不愿在众人面前流露伤心,悄悄回到后边,和刘夫人相对垂泪,却无可奈何。

经历这场变故,李克用再也无心与朱温争夺地盘,连夜班师回到晋阳,在晋王府设灵堂为李存孝哭丧。 祭奠三日后,正准备把灵柩送往晋阳风峪沟口的太山脚下埋葬,大太保李嗣源率兵返回了晋阳。 李嗣源闻听李存孝被害,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李克用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讲述一番,李嗣源才如梦初醒,使劲抹一把眼泪,拍案大叫:“康君立这个蛇蝎小人,欺我兄弟太甚! 不行,这个仇一定要报!”

李克用低头想了想:“那,你觉得该怎样处置康君立?”李嗣源不假思索地说:“血债当然要血偿,留这种东西在,迟早是个祸患。 孩儿请父王准许,缉拿康君立,用他的首级祭奠十三弟,让天下英雄出口气!”

李克用沉默片刻,忽然直视着李嗣源:“你刚带兵回来,调兵用的虎符不是还没交回来吗,那就再借你用上三天!”

李嗣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重重地点一点头。 李克用想了想,取下随身佩戴的玉环,交给李嗣源:“这是诛杀康君立的口谕,免得别人说你滥杀无辜。 再者,康君立追随我十多年,拉拢了不少将官。 倘若有这个东西为证,就不会激起大乱……”

李嗣源回到府中,立刻暗中叫来石绍雄与安休休,商议好如何行事。当天晚上,李嗣源与石绍雄、安休休带领五百精兵,突然包围住康君立的府邸,人人手举火把各执刀枪,冲进府中。 康君立闻听发生变故,不明就里,赶忙跑到院中。 只见李嗣源大步走过来,左边是石绍雄,右边是安休休,三人都是满脸杀气。 康君立立刻感到不妙,但还是心存侥幸地拱手问:“三位将军,半夜来到在下这里,有什么事呀?”

李嗣源早已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呸”地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康君立! 你这个心肠狠毒的小人,今夜就是你为十三太保陪葬的日子!”

康君立浑身一阵冰凉,勉强辩解着说:“大……大太保有所不知,这……这都是李存信他嫉贤妒能,暗中陷害,跟我……没什么关系……”李嗣源不等他说完,上前扭住他的前襟怒骂道:“老狗,亏你是跟随我父王的老将,竟然这么歹毒! 你死到临头,还想挑拨我兄弟自相残杀,我更要叫你全家都跟着陪葬!”说着狠狠一挥手,安休休等人立刻把康君立按倒在地,李嗣源拔出宝剑,不等他求饶,一剑砍下康君立的人头,人头连同鲜血喷溅出老远。 李嗣源还不解恨,命令查抄康府,把康君立全家老小统统杀掉。

第二天,李存孝下葬于晋阳西山风峪沟口的太山脚下,坟墓由青石砌成,坟前有平台丈余,平台上雕琢着石元宝,前边立有石碑一块,上边刻着“大唐晋王府十三太保勇南公李存孝之墓”。 晋王李克用率领各太保与部下将官,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用康君立的人头作为祭奠,算是给李存孝带去些许安慰。 不过,经历了这次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变故,李克用心灰意懒了很长时间,提不起精神去和朱温他们再争高下。 北方战事,就此平息了很长时间。 而朱温之所以没有继续主动出击,则是因为南边的局势有了新的变化。

当初黄巢转战中原的时候,淮南节度使高骈打着平叛的旗号,趁机盘踞江淮,割据一方,成为无冕的土皇帝。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高骈坐享福威,渐渐年老昏庸,变得信鬼信神,不再把政务放在心上,一心宠信道人吕用之,让他为自己做法祈福,专心谋求长生不老。 高骈手下有一员大将名叫毕师铎,此人勇猛善战,是淮南兵力的一大支柱。 由于长期没有战事,毕师铎悠闲之际,在扬州城中包养了一个名叫瑶琴的歌伎。 瑶琴正当二十出头的妙龄,长相虽说不上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但在整个扬州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加之她琴棋书画都有一套,很有一股清雅气质,更让毕师铎这个大老粗怜爱备至,几乎每日形影不离。 而对于瑶琴而言,能有毕师铎这样有权有势的将军做依靠,吃穿不愁,也相当如意。

可是有一次,毕师铎到城外军营中处理些事务,耽搁了一整天,直到夜晚才急匆匆来到瑶琴居住的青枫楼。 不料刚进到内室,就看见瑶琴正伏在床榻上抽泣。 毕师铎吃了一惊,正要上前询问。 瑶琴此刻也发现毕师铎正站在眼前,慌忙擦干眼泪,企图掩饰过去。 毕师铎虽是大老粗,但在这等事情上却格外敏感,在他的再三追问下,瑶琴才遮遮掩掩地说出事情缘由。

原来,对于瑶琴的美女大名,许多人都知道,但大家碍于毕师铎的厉害,都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而道士吕用之终于按捺不住欲火,他依仗有高骈做后台,便趁着毕师铎不在跟前的机会,到青枫楼谎说楼里有妖气,奉高都督之命前来降妖,又说瑶琴身上不大干净,要为她单独做法,结果装神弄鬼地把她给强奸了。 瑶琴唯恐失宠,这种事情本不想让毕师铎知道,现在被追问不过,也只好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寻死觅活。

毕师铎闻听竟然有这等事情,顿时火冒三丈,呆立片刻,咬牙切齿地叫嚷:“好个牛鼻子老道,欺蒙高骈也就罢了,竟敢欺负到老子头上,看我怎么收拾他!”当下满腔怒火地来见高骈,把事情说个大概,请高骈为自己做主,杀掉这个妖道。 不料因为长久没有战事,高骈对武将们的重视程度已经远远不及吕用之,他捻着胡须斜视着毕师铎,轻描淡写地说:“毕将军呀,你说的那个瑶琴,不就是个妓女嘛! 如今的扬州城中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娼妓。 何必呢,你嫌吕道人弄脏了瑶琴,送给他算了,我再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

毕师铎又好气又好笑,暗想高骈这老东西真是老迈昏庸至极了,老子出生入死替他打下淮南地盘,如今反倒不如一个妖道! 也不理睬高骈,毕师铎恨恨地跺着脚走了。 回到城外军营,毕师铎找来贴身副将秦彦、秦稠两兄弟,对他们说起今天遇到的难堪事情,两人跳着脚说:“有人敢在将军身上打主意,这还了得!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吕用之那妖道这样做,分明是没把将军放在眼里! 高骈既然已经不中用,将军手握兵权,何不取而代之,何必受这等窝囊气!”

其实毕师铎早就有了这等心思,经他们一说透,也算是师出有名,立刻点头答应。 当天晚上,毕师铎便赶回高邮大营,调集手下所有兵马,共计有近两万人,打着“诛杀妖孽,匡扶政律”的旗号,浩浩荡荡,奔杀扬州。

闻听毕师铎起兵造反,高骈顿时惊慌失措。 吕用之趁机献计说,毕师铎不是个好东西,早反比晚反好,更容易制服,只是城内兵力很少,应当赶紧寻求援兵。 高骈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按他说的,派他去庐州刺史杨行密那里请求支援。 杨行密也是当年追随黄巢造反的人物,后来接受朝廷招安,官拜庐州刺史。 当杨行密听了吕用之的诉说后,赶忙请来谋士袁袭,商量是不是应该发兵。 袁袭一脸喜色地拱手说:“恭喜刺史大人,好机会到了,这可真是上天要把淮南赏赐给大人哪! 大人您想,如今高骈年老昏庸,而他手下都是些无用之辈。 此时他们发生内讧,而毕师铎又是个大老粗,残暴贪婪,对付这群家伙,根本不需要花费很大力气。 加之是高骈主动邀请我们,师出有名,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杨行密茅塞顿开,立刻征调兵马约两万余众,任命袁袭为军师,部将孙端为先锋,择日启程。 临行前,把前来搬兵的吕用之斩首祭旗,表明这次出征,是解救扬州百姓,并非助纣为虐。

就在杨行密大军还未赶到扬州时,毕师铎已经轻易占领了扬州,把高骈给囚禁起来,自任淮南节度使。 不过,正应了袁袭的话,毕师铎虽然勇猛,但性情贪婪,他把高骈积攒私藏的财物全部侵吞,其他人根本不许沾边。 这就不免让部下将领们心怀不满。 以至于许多兵将还没等杨行密大军到来,就偷偷前去投靠。 杨行密来到扬州城下时,兵力已经增加到三万之多。

大军包围住扬州城之后,考虑到毕师铎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加上城内兵力有两万多,真打起来,恐怕要付出极大代价。 军师袁袭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出主意说,据那些投奔咱们的兵将反映,毕师铎此人贪婪爱财,咱们何不在城外专门修建一座营寨,扬言里边保存着军中所携带的金银珠宝等财物。 依毕师铎的性格,必定会前来偷袭抢劫。 只要他来,咱们就好办了。

杨行密认为这个办法可行,便发动士卒大张声势地造一座营寨,接着又用牛车往里边运送东西,牛车上插着旗子,上边写着“军用金银辎重,闲人不得靠近”之类的话语。 一辆一辆接连运送了两三天,城头上的兵将看得清清楚楚。 做完这些后,杨行密安排一些老弱兵卒前去守卫,悄悄在周围埋伏下精兵强将,单等鱼儿上钩。

关于杨行密建造营寨储存金银的消息,毕师铎很快便有所耳闻,他亲自登上城头观看,果然不假。 仔细观察后,他发现储存金银锱重的大营防备松弛,很容易偷袭。 不由得贪心大作,并未多加思虑就决定当晚前去劫营,财宝这东西多多益善,能弄到手不去弄,那才是真傻瓜。 当天晚上,毕师铎带领副将秦彦、秦稠兄弟,悄悄出城,分兵三路,直奔目标。那些负责守卫的老弱兵卒见对方来势汹汹,吓得一哄而散,各自逃命。毕师铎轻易得手,更加大胆,一马当先率领兵将进入营中,准备好好发笔横财。 不料还没看清财宝什么模样,忽听外边人马杂沓,喊杀声四起,等他们惊慌失措地走出大营门口时,外边已是灯火通明,无数人马围堵在外边。

堵住营寨大门的将领头戴紫金战盔,身披火红色铠甲,拎一柄雪亮的大刀,格外威风。 此人正是庐州刺史杨行密。 他在火把丛中高声大叫:“毕师铎,你已成瓮中之鳖,还不赶快投降!”毕师铎情知不妙,不敢答话,只是闷着头死命往外冲。 黑灯瞎火中两军混战一场,毕师铎所带领的五千多兵丁几乎全部战死,他最得力的两员副将秦稠、秦彦兄弟也相继战死,损失惨重。 侥幸逃回城中的毕师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高骈全家斩首,脑袋挂在城头上,表示决一死战的决心。 而杨行密则巧妙利用毕师铎狗急跳墙之势,借用高骈在淮南的威望,命令全军为高骈穿孝哭丧,以此来笼络淮南百姓,也瓦解城中高骈旧部将士的心。 这一招果然奏效,哭丧过后,杨行密的兵马顿时成了必胜的哀兵,而城中大部分将领则无心抵挡,纯粹是应付差事。 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下,扬州城很快陷落,毕师铎丢弃大部兵马,率领两千骑兵拼死杀出城去,到蔡州去投奔孙儒。

蔡州原本是秦宗权的老巢,后来秦宗权被朱温消灭,孙儒就成了蔡州刺史,名义上依附于朱温。 当得知毕师铎率兵前来归顺,孙儒立刻感到,毕师铎这家伙如今已经失势,收留他非但没什么意义,反而会招惹来别人的攻击,至少也会给自己带来潜在的威胁。 于是便借着为毕师铎等人接风洗尘的机会,在宴席上埋伏下刀斧手,趁他没有防备,把毕师铎给杀掉了,顺利吞并他带来的两千余精兵。 收拾掉毕师铎之后,孙儒忽然有了再进一步吞并毕师铎地盘的想法,他依仗自己名义上是朱温部下,率五万兵力气势汹汹挥师南下,准备夺取扬州,然后占据淮南,最终成为一方霸主。

得到孙儒兴师动众前来攻打扬州的战报,杨行密和军师袁袭商议,感觉经过两次大战,扬州城已经破败不堪,很难再抵御大规模的进攻,倒不如暂时撤兵先回庐州,然后调兵遣将,卷土重来。

就这样,孙儒没费什么力气,便占据了扬州。 占据扬州之后的孙儒,并没有趁机继续扩大地盘扩张势力,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当初把毕师铎迷惑得和高骈反目的那个叫瑶琴的女子到底有多么美貌。 于是,他命人想方设法把瑶琴找到,仔细一看,果然非同一般,确实有过人之处。 瑶琴经过这番变乱,已是吓得六神无主,只要能活命,也就管不了许多。 两人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很快打得火热。

按照最初计划,杨行密回到庐州后,整顿兵马,首先攻占了宣州,这样,扬州城就三面处于自己的包围之下。 但孙儒对严峻的形势却毫不关心,他整日和瑶琴躲在内室中,卿卿我我如痴如醉。 没过多久,完全被封锁的扬州粮草严重短缺。 孙儒这才开始意识到不妙,一再向朱温告急,请求支援。 但孙儒并非朱温嫡系兵马,路途又比较遥远,朱温并不愿意让一个名义上的部众做大,只是口头应付,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看着时机逐渐成熟,杨行密立刻开始行动,亲自率领三万精兵猛攻扬州,同时派兵切断各路漕运,力图困死孙儒。 由于孙儒日夜和瑶琴寻欢作乐,很少出面督战,他的部下虽然人数不少,却军心涣散,没有什么战斗力。 杨行密这边架起云梯,箭弩如暴雨般横扫城头,不到一天的工夫,扬州城又重新被杨行密夺取。 在混战中,孙儒来不及突围逃窜,就被生擒活捉。 他的部将马殷率领大部兵马逃回蔡州,后来经过朱温保荐,被加封为荆南节度使。

杨行密平息扬州战乱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把孙儒斩首,接着有人把和孙儒在一起的瑶琴带上大堂。 杨行密见瑶琴美艳不俗,尤其是惊恐之中低声啜泣,更如同梨花带雨,令人格外怜惜,禁不住有些怦然心动。 旁边的袁袭见状,忙低声说:“将军,这个女子可是祸水呀,要不是她,毕师铎也不会倒霉,孙儒或许还真能成事。”

杨行密一愣,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忙收回思绪,大喝一声:“快,把这个妖女推出去斩了!”

两旁的侍卫答应着正要上去拉扯瑶琴,不料瑶琴反而镇静下来,她抹一把眼泪,振振有词地说:“将军徒有威名,如今竟然要杀一柔弱女子,这岂是大丈夫所做的事情?”杨行密又是一愣,撇嘴冷笑:“什么柔弱女子,你若是贞节烈女,倒也罢了。 可你毫无廉耻,先侍奉毕师铎,孙儒来了又投到孙儒怀里,似你这样的祸水,不杀掉,难道再放你去祸害别人不成?”瑶琴看看杨行密,冷冷一笑:“想当初,孙儒率兵攻打扬州,杨将军尚且没有胆量固守,弃城而逃。 你让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 要说廉耻两字,着实有些可笑。”

杨行密禁不住脸上微微有些发烫,沉吟片刻摆摆手:“唉,世道大乱之际,谁人能够保证自己的清白? 你走吧。”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眼光中,瑶琴也不答谢,起身从容走出大堂。 杨行密若有所思地半晌没有说话。平定扬州战乱,杨行密把孙儒部下精壮士兵五千人收拢到自己身边,作为亲军,格外优待和信任。 这五千将士的铠甲都用黑布包裹,号称“黑云都”。 从此杨行密势力大为增强,名震江淮,自称淮南节度使。 在他的威名吸引下,徐州节度使时溥,背离了朱温羁绊,献城归附。 杨行密在江淮地区势力日益增强,大有要参与纷争天下的势头。

远在汴梁的朱温得知江淮一带发生如此巨大变故,暗暗后悔没有增援孙儒,要不然也可以趁机捞取很大一笔好处。 但眼下后悔已经迟了,他绝不能让杨行密在自己身边这么壮大,给自己造成威胁。 于是,朱温决心出兵收复江淮,任命葛从周为大将,养子朱友恭为监军,率兵五万,南下征讨杨行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