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冲天豪气透长安 格局变乱战钱塘
黄巢在宫中左搂右抱,昏天黑地地尽情抛洒雨露,一直折腾到精疲力竭才缓过一口气,想起了正事。 光顾上招惹唐僖宗留下的花草了,他本人并未被擒,也就是说,李唐江山并没有彻底完蛋,谁最终安坐皇位还在两可。 这还了得? 醒过神来的黄巢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命令尚让为领兵大元帅,任命杨能、林言等人为大将,率领五万精兵即日起程,务必追杀唐僖宗于半途之上。
为了不惊动官军,义军昼伏夜行,悄悄接近营州。 朱温命令兵马在距离营州三十里外的一个山林里扎寨,自己和谢瞳换上便装,随着进城的百姓来到城中,先去寻访王彦章。 两人沿路打听,很快就在一条偏僻的小街边找到那家打铁的作坊。 两间低矮的土屋,门口挂着一面小旗,上边写着“王家打铁”。 谢瞳和朱温低头进去,里边光线昏暗,一股烟火气息直刺鼻孔。 稍过片刻,眼睛渐渐适应后才看清,作坊内墙上挂满了刀剑和矛头等兵器,地上也堆积了不少。 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的疙瘩肉块,看上去格外结实,正埋头叮叮当当地敲打刚出炉的铁块,火花四溅,热气逼人。 听到有人进来,那个大汉也不抬头,只是瓮声瓮气地说:“这几天顾不过来,有什么犁耙之类的先放一放,改天来吧。”
朱温知道,这人就是王铁枪王彦章了,忙凑近些说:“师傅的买卖这么好,活计都接不过来了,真是值得道贺呀!”
那大汉没好声气地嘟囔一句:“道什么贺,都是给官府支差,白忙活,连个饭钱都不给!”
朱温听出了他的怨气,正要再说些什么,谢瞳笑呵呵地走上前来说:“官府不给钱,我们给。 你收拾一下,算算这些兵器值多少钱,我们保证一文不少。”
那大汉愣了一下,抬头看看两人,似乎看出了些门道,古铜色的四方脸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又不动声色地说:“官府征用的东西,谁敢乱卖,除非是不要命了。 不卖,不卖,你们到别处去买吧。”
谢瞳从袖筒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拾起炭块压在旁边的桌子上:“东西贵贱,买卖成败,全在于人掌握。 卖与不卖,你再合计合计,要是决定卖了,就按照纸上的地址送过去,保证叫你满意就是。”说着拉一把朱温,两人走出门外。
那个打铁的大汉正是号称“王铁枪”的王彦章,他外表粗犷,其实内心一向精细,又读过不少历史和兵法之类的书,比一般文士还要精明。他刚才就感觉出了这两个人的异样,加之义军和官兵作战情况的传闻,他在心里已经猜出了十之七八。 等两人走了,王彦章打开纸片一看,上边写着:“人生短短几十秋,岂可无为到白头? 若是早日得醒悟,必定功成封列侯。 周王亲推太公车,玄德三顾诸葛留。 天下苍生望穿眼,大好时机不再有。”下边有小字写着:“时局紧迫,不能效仿当年贤人志士,若壮士有意,可速往北门城外三十里山林中会合,稍迟则开拔他处,失之交臂。 切切。”
王彦章拧着眉头陷入沉思,沉闷地叹一口气,把纸片再看一遍,然后丢进了熊熊的炭火之中。
谢瞳拉着朱温走出铁匠铺,匆匆忙忙地往城外赶。 朱温不解地边走边问:“军师,咱们来请王铁枪,还没让人家知道咱是谁呢,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跑一趟吗!”
“将军不必担心,”谢瞳满有把握地看看四周,“王彦章非比一般武夫,可以说是百世一出的将才,此人久有雄才大略,只需轻轻点透这层窗纸就可以了,多说反而显得咱们底气不足。 我来时就写好了一封简略书信,压在了他的桌上。 我在信中晓以利害激以大志,他必定会主动投奔将军。 咱们赶紧回去调动兵马,只等他兄弟过来,就可以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朱温钦佩地点点头,心想读书人的道道还真不少,以后有像样的读书人,也得想法子留在身边,说不定会有大用处。
正如谢瞳所预料的,第二天一大早,山林中的义军刚吃过早饭,就有兵丁报告,说山下有两个推车的大汉,不知车上装的什么东西,他们声称受将军邀请来见将军。 “王家兄弟来了!”朱温赶忙招呼谢瞳、张全义和军中将领,小跑着下山迎接。 昨天铁匠铺里光线昏暗,没看清楚王彦章的模样,现在看去,身材比自己高出足有两头,黄白面色中透着豪情,浓眉大眼却并不让人感觉粗鲁,反倒有几分书卷气息,比印象中更加威猛雄壮,也更印证了谢瞳对他的评价。 站在旁边推车的那个大汉,肤色略黑,和王彦章有些相像,只是脸上多了络腮胡子,不用说,一定是谢瞳说过的王铁枪弟弟王彦童了。
大家一见面都感到分外亲切和激动。 王彦章兄弟屈膝跪倒要叩拜朱温,朱温忙双手将兄弟俩拉起来,一手一个拉住两人,哈哈大笑说:“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何必见面就这么多礼数,反倒显得见外了!走,先喝酒吃肉去!”
有了王家兄弟的成功加入,义军不但力量上增强了许多,更重要的是士气猛然增高。 朱温趁热打铁,休整一天,第二天天不亮时分,就率兵对营州发起突袭。 义军悄悄摸到城墙脚下时,营州守将夏侯逵才得到消息,慌忙列队出城迎战。 王彦章初来乍到,正要在朱温等人面前露上一手,也不枉了人家如此器重,所以看到对方将领夏侯逵刚一出城,王彦章就挥动铁枪催马冲了上去,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已经手起枪到,夏侯逵栽倒在马下一命呜呼。 没了主将,官兵顿时炸了锅般四散逃窜,义军趁势掩杀,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占领了营州城。
“这仗说难打也难打,打对了倒也不难。”朱温满心欢喜,似乎看到一条通天坦途在眼前徐徐铺开,他乐呵呵地传令,在营州抓紧招兵买马扩充力量,要大干一场!
南下的黄巢虽然取得重大胜利,占领福州这座大城,但日子却反倒没有朱温过得舒坦。 黄巢手下号称数十万的精兵强将,绝大多数是从北方带过去的,他们完全不能适应福建这边潮湿闷热的天气,加之连年战乱,暴露野外的无主尸骨日益增多,以至瘟疫蔓延,军中患上各种疾病的人越来越多,严重影响了战斗实力。
在这种情况下,军师尚让建议说:“主公,我们义军本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南下这么长时间了,难免水土不服。 而南方降卒又靠不住,不敢实打实指望。 我看,不如还是北上,北方才是我们成就大业的根基,还是在那里谋图攻破京城为上策。”
黄巢正为军队几乎陷于瘫痪而忧心忡忡,尚让的建议正中下怀,当下点头称是:“军师说得对,在这里好比蛟龙出水,总感觉底虚。 还是北上的好,北上以后,可以先攻取洛阳,再占领长安,把狗皇帝赶下宝座,为天下苍生出一口恶气!”
说干就干,黄巢立刻改变策略,主动放弃福州,任命张归霸为先锋,尚让断后,自己居中指挥,大军北上江陵,接连攻破襄阳和荆门,从采石这个地方横渡长江,转战杀回河南。 一回到老家,许多人的病不治自愈,士气也再度高涨,义军威力大震,连续打败各路官兵,兵锋直指洛阳。
洛阳是唐代的东都,其地位仅次于长安,如果东都沦陷,也就意味着国家亡了半边。 此刻已经逐渐长大懂事的唐僖宗李俨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连忙找来主心骨田令孜。 这么多年来,朝廷大小事情都是田令孜当家做主,如今当家当到这种地步,总得想个法子收拾残局吧? 不料田令孜对内排挤倾轧同僚是内行,对外如何抗争却是外行,当下也脸色煞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右仆射王铎出主意说,朝廷眼下最缺乏的不是兵力,而是调不动兵马,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不服从朝廷调遣,所以才让贼兵得以四下横行。 如今能指挥动的,只有已经调任为淮南节度使的高骈了,他上次虽然在福州吃了大败仗,但实力尚存,应当赶紧下令让他北进,抵御黄巢护卫朝廷。 唐僖宗和田令孜也是病急见药先尝一尝,立刻按王铎说的,颁布诏令,调遣高骈的人马北上对抗黄巢。
殊不料在保存实力上,所有节度使都是一样,比鬼还精明。 高骈并不傻,他对时局看得很清楚。 接到皇上的诏书,高骈冷笑着对心腹将领们说:“朝廷也是扯淡,吃柿子专拣软的捏! 我老高如今独揽东南半壁江山,纵然北上灭了黄巢,朝廷也给不了咱们什么好处,倒落个叫人家猜忌,哪里比得上在这里自得其乐,看他们闹腾到何种地步,咱再顺水推舟想对策!”众将领当然乐得清闲,一致赞同。 于是高骈也和其他割据势力一样,找出各种理由应付朝廷,就是按兵不动。
朝廷中有兵力的将领要保存自己的实力,黄巢自然就有许多空隙可钻,数十万义军如入无人之境,在河南平原上往来驰骋,所向披靡。 没过几天,便逼近大唐东都洛阳城下。 洛阳留守大将刘允章早在黄巢到来之前就对局势探听清楚,他知道,洛阳不同于西京长安,洛阳地处平原,四面无险可守,在各方面兵力希图自保的情况下,死守只能把自己推向死路,而献城投降,倒还有几许生机。 “管他呢,朝廷不昏庸,贼兵能闹腾到这么大? 既然朝廷昏庸,我又何必愚忠?”刘允章轻易给自己找好理由,大开城门,恭迎黄巢大军。 被朝廷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洛阳百姓,人人喜笑颜开,家家敲锣打鼓张灯结彩,都觉得这下好了,改天换地,往后要有好日子过了。 黄巢倒也没让大家失望,进城之初就四处张贴告示约法三章,严格约束军队,不许搅扰平民,同时开仓放粮赈济穷困。
在洛阳休整几天后,黄巢听从尚让的建议,没多耽搁便发兵潼关,向长安进军,不给朝廷以喘息的机会。 黄巢同时传令占据在营州的朱温,迅速进入河南,攻取同州等战略要地,以策应主力西进。
东都洛阳轻易丢失,贼兵正急速向潼关防线发起进攻。 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唐僖宗略显稚嫩而消瘦的脸上除了惊讶就是恐惧,他坐在龙椅之上屁股来回挪动,一遍又一遍地问身旁的田令孜和阶下站立的大臣:“怎么办? 你们倒是赶紧说说,到底该怎么办?”
大家面面相觑,大殿上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一个黄门郎脚步急促地来到大门外侧,跪倒叩头,大声禀报:“启禀陛下,最新战报。 奉命守卫潼关的神策军统领张承范、齐克让,与贼兵交战失利,副将宋真战死,大将李茂被贼将葛从周生擒,张承范和齐克让弃关而逃,至今下落不明。贼兵现已经越过潼关天险,距离长安不远了,望陛下速做安排!”
“啊?”唐僖宗险些从龙椅上跌落下来,他两手挥舞着似乎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快说啊! 莫非都等着投降贼兵? 朕待你们……”
见皇上真是急到火烧眉毛,身为文臣之首的王铎不得不站出来,斟词酌句地说:“陛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是息事宁人了。 黄巢他起兵造反图的是什么,无外乎做官发财而已。 陛下可投其所好,加封他为天平节度使,准其带领部下前去赴任。 这样,暂时解除眼前危局,再徐徐图谋。”
田令孜坐在唐僖宗旁边,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点点头:“唔,这样也好,先试上一试,不行的话,老夫还有办法。”
只要不沦为阶下囚,唐僖宗当然怎么都愿意。 他立刻派天官使臣带诏书前去黄巢营寨中,企图通过封官许愿来解决燃眉之急。 但他没有想到,黄巢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初刚起兵时的心态了,他知道自己此刻完全有取大唐而代之的本钱,一个节度使当然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反倒有几分哄小孩子的味道。 当着使臣的面,黄巢怒气冲天地把诏书扯成碎片,狠狠摔在使臣脸上:“本将军正因为朝廷昏庸残害百姓才起兵,岂肯做他的狗官? 真是笑话! 去,告诉李俨和田令孜那个老阉狗,十天之内不来投降,大军就踏平长安送他去见他的狗屁先帝!”
斩钉截铁的话语虽然没能原封不动地传到唐僖宗耳中,但陡然严峻的局面已经让朝廷濒临崩溃。 唐僖宗脸色灰白地拉住田令孜:“公公,前几天你说还有良策,赶紧说出来听听。”
田令孜也是掩饰不住地恐慌,但仍尽量显得胸有成竹地说:“当年安史之乱,先帝驾幸西蜀,然后诏令天下,最终渡过难关。 自古无例不可兴,有例不可灭,陛下何不效仿先帝,驾临西蜀以躲避贼人兵锋? 蜀地物产丰美,退可自得其乐,进可夺回天下,可谓是最好的缓兵之策呀!”
唐僖宗倒没想什么进退,只要能逃避了眼前被捉拿杀头的危险,能远远地离开这帮杀人恶魔,他当然非常乐意。 尽管有部分大臣持反对意见,唐僖宗也顾不上理会,命人赶紧收拾行装,带上嫔妃和宗族近臣好几百人,在神策军的护卫下,半夜时分匆匆离开长安,向西川方向逃奔。
黄巢大军浩浩荡荡绵延几十里地,沿途之上再无对手。 军师尚让每到一地都令人四处张贴告示,告诉当地百姓和大小官吏,黄大帅起兵,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会像李唐朝廷那样残害虐待臣民,大军所过之处,谁也不用害怕,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就不会受到伤害。 这个安民告示果然起到了安定人心的效果,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就顺利地进入到大唐的核心——都城长安。
直到义军先锋部队进到城中之后,大臣们才惊讶地获悉,原来皇上和田公公早就卷起细软逃走了。 没了皇上的大臣,当然就很容易把黄巢看作是新的皇上。 大唐朝廷中那些没来得及追随唐僖宗逃走的各级官员,连同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土豪士绅,他们披红挂绿,吹吹打打,出城迎接义军一直迎到灞上。 黄巢在一片“万岁”的欢呼声中,坐上这帮人弄来的御用金辇,换上一身杏黄色的细鳞金甲,兴冲冲而豪气万丈地进入大唐都城长安。 金辇一直来到宫城内太极殿前才停下,众将领和那些旧臣子簇拥着黄巢端坐在高台之上的龙椅上,然后大家山呼朝拜,高喊万岁。 这样的礼仪,对于刚打下天下的义军将领来说还有些陌生,不大自然,但对于这些旧臣来说则轻车熟路,虽说朝拜的主子换了,但只要能继续以前的生活,拜谁不是拜,没什么区别。
然而黄巢让他们或多或少地失望了。 黄巢趁着这股热烈的气势,水到渠成地成了天子,定国号为齐,改年号为金统,封妻子曹氏为皇后,册立儿子黄球为太子。 身边将领,根据功劳大小和关系远近,也都一一封赏。 封尚让为太尉、尚书令,葛从周为大都督,孟绝海为龙骧将军,邓天王为骠骑将军,其余人则依次顺延下去。 但是旧臣被封赏的却是非常之少,不仅不加封赏,而且以前对朝廷“狗官”的敌视心态仍没有消除,对他们格外鄙视。 这让李唐留下的旧臣们后悔不迭。 不过噩运还在后边。驻扎在长安城的义军兵将,最初还能遵命不惹事生非,但没过几天,大家都按捺不住了,老子拎着脑袋从河南打到长安,图了个啥,不升官不发财,你当老子是傻二爷呀? 抢! 于是长安大乱,城内的豪强旧官,很快被洗劫一空,义军还美其名曰“淘物”。 他们在淘物的时候,难免要与豪强们发生冲突,义军大开杀戒,乱杀一通,罪有应得者和不该死的,都死的不在少数。 就连没逃出长安城的大唐皇家宗室,也大多死于抢劫滥杀。这些消息接二连三地传进黄巢耳中,他也并未在意,弟兄们的心思他也有,谁说谁去? 并且他已经在含元殿正式登基称帝,捞取了最大的好处,去号令别人别捞好处难免心虚。 况且,他还占用了唐僖宗留下的数不胜数的美貌嫔妃,连原来皇室的公主只要有几分姿色的,也都揽在怀中咂摸一下滋味,这样一来更顾不上约束部下了。 于是长安城就成了大唐朝廷中达官贵人的地狱和噩梦。
在田令孜的引导下,唐僖宗拖家带口跌跌撞撞地逃往西川。 大队人马行至骆谷这个地方的时候,突然发现前边烟尘四起,分明是有军队迎面冲过来。 坏了,一定是贼兵在此设有埋伏! 众人禁不住失声惊叫,唐僖宗更是瘫软在车辇上神情恍惚。
等看清对面的装束和面孔之后,众人的惊叫随即变作了欢呼。 原来是凤翔节度使郑畋闻听消息赶来接驾了。 郑畋把唐僖宗接到营寨中安顿好,力主皇上留在这里,就近指挥各路兵马对抗黄巢。 但唐僖宗心有余悸,而田令孜老家在成都,更是急于回去。 郑畋好说歹说,最后终于征得两人同意,暂时停留在凤翔小住几日作为抵御敌兵的一块招牌,要是一旦失利,郑畋必须全力护送他们入川。 有了皇帝在身边,也就容易鼓舞士气,郑畋开始踌躇满志地调遣手下的一万多人马,积极做好战斗准备。
黄巢在宫中左搂右抱,昏天黑地地尽情抛洒雨露,一直折腾到精疲力竭才缓过一口气,想起了正事。 光顾上招惹唐僖宗留下的花草了,他本人并未被擒,也就是说,李唐江山并没有彻底完蛋,谁最终安坐皇位还在两可。 这还了得? 醒过神来的黄巢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命令尚让为领兵大元帅,任命杨能、林言等人为大将,率领五万精兵即日起程,务必追杀唐僖宗于半途之上。
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大家都还在寻欢作乐的兴头上,尽管满腹的不乐意,但君令难违,为了将来更长久的享乐,大家还是怏怏不乐地出发了。
接到战报,郑畋不敢懈怠,联合泾原节度使程宗楚和朔方节度使唐弘夫合力抵挡。 在郑畋的提议下,选定龙尾陂为阻击地点,这里地势险要,两边高山耸立,中间只有一条狭谷可以通过,一旦敌人进入到这里,就如同猪羊进了屠场,毫无侥幸可言。
尚让率领义军精锐沿途追赶唐僖宗行踪,很快便进入到凤翔地界。据打探消息的人禀报说,唐僖宗就驻扎在这里,看来一场决定性的大战很快就要开始了。 不过,尚让并不特别在意,在他的印象中,官兵已成惊弓之鸟,逃命尚且唯恐来不及,哪里还谈得上用心交战? 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先锋官霍存大败官兵将领程宗楚,残余敌兵正在向龙尾陂败退。锦上添花的一笔似乎更加印证了尚让的想法,以至于他根本不屑于去怀疑这是敌人的诱兵之计。 “传我命令,全队冲锋,立刻进军龙尾陂,活捉狗皇帝李俨!”尚让豪气万丈地挥动宝剑,战鼓顿时激烈敲响,黄土在急促的马蹄和士兵脚下跳跃,化作浑黄色烟尘遮天蔽日,一直进入到龙尾陂深处崎岖蜿蜒的小路上,才不得已慢了下来。
“太尉,此处山高林密,两侧悬崖高耸,会不会……有埋伏?”将军林言走在尚让身边,不住地仰头张望,终于忍不住,吞吞吐吐说出心中的担忧。
最初的狂妄豪情消退下去,尚让也冷静下来,他仔细查看一下周围的地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头顶一阵锣鼓喧天,伴随着呐喊声,两侧山顶之上涌现出无数官兵。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巨石、檑木、火把连同利箭如雨点般砸落下来。 义军身处狭窄的山谷缝隙中,连个躲藏的地方也没有,龙尾陂顿时成为义军毙命的屠宰场,片刻工夫便惨死大半,到处是飞溅的血肉和凄厉的呼号。 尚让在众兵将的保护下,掉头往回跑,拼死跑出峡谷,又被埋伏在谷口的唐弘夫追杀一阵,等到逃脱时,身边的兵将已是寥寥无几。
出乎意料的一场大胜,从唐僖宗到文武官员再到各地的节度使,都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大家分明看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唐江山虽然没落,但最终倒霉的,很可能是眼下声势震天的逆贼黄巢。 田令孜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他立刻鼓动唐僖宗趁热打铁,发布诏令,号令天下节度使迅速发兵讨贼,凡勤王兵马一律重赏。 诏令四散发出后,果真有所反响,不断有各地兵马赶到凤翔和长安附近,协助郑畋进攻义军。 大唐反败为胜的气象似乎越来越明显。 不过,唐僖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勤王诏书无意中催生了江南格局的变化。
江南的浙东节度使名叫刘汉宏,他接到勤王诏书之后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刘汉宏盘算,如今大江南北一片混乱,朝廷和黄巢到底鹿死谁手还很不明朗,在这种情况下,最要紧的是扩大地盘扩充实力,只要手握重兵,就是一家老小安身立命的最好本钱。 想到扩大地盘,他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向位于浙西的杭州,要是把杭州收归己有,那整个江浙就全是自己的了,将来的荣华富贵自然也就不在话下。 于是他找来弟弟刘汉宥商议说:“我想趁着响应皇上勤王的机会,假装北上,借道杭州,然后趁其不备,攻占了它,进而把整个江浙地区抓在手中。 要是黄巢最终取胜,我们手中有兵有地盘,投降过去,仍不失做个诸侯。 要是朝廷反败为胜,反正我们已经做出勤王的姿态,仍然可以……”
话未说完,刘汉宥已经明白意思,当即拍手同意:“哥哥高明,身处乱世能如哥哥这般左右逢源,不富贵才怪呢! 我愿意为先锋,前边开路!”
镇守杭州的杭州刺史董昌,接到刘汉宏要借道杭州北上勤王的书信,立刻猜度出他的真实用意。 董昌身边有个兵马使名叫钱镠,一向足智多谋善于谋划,董昌忙把他叫来商议。 钱镠听了事情的经过,立刻摆着手说:“刺史大人万不可被其迷惑,刘汉宏假借讨伐黄巢,实际上要吞并杭州拥兵自重。 大人应当从速组织兵力,不使刘汉宏跨过钱塘江。”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具美说到我心里去了。”董昌赞赏地拍拍钱镠的肩膀,叫着他的字说,“那我就委任你为大将,率领一万精兵抵挡刘汉宥!”
钱镠当即答应,带领兵马驻扎在钱塘江畔,准备作战。 而此刻刘汉宥已经把大小战船集结到大江的另一边,各类战船一字排开,如同高低起伏的山岭,很是威猛。 面对强敌,钱镠知道硬拼肯定不行,可是怎样巧妙地克敌制胜呢? 他一直想不出什么办法。 正好第二天赶上大雾,江面上烟雾弥漫,相隔不到一条船的距离,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黄昏时分,在江边巡逻的钱镠望着一片白茫茫的江面,忽然心头一动,大声喝令:“快,集结战船,准备过江杀敌!”
当钱镠率领全部战船悄悄离开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大家只能依据经验来辨别方向,向着正前方的敌营悄无声息地逼近。 由于江水流速比较湍急,哗啦啦的声音把船桨击水的动静完全淹没,当钱镠带兵接近敌船跟前时,刘汉宥竟然丝毫没感觉到异常。 钱镠率兵悄悄上岸,在昏黑中点起火把,相互呼应着杀进刘汉宥大营。 刘家兵将正准备早早安歇,忽然喊杀声震天,顿时乱了手脚,弄不明白敌人到底有多少,从哪个方向进攻而来,大家惊慌失措,本能地向后逃窜。 钱镠则趁势猛攻猛杀,半夜下来,除刘汉宥带领少数兵将逃脱,其余绝大多数或散或降,粮草辎重则全部被拉到杭州,钱镠初战就获得全面胜利。
刘汉宥逃回去后不敢说自己是疏于防范遭到惨败,而是一味推说是兵力太少。 刘汉宏当然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当即发动全部兵力,大约有七万人马,亲自挂帅,仍任命刘汉宥为先锋,浩浩荡荡杀向杭州。 由于有了上次在江岸被袭击的教训,刘汉宏命令稍微后退,在距离钱塘江东岸十里多地的地方驻扎营寨,准备过江。
杭州刺史董昌闻听消息,忙调兵遣将,把手中所有兵力共两万多人马,全部集结到钱塘江西岸,同时一再催促钱镠,赶紧拿出一个万全的退敌之策。 钱镠在江边巡视几次,终于满脸喜色地对董昌说:“刺史大人,上次我们借助大雾偷袭得手,这等事情只能侥幸成功一次,却不能故伎重演,因为敌人已经有了防范。 不过,他们的防范却给咱们提供了另一个机会。 大人请看,刘汉宏唯恐再遭偷袭,把营寨安扎在距离江岸十多里外,昔日楚霸王破釜沉舟的好戏可以再展示一次了!”董昌目前把钱镠看成济世的菩萨,当然言听计从,于是把兵马全交付给钱镠,让他见机行事。
钱镠立刻传令下去,两万兵马留一半守候,另一半随自己火速过江杀敌! 顿时江面上千帆并立,钱镠指挥战舰,顺着风向迅即冲向对岸。刘汉宏闻听战报,犹豫片刻对众将领说:“钱镠这小子诡计多端,上次趁着大雾偷袭,这回又不知弄什么把戏。 不用管他,横竖是我们兵力占绝对优势,等他上岸后,前有重兵后是大江,叫他死得好看!”
正是刘汉宏怀揣着这层想法,钱镠大军得以顺利登岸,并迅速排列好阵势,并当着大家的面命人凿沉战船。 正在这时,刘汉宏率领大队人马冲杀过来。 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钱镠大声疾呼:“大家都看见了,如今我们已经是无路可退,只有奋力冲杀,尚有一线活路。 敌军一路奔跑,必定队列松动,虽然人多,也不顶用。 要活命的随我冲上去杀敌!”
一系列动作果然起到效果,士兵们知道不杀退敌兵,不是战死就是淹死,所以格外拼命卖力。 刘汉宏本来自恃兵力众多,志在必得,不料对方这么凶猛,刘家兵马一时竟然被冲乱了阵脚。 阵脚一乱,便有人情不自禁地想往后退,钱镠边冲杀边大喊:“敌人败了,快追杀啊!”钱镠身边的将士见状,也跟着喊叫。
两军交战,气势最为重要。 听到喊叫声,刘家人马果然上当,他们以为又和上次一样,便真的随着喊声向后退却。 兵败如山倒,任刘汉宏再跳着脚骂娘,再挥舞宝剑杀掉逃跑的士兵,都无济于事,末了刘汉宏也只得跟着四散败逃,不然就得被人马踩成肉饼。 还是刘汉宥有上次逃跑的经验,人喊马嘶中命令大家,赶紧把钱粮辎重等物件丢在路上,逃命要紧。 钱镠的浙西兵卒追杀途中被这些东西绊腿,要停下来清理,这才给了刘汉宏逃脱的时间。
一个多时辰的恶战,刘汉宥等所有重要将领都死于乱兵,刘汉宏独身逃到半途,见大势已去,多年积累的本钱全部耗尽,心灰意冷中拔剑自刎了。 如此一来,刘家兄弟没能实现独霸江浙的野心,倒给董昌做了一锅现成好饭,江浙十三州统归在了他的名下。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其中全部得力于钱镠的智勇和谋略,钱镠一时成了董昌身边最得力的红人,同时也掌握了实际兵权,为他以后大展宏图,奠定了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