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腓特烈大帝与约瑟夫二世 18世纪的战争与外交
1.11.1 詹姆斯·哈里斯对腓特烈大帝及其继任者的性格描写
詹姆斯·哈里斯对腓特烈大帝及其继任者的性格描写

1776年3月18日,星期一,柏林

詹姆斯·哈里斯致亨利·霍华德

奥古斯特·威廉

自即位以来,一个基本原则似乎一直在左右着腓特烈大帝的行为,即人类尤其是注定要归他统治的那些人,只是用来向他臣服和满足他意愿的生物。他可以利用这些生物来做各种事情,以达到他扩大权力和扩张领土的目的。带着这种原则,他从来不会和任何一位大臣商讨任何问题。相反,腓特烈大帝只依靠他的判断行事。与其说他认为这些大臣的能力不行,不如说他一直怀有很强的戒备心,那就是如果他不再将这些大臣当作简单的工具来使用,那么这些人迟早就会生出他们的想法。到那时,这些大臣就不会仅仅满足于当他的附庸,而会开始想成为能够做决策的那个人了。为保证独裁统治不受威胁,腓特烈大帝必须做到不为任何怜悯和懊悔的情绪所困,同时确保不能有任何宗教方面的想法和道德上的顾忌。因此,在精神领域,腓特烈大帝用迷信代替了宗教,并用法语中一种叫“感情”的东西来弥补他在道德上的缺失。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既有野蛮的一面又有人道的一面,而这种混杂的人格特质正是他性格的一个标志性特征。我曾看见腓特烈大帝在读悲剧作品时潸然泪下。我还知道他曾对一只患病的灰色猎犬关怀备至,就好似一位慈母在照顾她最心爱的孩子。然而,照顾完猎犬后的第二天,他就命令军队摧毁了一个省。他也曾反复无常地变更税收的数目,将某地的百姓折磨得苦不堪言。甚至即便在弟弟奥古斯特·威廉[1]病重期间,腓特烈大帝也仍然在表达对他的不满。他一直在精神上折磨这位病人,最终加速了他的死亡。然而,腓特烈大帝又绝对不是嗜血成性的人,除非罪大恶极,他很少判处罪犯死刑。然而,在上一场战役[2]中,他又向军医们秘密下令,称宁愿让伤员承受死亡的风险,也尽量不要为他们截肢。为此,军中伤残人员的数目增加了不少。腓特烈大帝非常清楚他需要什么。一到需要的时候,他就会将所有情感放在一边。于己,他常常表现出善良、仁慈和友好的品质,这也确实是他真实的一面。然而,一旦披上帝王的外衣,他就纷纷弃这些品质而去。他独自前行,为所到之处带去不幸和灾难。同样,他还将这套有误的准则运用到国家和政府中。因此,我们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将一大笔财宝闲置在金库中正是导致他的王国陷入贫困的缘由。没有互惠原则作为保障,贸易活动就不可能长久进行下去。垄断和特权会阻碍良性竞争,并使工业发展陷入停滞。简而言之,对于一位君主而言,国民生活富足安逸才是真正的财富。然而,腓特烈大帝的这些错误犯得越严重,人民受的苦就越深。他的显赫地位基本不会动摇。他虽然在一些方面做得确实不好,但总能在需要的时候坚定意志并设下巧妙的计策,再加上有非凡的天资相助,结果就是,凡是他尝试过的重大举措几乎都取得了成功。我们曾目睹他结束了一场几乎囊括欧洲所有列强的战争,并成功在和约中获利。从此,普鲁士王国在欧洲占据了支配地位。他的主要对手也被他当作棋子,并帮他实现了一个又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大幅攀升的税额和庞大的普鲁士王国军队,以及他在欧洲占据的绝佳优势地位,具备这些条件的普鲁士王国势必在未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从父亲腓特烈·威廉一世那里,他继承了一千三百万克朗的财政税收和价值一千六百万克朗的财富,以及一支五万人——实际有将近十万人的军队。与此同时,父亲没给他留下任何债务。这在当时算是一项非常突出的经济上的成就了。如今,他又新增了两千一百万克朗的收入。腓特烈大帝金库中的数目至少是父亲腓特烈·威廉一世在位时的三倍多。他还拥有约二十万人的兵力。毫无疑问,在很大程度上,能拥有这种数量的财富要归功于他卓越的才华。但我认为,从他的子民身上,我们或许还可以找到另一番解释。总的来说,他的这些子民贫穷、虚荣、无知又没有原则。看到君主是那样伟大,他们就感到自己也是伟大的了。愚昧无知的心灵孕育不出一点有关自由和反抗的意识。他们缺乏原则意识,随时能被当作工具来执行上面颁布的任何命令,并且根本不考虑这些命令本身是否存在问题。腓特烈大帝很清楚该怎样利用这一点。他和他的子民保持着极远的距离,结果就是他对这些人说一句话或者露出一个微笑,这些人就感觉得到了莫大的恩惠。此外,他从不奖赏这些人,他要让这些子民相信他们不值得任何奖赏。腓特烈大帝与生俱来的优越天资和他长久以来的卓越功绩,都已经使他成为子民眼中神一般的存在。因此,虽然受着铁腕统治的压迫,但很少有人表达不满,更没有人敢抱怨。即便当他褪掉君主的外衣,沉浸在他人难以想象的声色犬马之中时,他也依然保持着极其清醒的头脑,决不容许自己沦为这些放纵行为的奴隶,并避免让陪他享乐的人在日后影响到他。对于陪他享乐的那些人,他奖励了其中的个别人,命令少数人卷铺盖走人,剩下的大多数人则原封未动。之前什么样,后来也是什么样。说了这么多,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事实或许也就变得好理解了一些,即为什么统治着这样一批人的一位统治者竟能取得如此巨大的荣耀——事实上,无论是从地理位置,或者气候,还是从土壤条件来讲,普鲁士王国在欧洲都只能排到第二等的位置。但不难预见的是,随着君主的新旧更替,这个国家的实力也会大大削减。鉴于这一天的到来已经不远,请允许我再耽搁诸位一些时间,来谈论一番这个国家的未来。

此前,我已经向诸位分析过普鲁士王国王储——未来的国王腓特烈·威廉二世的性格,因此我对接下来要做的判断很自信。我要说的是,腓特烈·威廉二世作为王储时所秉持的生活作风在他成为真正的国王以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此外,腓特烈·威廉二世既不会是一个活跃的专制君主,也不会是一个思想虔诚的人。他的本职工作在他眼中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差事。差事以外,他会热衷追求享乐。人们已经意识到,国家到了一个转折点。自从腓特烈大帝的病情显露出愈发严重的迹象,人们就开始变得骚动起来。无足轻重的小议员们无不盼望在新君主上台后能谋取一个好职位。然而,这些小议员并不擅于开动脑筋,也没养成做决策的习惯。因此,他们在策划宫廷阴谋和组建各种小集团等方面显得非常笨拙。这些小议员既想向王储献殷勤,又唯恐国王不悦。但都到这个地步了,如果还事事以国王为重,那对王储来说又是一种冒犯。种种顾虑让这些人不知如何是好。

整体而言,这些期望成为并且也确实有可能成为新一届大臣的人,大致可以分成三大类。为首的是亨利亲王和鲁赫家族的人,以及腓特烈大帝的几名宠臣。这些宠臣除了肤色白皙和善良老实,一无是处。其次是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先生,他现在是一名工作勤勉并且头脑理智的外交部大臣。然后是舒伦伯勒先生,此人掌管着银行方面的事务,是个多面手。第三类就是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先生和舒伦伯勒先生的家属们了。最有可能上任的人其实是那些自认为是腓特烈·威廉二世所看重的人,虽然他们无论如何也归不到这一范畴里面。在这些人当中,为首的是亚历山大·格奥尔格·冯·洪堡[3]。他之前当过盟军代表,后来当过伊丽莎白公主[4]的管家,目前在什切青工作。此人通情达理,并且性格很好。腓特烈·威廉二世对他非常友善,因为他曾经协助腓特烈·威廉二世处理过财政方面的事务。不久前被腓特烈大帝免去了贸易部大臣职务的朱利叶斯·奥古斯特·冯·德·霍斯特[5]是个敢于创新的人,虽然平常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但毫无远见卓识。此外,还有一众年轻官员。这些人平常的工作就是陪着腓特烈大帝享乐,他们对宫廷大臣这个职务并无多大兴趣,头脑中想的只是这个职务能给他们带来的名号、勋章和养老金。

伊丽莎白公主

什切青

可以预见的是,普鲁士王国要么即将拥有一批由上述人员组成的领导班子,要么即将由腓特烈·威廉二世统治。这两种情况的本质区别就在于,在第一种情况下,普鲁士王国政府将由新一批大臣接管。这些大臣必然带有各自的见解,身后还牵扯到各种亲戚关系。这就会导致行政决策不可避免地朝各种方向倾斜。在第二种情况下,普鲁士王国政府将交由一位年轻的国王管理。这位国王没有经受过任何风吹浪打,谁都不知道他能否成为一个称职的君主。在欧洲,他没有任何声望,只以那些娱乐消遣的事迹闻名。之前,伟大的普鲁士王国令所有邻国为之胆寒,其盟友几乎是所有国家争相讨好的对象。然而,一旦上述两种情况发生,这些荣耀就将成为过往。未来几年中,这个国家的势头会渐渐变弱,直至失去欧洲列强的地位,成为欧洲所有国家中的一个普通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