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腓特烈大帝与约瑟夫二世 18世纪的战争与外交
1.7.2 第2节 腓特烈大帝
第2节 腓特烈大帝

是谁,将命运踩在脚下,拿起武器,成为武力的主人。

——克里斯托弗·马洛《帖木儿大帝》

1777年的最后两周,整个欧洲的目光一直聚焦在慕尼黑。1778年的前两周,这些目光又密切关注着维也纳。1778年1月,人们终于将注意力转向柏林。只要腓特烈大帝不采取行动,且约瑟夫二世还没有得到巴伐利亚公国,人们的神经就一刻也不会放松。一个月以来,整个欧洲都屏住呼吸,等待冷酷的普鲁士王国国王腓特烈大帝做出决定。此时的休·艾利奥特是大不列颠王国驻柏林大使,正是他的信向我们详细展示了柏林方面的情况。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危险的局势简直令人窒息。人们紧张地留意着这位老国王的言行举止。流言一阵比一阵夸张。士兵们在波茨坦的阅兵场上来来回回地操练。1778年1月17日,休·艾利奥特汇报道,腓特烈大帝“情绪高涨到了一种反常的地步”。当时,奥地利大公国的军队刚刚抵达巴伐利亚公国。腓特烈大帝这么激动是不是因为这位年迈的英雄嗅到了战争的气息,而随着危险的靠近,他的精神也振奋起来了呢?休·艾利奥特的解释颇无新意:“不少人将他这种反常表现归结于掺了过量香料的葡萄酒!这是腓特烈大帝用来治疗痛风的药。”[16]然而,这味药并未起到什么作用。也许正是因为这味药,腓特烈大帝的痛风发作了。病情变得很严重,人们一度以为他的生命会面临危险。然而,这一次,巴伐利亚公国的命运并不掌握在医生手里——腓特烈大帝非常鄙视医生,经常将他们拒之门外——而是取决于这位年事已高的男人的身体状况。好在危险过去了,腓特烈大帝恢复了健康,开始指派大臣们研究奥地利大公国提出的种种主张。1778年2月3日,休·艾利奥特推测——鲜有外交秘密能瞒过这个人——此举是腓特烈大帝“打算在春天亲自上阵”的信号。但休·艾利奥特还不能确定腓特烈大帝是真的打算攻打奥地利大公国,还是仅仅“要拿一块邻边的土地作为补偿”。

凭借老练的外交手腕,休·艾利奥特看穿了腓特烈大帝的计谋。而对于休·艾利奥特所代表的国家,腓特烈大帝一直怀恨在心,因为大不列颠王国曾在1762年抛弃了普鲁士王国。暗地里,腓特烈大帝一直在设法说服法兰西王国支持美洲殖民地的暴乱。来自美洲殖民地的外交代表威廉·李[17]已经为此来到柏林。新上任的大不列颠王国大使休·艾利奥特面临着空前不利的情况。然而,马克西米利安三世·约瑟夫驾崩后,休·艾利奥特再次将不利情况为己所用,使腓特烈大帝不得不依靠大不列颠王国才能实现他在神圣罗马帝国的种种计划。遭到腓特烈大帝的冷遇后,休·艾利奥特申请休假。这个请求一提出,亨利亲王——腓特烈大帝的弟弟便立刻前来拜访休·艾利奥特。亨利亲王虽然对休·艾利奥特大加夸赞,但也说出了他这番恭维的原因,他担心休·艾利奥特要求休假这一举动带有一去不返的意思。休·艾利奥特提到了腓特烈大帝那副冷淡的样子。对此,亨利亲王向休·艾利奥特辩解道,“腓特烈大帝之前一直都很热情”。看到休·艾利奥特还是坚持要走,亨利亲王试图缓和局面。他向休·艾利奥特解释道,腓特烈大帝的冷淡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大不列颠王国1763年打破和平局面的行为。休·艾利奥特说,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只在历史课上听过这些事情。查尔斯·威廉·斐迪南[18]是最受腓特烈大帝赏识的人之一。休·艾利奥特对此人使用了更加激烈的言辞。他说,现在来了一个造反派的代表——威廉·李,这是“让人无法忍受的”……[19]休·艾利奥特将话说得很重,因为他了解腓特烈大帝身边的人。他知道,在腓特烈大帝面前妥协让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腓特烈大帝生就一副臭脾气,决不会搭理那些委曲求全的人。反之,如果你勇敢地站出来并大声表达自己的主张,那他就会把你的意见放在心上。到了1778年2月12日,腓特烈大帝已经看明白了局势。法兰西王国不会出手干涉奥地利大公国了。但在整起巴伐利亚公国事件当中,大不列颠王国的友谊对于普鲁士王国而言是一笔重要财富,因此万万不能因小失大。意识到这一点,再看看休·艾利奥特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腓特烈大帝转而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他发布了两个声明:首先,普鲁士王国将不再插手美洲殖民地的暴乱;其次,倘若神圣罗马帝国内部爆发战争,普鲁士王国会尊重汉诺威方面保持中立的意愿。此时,正在担心和奥斯曼帝国卷入战争的俄罗斯帝国显然准备置身事外。这样一来,腓特烈大帝和约瑟夫二世就完全站到了彼此对立的位置上。

查尔斯·威廉·斐迪南

腓特烈大帝肯定不会亲自翻阅布满尘土的羊皮纸文献来查找解决问题的方案——这是大臣们干的事情。作为一名国王,他必须关注眼前的情况。做决策时,他心中考虑的也是普鲁士王国的利益。至于怎样使他的说法听起来合理,同时使他的行为显得正当,这就需要大臣们从历史中寻找先例,看看究竟怎样才能为他们的国王编造一个完美的借口了。在腓特烈大帝看来,奥地利大公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此满足于新购置的土地,然而这片土地与奥地利大公国之前夺取的领土相比实在无足轻重;要么通过分割领土的方式将战利品分给普鲁士王国一部分。瓜分波兰-立陶宛王国这一举动已经带来了一个不祥的预兆。当时,瓜分波兰-立陶宛王国只是一个备选计划,而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正是休·艾利奥特。虽然我们无从得知腓特烈大帝究竟是否曾严肃地考虑过这一提议,但显而易见的是,如果瓜分了巴伐利亚公国,普鲁士王国就只能得到一块孤立的领土,这块领土在日后能不能守住也是问题。目前的腓特烈大帝并没有办法再拿什么东西去和奥地利大公国日益增长的实力抗衡。唯一的机会便是要求奥地利大公国放弃吞并巴伐利亚公国的土地。因为,一旦得到这些土地,奥地利大公国就会获得更多的优势,所掌握的权力也会扩大。如今,如果想要阻止奥地利大公国,那就意味着只剩下战争这一条路了,而腓特烈大帝自然要考虑战争的风险。腓特烈大帝已经步入高龄,而打仗就有战败的可能。并且一旦开战,战火有可能席卷整个欧洲大陆。此外,如果是一向在腓特烈大帝面前低人一等的奥地利大公国最终胜利,那么腓特烈大帝的威望就势必会降低。到那时,普鲁士王国就只好退居为继神圣罗马帝国之后的第二强国了。这些都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也解释了为何腓特烈大帝的弟弟亨利亲王强烈建议兄长要谨慎行事。

无论腓特烈大帝是否将诉诸武力,目前都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办。那就是将整个神圣罗马帝国甚至全欧洲的道德舆论引到与约瑟夫二世对立的位置上来。此外,为以防万一,腓特烈大帝还需要切断约瑟夫二世与所有有可能和奥地利大公国结盟的国家之间的联系。通过诱使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约瑟夫回绝查理·西奥多尔的提议,并使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约瑟夫保证不去签署与《巴伐利亚公国瓜分条约》有关的任何文件,第一个目标完美达成。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腓特烈大帝派出一位匿名使节火速前去向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约瑟夫保证,普鲁士王国会为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约瑟夫提供必要的支持。我会在另一处提到这次极其有趣的谈判。在这里,我先描述一下谈判结果。1778年2月8日,这位普鲁士王国使节得知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约瑟夫计划放弃签署《巴伐利亚公国瓜分条约》,于是写信向腓特烈大帝汇报这一消息。讽刺的是,送这封信的人正是巴伐利亚公国本土的一个“恶魔”——此人是一位僧侣。这件事为一些王室成员增添了不少笑料。

迈森

腓特烈大帝仍然需要盟友。查理·西奥多尔是没指望了——他一心倒向约瑟夫二世。然而,对于神圣罗马帝国境内实力第三强大的统治者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腓特烈大帝却可以做些工作。萨克森选帝侯国距巴伐利亚公国非常近。因此,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很有可能正在暗自担心萨克森选帝侯国也会像巴伐利亚公国一样落入约瑟夫二世的手里,而他也会面临之前的巴伐利亚公国选帝侯马克西米利安三世·约瑟夫同样的命运。然而,对于腓特烈大帝,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同样心存敬畏和怀疑。德累斯顿一直是一个伟大文明的中心。这里流淌着壮美的河流,座落着辉煌的洛可可式宫殿[20]。这块土地上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的伟大前辈。此人曾经以东方人的慷慨和周到热情地接待了当时的普鲁士王国王储,也就是如今的腓特烈大帝。作为回报,在后来的七年战争中,腓特烈大帝残暴无情地蹂躏萨克森选帝侯国的土地和人民。腓特烈大帝大量掠夺萨克森选帝侯国的物资,当地人民为此流血流汗并陷入赤贫。腓特烈大帝还强迫萨克森军队为他效劳,并将萨克森选帝侯国的妇女抢到他的西里西亚殖民地以填充人口,甚至绑架了迈森的制陶工,并逼迫他们将德雷斯顿的制陶技术传授给波茨坦的制陶厂。然而,此后的奥地利大公国又做了一件很不厚道的事情,严重冒犯了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因此,忙着和奥地利大公国进行交涉的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便暂时将腓特烈大帝先前干的坏事抛到脑后。1777年,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就施恩伯格[21]遗产问题和奥地利大公国发生了一场很不愉快的纠纷。这场纠纷的结果是奥地利大公国部队强制性地将萨克森选帝侯国军队从格劳豪[22]、瓦尔登堡[23]和利希滕斯坦[24]赶走,并用顶端饰有老鹰的界桩将有争议的领土围了起来。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感到不满也是合情合理,因为约瑟夫二世在这件事上确实太过专断自大了。鉴于此,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自然对查理·西奥多尔的《巴伐利亚公国瓜分条约》心怀警惕,因为这个条约将巴伐利亚公国领土中存在争议的部分都划给了约瑟夫二世。施恩伯格事件发生后,就算换一个人站在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的角度,恐怕也要对约瑟夫二世办事的客观性和公正性表示怀疑。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就《巴伐利亚公国瓜分条约》一事向维也纳方面求证,却收到对方极不友好的回复。这使他二话不说便投向了腓特烈大帝的阵营。

瓦尔登堡

休·艾利奥特注意到,1778年1月的德累斯顿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愕与困惑的情绪。然而,即使是外交危机,也打断不了统治者狂欢作乐的脚步。1778年2月25日,由于在狂欢节上过度玩乐——非常热爱跳舞,“查理·西奥多尔染上了剧烈的风寒”。信中[25]还提到,事态已经开始朝严重的方向发展。“上周,从莱比锡[26]来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陌生人。人们猜测这位陌生人是普鲁士王国首相派来的。因为,从这位绅士踏上德累斯顿土地的那一刻起,普鲁士王国首相就以生病为由把自己关了起来,拒绝接待任何人。”还有人说这位神秘的陌生人是普鲁士王国的亨利亲王。但人们后来才知道,此人其实是普鲁士王国的一名将军。腓特烈大帝派他前来侦察德累斯顿与波希米亚之间的地区,以便和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就一些军事问题进行深入的探讨。通过这件事和其他线索,休·艾利奥特得出了正确的结论。“为了防止关系破裂,萨克森选帝侯国与普鲁士王国缔结了一个同盟条约。这是明摆着的事实。”[27]休·艾利奥特没有猜错。到1778年3月14日,普鲁士王国和萨克森选帝侯国的关系似乎已经摇摇欲坠。就在这时,腓特烈大帝派了一个全权公使前往萨克森选帝侯国。结果没过四天,也就是1778年3月18日,普鲁士王国和萨克森选帝侯国就签署了一个协定,保证双方要互相支持,这就相当于两国缔结了一个攻守同盟条约。

莱比锡

1778年2月月底,腓特烈大帝估计自己应该可以相信萨克森选帝侯国军队了。因为,这时的腓特烈大帝如果开战,就会得到一支三万人的萨克森选帝侯国军队的援助。用腓特烈大帝的话说,他“不是堂吉诃德[28]”,不会为了一些小国的国王而断送他的利益。这些国王的部队基本由他们候见室里的客人们组成。然而,有了神圣罗马帝国最强大的军队的援助,腓特烈大帝的目标相对来说就很容易实现了。大不列颠王国与法兰西王国及俄罗斯帝国选择置身事外。萨克森选帝侯国则是他的。对于腓特烈大帝能否争取到神圣罗马帝国其他一些君主的支持,我们拭目以待。约瑟夫二世的行为已经对诸多贵族造成了惊吓。他以一副铁石心肠对待不幸的查理·西奥多尔。约瑟夫二世根本没想着要遵守《巴伐利亚公国瓜分条约》里的规定,而是直接让他在巴伐利亚公国的部队占领了条约中没有提到的土地。与此同时,公开受到腓特烈大帝支持又在暗中受到法兰西王国秘密援助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约瑟夫开始向帝国议会抱怨他所遭受的不公正对待。腓特烈大帝早前曾就奥地利大公国军队占领巴伐利亚公国的行为向维也纳提出过抗议,后来又陆续写了几封抗议信,并在其中一封信里表示他拒绝承认《巴伐利亚公国瓜分条约》,因为条约中的条款存在宗谱关系方面的错误。这封信到达考尼茨·里特贝格公爵文策尔·安东手中的时间是1778年3月9日。最终,1778年3月16日,这封信的内容传到了雷根斯堡的帝国议会。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约瑟夫的代表们及腓特烈·奥古斯特三世[29]都对腓特烈大帝的举动表示强烈支持。神圣罗马帝国诸多君主毫不掩饰他们的喜悦。他们开心地意识到,腓特烈大帝已经表明立场,要反对约瑟夫二世并保卫神圣罗马帝国内所有君主的权利及神圣罗马帝国的权利。作为回应,考尼茨·里特贝格公爵文策尔·安东决定暂时搁置巴伐利亚公国领土分配问题——这正是他的作风,他还表明奥地利大公国其实一直都希望拿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解决方案。然而,考尼茨·里特贝格公爵文策尔·安东仍然表示普鲁士王国并没有权力“对奥地利大公国提出的主张进行仲裁”。

人们都说,1787年3月16日是神圣罗马帝国历史上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这一天,整个神圣罗马帝国甚至全欧洲的目光都集中在腓特烈大帝一个人身上。然而,在腓特烈大帝看来,神圣罗马帝国的法律几乎被蔑视,神圣罗马帝国内一些小国国王的意愿也险些遭到忽视。此外,奥地利大公国差点儿就猖狂地威胁要使用武力以继续维护统治。于是,腓特烈大帝再次成为伸张正义的那个人。虽然他似乎又一次承担起了神圣罗马帝国的仲裁人的角色,但和之前不同的是,此时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也更受欢迎。萨克森选帝侯国和他站在一个阵营。法兰西王国虽然是中立方,但也对普鲁士王国的行为流露出赞同的意味。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大多数君主都敬称腓特烈大帝为“法律和正义的守护人”。对腓特烈大帝而言,他此时所扮演的角色大概是非常新奇又充满趣味的——早年的腓特烈大帝在践踏国家道德和分裂神圣罗马帝国这两件事上曾经做得比谁都过分。然而,一转眼,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姿态来调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内部矛盾则成了他最大的兴趣和利益获取点。以一位面慈心善的守护者的形象捍卫神圣罗马帝国的法律和秩序,并借此来为奥地利大公国贴上侵略者的标签,以及使神圣罗马帝国内的其他邦国自然而然地将普鲁士王国当作领导者,这正是腓特烈大帝目前的第一要务。维也纳宫廷展开的“急匆匆的行动”,“拉响了第一个警钟”。“如果历史遗留下来的种种领土争议问题都要二话不说通过武力来解决,那我们这个帝国及不幸与强国毗邻的弱国就将永无宁日,而帝国的宪法也将变成一纸空文”。

乔治三世

此时,即使是在大不列颠王国统治者看来,腓特烈大帝也变得顺眼了不少。从1762年到1778年,大不列颠王国的大使们经常在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信中没完没了地谴责腓特烈大帝。而现在,这些大使开始谈起腓特烈大帝的种种美德。虔诚的乔治三世[30]甚至和腓特烈大帝互相恭维起来。如果还有什么事情比来自大不列颠王国的认可更能说明腓特烈大帝新近赢得了道德优势,那就要数神圣罗马帝国的天主教势力——“那群恶魔”了。莫顿·伊登带有几分虚情假意地评论道:“新教力量一如既往地有利于正义和自由事业的发展。”他还补充道:“在当前环境下,天主教徒确实更占优势。但这些人暂时还不太敢公开表露身份,因为他们背后依靠的是维也纳宫廷。”

腓特烈大帝也在考虑这件事。他正计划组建一个将由天主教邦国和新教邦国组成的神圣罗马帝国君主联盟。奥地利大公国则将被排除在外。1778年4月的第一个星期,腓特烈大帝命令大臣们对这一计划进行商议,并着手组建一个以普鲁士王国为主导的君主联盟。好像确实有那么令人欣喜若狂的一刻,我们仿佛隐隐约约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提前看见了奥托·冯·俾斯麦[31]治下的神圣罗马帝国。然而,这一计划还不够成熟。而腓特烈大帝又是一个无比注重实际的人,再加上天主教国家的君主们不愿意公开反对奥地利大公国,种种因素考虑在内,腓特烈大帝决定将这个计划延期,等时机更有利时再采取行动。导致计划推迟的人不是腓特烈大帝,而是其他君主。这些君主“害怕得不行,毫无干劲”,“是18世纪的耻辱”,令腓特烈大帝为神圣罗马帝国感到“脸红”。[32]

奥托·冯·俾斯麦

其实,对于别人对他的种种颂扬之词,这位愤世嫉俗的老国王本人才是最不相信的那个。当然,对于一些小国的君主视他为行侠仗义的“堂吉诃德”,他并没有什么意见。在公众面前,腓特烈大帝也尽力维持这一形象,“神圣罗马帝国诸位君主的利益要高于我的个人利益”。[33]但在私下里,腓特烈大帝揭掉了这层面具,耿直地对弟弟坦白道,无论在哪件事上,他心心念念的都只有普鲁士王国的利益。

腓特烈大帝虽然决定开战并坚定不移地贯彻了这一决定,但一开始其实非常纠结。后来,他还尽可能地将危机爆发的时间拖延到了最后一刻。有人说,腓特烈大帝是故意这么做的,因为他想给世人留下一种被迫诉诸战争的印象。然而,对于战争,腓特烈大帝确实有一分发自心底的不情愿。再加上他年事已高,种种因素都削弱了他心中的那种好战的激情,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想着要奔赴战场杀敌制胜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召集了以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34]为首的宣传人员,开始印刷公告及各种小册子。各种官方声明和宣传手册印好了。腓特烈大帝就靠着这么一场简短的书面战役拉开了战争的序幕。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是一个狂热的普鲁士人。他性情冲动且做事果断,具备丰富的宗谱学和历史学知识,是一个很有能耐的人。有了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的帮助,普鲁士王国便拿出了论据丰富且分量十足的宣传文案对奥地利大公国进行了有力的声讨。约瑟夫二世却并未流露出求和的意思,也不准备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维也纳方面也发行了宣传册,狠狠地抨击腓特烈大帝。然而,“在奥地利大公国的首都,有关巴伐利亚公国王位继承事宜的每一句话都要先经过大法官法庭的仔细审查才能发表”。[35]

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

奥洛穆茨

1778年3月的风暴过去之后,1774年4月迎来了一段平静的间歇期。奥地利大公国与普鲁士王国都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目前都在忙着做战前准备工作。普鲁士王国的军队越过布雷斯劳直逼边境线;萨克森选帝侯国的军队正在德累斯顿集结;奥地利大公国的士兵们则开始向西里西亚和萨克森选帝侯国的边境靠近。罗伯特·默里·基斯每天都能看到各个地方的军队——克罗地亚王国军队、轻骑兵[36]、意大利军队及匈牙利王国军队匆匆忙忙地从维也纳穿过。与这些军队同行的是一辆辆装载着大量肉类、谷物及弹药的马车。1778年4月11日,约瑟夫二世与弟弟马克西米利安大公一同离开首都,前往奥洛穆茨[37]指导战前的准备工作。1778年4月13日,约瑟夫二世几乎是在马背上给腓特烈大帝写了一封亲笔信呼吁对方避免战争。他在信中提出,如果腓特烈大帝愿意承认1778年1月3日签订的《巴伐利亚公国瓜分条约》,那作为回报,奥地利大公国会尽力补偿其他对巴伐利亚公国遗产提出继承主张的人的损失,并且承认腓特烈大帝对安斯巴赫[38]公国和拜罗伊特[39]公国的继承权。1778年4月14日,约瑟夫二世的这封信到了腓特烈大帝的手里。此时的腓特烈大帝身处肖恩瓦尔德[40]的营地,而他前后左右的人已经从大臣变成军官。腓特烈大帝“以一名老兵”的身份对信的内容做了简短回复。腓特烈大帝在信中表示,虽然他并没有任何开战的意愿,但要他接受奥地利大公国的谈判条件则不可能。此外,他继承安斯巴赫和拜罗伊特一事与巴伐利亚公国和奥地利大公国都没有任何关系。腓特烈大帝还挖苦地补充道:“我们对这块土地拥有毋庸置疑的权利,这一权利不容任何人挑战。” 如果腓特烈大帝接受了《巴伐利亚公国瓜分条约》,那就相当于承认约瑟夫二世对整个神圣罗马帝国帝国拥有“施加绝对专制统治的权利”,但腓特烈大帝已经下定决心必须要捍卫神圣罗马帝国的法律和自由。1778年4月18日,约瑟夫二世巧妙地回应腓特烈大帝,称《巴伐利亚公国瓜分条约》背后的初衷是友好的。当初设计这份条约时,他并未将自己放在皇帝的位置上考虑问题,而是以波希米亚选帝侯和奥地利大公国大公的身份对事情做了这样一番安排。这种发生在皇室成员私人之间的争论实在有失体面。因此,在彼此交换了三封信之后,双方的全权代表代替他们的君主开始了谈判。我们没有必要纠结谈判的细节,因为约瑟夫二世与腓特烈大帝似乎都没对谈判成功抱有希望。代表们似乎也都心照不宣。这些谈判代表明白,在时机成熟之前,他们的任务就是欺骗对手和拖延时间。普鲁士王国的亨利亲王在尽可能地劝腓特烈大帝,而玛丽亚·特蕾莎痛苦不安的样子也对约瑟夫二世起了点儿作用,这才将眼前的局势拖延了两个月。开战前的这两个月确实出现过一线希望。当时,考尼茨·里特贝格公爵文策尔·安东盼望着,如果腓特烈大帝愿意承认奥地利大公国对下巴伐利亚的权利,那腓特烈大帝也就应该愿意用安斯巴赫和拜罗伊特换取卢萨蒂亚[41]。然而,腓特烈大帝一直保持着冷静的头脑。他是一位足够老练的政治家,知道万万不能破坏不久前建立起来的个人形象——法律和道德的守护人。于是,腓特烈大帝开始就考尼茨·里特贝格公爵文策尔·安东提出的条件进行协商。他明确表示,只要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一世同意,他就愿意按照奥地利大公国的计划行事。但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很快告诉腓特烈大帝这是不可能的。因此,考尼茨·里特贝格公爵文策尔·安东的计划落空了。普鲁士王国和奥地利大公国和解的希望也于1778年5月24日彻底破灭了。

柏林

1778年5月月底,身处柏林、维也纳、德累斯顿和慕尼黑的大不列颠王国观察员们得出结论,和平已经没有指望了。然而,人们为了避免战争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努力。这些努力似乎也一直都颇有成效。这就使整个六月仍然残存着一丝希望。到了1778年6月22日,约瑟夫二世还写信给考尼茨·里特贝格公爵文策尔·安东,告诉对方说他们或许还能再拖一段时间。然而,这时再进行谈判已经不可能了。因为,从约瑟夫二世给腓特烈大帝写去第一封信开始,腓特烈大帝就一直坚持他在回信中所声明的立场,并且直到此刻都没有动摇过。1778年6月27日,腓特烈大帝在肖恩瓦尔德军营里接到了考尼茨·里特贝格公爵文策尔·安东的信。读完这封信后,腓特烈大帝最终决定诉诸武力。同一天,博学多识却过分谨慎的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又给腓特烈大帝寄去一份方案,并建议他可以在某些文件及家族的宗谱关系上找一些漏洞。他恳求腓特烈大帝在“破釜沉舟”之前,一定要仔细看看这个方案。虽然骰子已经掷下,但这位年迈的国王对这位“胆怯又害羞的政治家”并未心存怜悯。腓特烈大帝这样回复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带着你们丢人的计划走开吧……你们眼里的巴伐利亚公国选帝侯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42]于是,在发表了这么一番极具个人特色的声明之后,腓特烈大帝正式向奥地利大公国宣战。1778年7月5日,腓特烈大帝带兵越过了奥地利大公国的边境线。腓特烈大帝再次踏上波希米亚领土的消息使普鲁士人和奥地利大公国人都激动起来。但这两种激动却不太一样,前者是因为骄傲,后者则源于恐惧。这场战役最终取得的成果并不足以与它在历史上的名声相匹配。然而,关于这场战役,确实有两件事是值得纪念的。第一,这是伟大的腓特烈大帝指挥的最后一场战役。第二,这是约瑟夫二世指挥的第一场战役。约瑟夫二世也是最后一位亲自指挥军队作战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在他之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就不再亲自指挥军队作战了。

【注释】

[1]施特劳宾,位于巴伐利亚多瑙河畔的一个城市。

[2]克里斯托弗·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1564——1593),英国伊丽莎白时代剧作家、诗人和翻译家。

[3]《政府文件——国外部分,欧洲》,第220卷,1778年1月3日,维也纳,罗伯特·默里·基斯致亨利·霍华德。拉克索尔:《柏林宫廷》,1799,第1卷,第306页至第307页。两部文献都很珍贵。我在此将其中的一些话混在了一起。F.冯·劳默尔也描述过这个场景。见《近代历史的贡献》,莱比锡,1839,第4卷,第301页至第306页。——原注

[4]《政府文件——国外部分,神圣罗马帝国》,第220卷,维也纳,1779年1月19日,罗伯特·默里·基斯致亨利·霍华德。——原注

[5]赖兴哈尔位于今德国上巴伐利亚州萨尔茨堡附近的一个盆地中的小镇,周围环绕着阿尔卑斯山脉和茨威塞尔山。

[6]本书中提到的所有《巴伐利亚公国瓜分条约》均指查理·西奥多尔和约瑟夫二世各自的代表们于1778年1月3日签订的《巴伐利亚公国瓜分条约》。

[7]利奥波德二世(Leopold II,1747——1792),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托斯卡纳大公。

[8]托斯卡纳大公即约瑟夫二世的弟弟利奥波德二世。

[9]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1774——1792),玛丽亚·特蕾莎之女,法兰西大革命前最后一位法兰西王后。

[10]查尔斯·格拉维尔(Charles Gravier,1781——1787),法兰西王国政治家、外交家。

[11]即考尼茨·里特贝格公爵文策尔·安东。这是玛丽亚·特蕾莎用来夸赞考尼茨·里特贝格公爵文策尔·安东的话。

[12]指奥地利大公国与查理·西奥多尔签订协议并分割巴伐利亚公国领土一事。

[13]奥属尼德兰指在1714年到1797年由哈布斯堡家族统治的荷兰南部的大部分地区。这些地区包括现在的比利时西部和卢森堡。

[14]在七年战争中,法兰西王国、奥地利大公国和俄罗斯帝国签订条约组成军事同盟,对抗大不列颠王国和普鲁士王国组成的军事同盟。按照条约,法兰西王国在必要时应向奥地利大公国提供军事援助。

[15]弗洛里蒙·克劳德(Florimond Claude,1727——1794),奥地利大公国外交家。

[16]《政府档案——国外部分,普鲁士王国》,第102页,休·艾利奥特致亨利·霍华德,1778年1月17日。——原注

[17]威廉·李(William Lee,1739——1795),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外交家。

[18]查尔斯·威廉·斐迪南(Charles William Ferdinand,1735——1806),不伦瑞克公爵,军事首领。

[19]《政府文件——国外部分,普鲁士王国》,第102卷,柏林,1778年2月22日,休·艾利奥特致亨利·霍华德。事实上,休·艾利奥特在不久前就已经向我们展示了他是怎样“忍受”这件事的——他闯进所谓的“造反派代表”家里,偷走了家中的文件,命人拷贝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然后把文件还了回去。他还和腓特烈大帝有一句著名的机智对答,算是回敬了腓特烈大帝的“冷淡”。腓特烈大帝问道:“那个特别会处理印度事务的海德尔·阿里究竟是何方神圣?” 休·艾利奥特答道:“回陛下,此人是一位年迈的专制君主,经常干的事情就是掠夺邻国的领土。”参见明托夫人:《休·艾利奥特回忆录》,第288页。——原注

[20]洛可可是一种极具观赏性的艺术风格,广泛运用于各种艺术领域。洛可可式宫殿大量运用柔和的曲线及金色和白色等柔和的颜色,具有复杂、精致、典雅的视觉效果。

[21]施恩伯格位于柏林。在七年战争中,奥地利大公国军队和俄罗斯帝国军队摧毁了这个地方。

[22]格劳豪是萨克森选帝侯国的一个小镇,位于穆德河右岸,是施恩伯格家族的领土。

[23]瓦尔登堡是萨克森选帝侯国的一个小镇,在1378年到1945年一直归施恩伯格家族所有。

[24]利希滕斯坦是萨克森选帝侯国的一个小镇,位于兹威考东北方向十一千米处,在1286年到1945年一直归施恩伯格家族所有。

[25]指大不列颠王国大使休·艾利奥特从萨克森选帝侯国寄给大不列颠王国的信。

[26]莱比锡,位于柏林西南方向约一百六十千米处的一个城市。

[27]《政府文件——国外部分,萨克森选帝侯国》,第115卷,德累斯顿,1778年2月25日、1778年3月8日、1778年6月21日,J.米利克特致莫顿·伊登。——原注

[28]堂吉诃德(Don Quixote),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作品《堂吉诃德》中的主人公,毕生愿望是成为一名打抱不平和行侠仗义的骑士。

[29]腓特烈·奥古斯特三世(Frederick Augustus III),即萨克森王国国王腓特烈·奥古斯特一世,1763年到1806年任萨克森选帝侯国选帝侯。

[30]乔治三世(George III,1738——1820),大不列颠王国国王,汉诺威选帝侯。

[31]奥托·冯·俾斯麦(Otto von Bismarck,1815——1898),普鲁士王国保守派政治家,在1860年到1890年期间主导德国和欧洲事务。

[32]这些话出自腓特烈大帝1778年3月3日写给亨利亲王的信,见舒宁:《巴伐利亚公国王位继承战争》,第20页。对比E.赖曼:《普鲁士近代史》,第2卷,第78页到第79页。——原注

[33]见腓特烈大帝写给索姆宁的信,此信见E.赖曼:《普鲁士近代史》,第2卷,第43页。索姆宁是普鲁士王国派往彼得格勒的大使。见腓特烈大帝写给亨利亲王的信,此信见E.赖曼:《普鲁士近代史》,第2卷,第77页。——原注

[34]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Ewald Friedrich von Hertzberg,1725——1795),普鲁士王国政治家。

[35]《政府文件——国外部分,神圣罗马帝国,奥地利大公国》,第220卷,维也纳,1778年5月23日,罗伯特·默里·基斯致亨利·霍华德。——原注

[36]轻骑兵是骑兵的一种,起源于15世纪和16世纪欧洲中部。从历史上看,这个词起源于中世纪晚期匈牙利王国的骑兵。这些骑兵主要由塞尔维亚王国人组成。

[37]奥洛穆茨是捷克东部城市,坐落在摩拉瓦河河畔,在17世纪之前一直是摩拉维亚的首都。

[38]安斯巴赫,历史地名,神圣罗马帝国公国。

[39]拜罗伊特,历史地名,神圣罗马帝国公国。

[40]肖恩瓦尔德,位于今德国萨克森-安哈尔特斯坦达尔地区的一个村庄。

[41]卢萨蒂亚,欧洲中部的一个地区,位于今德国萨克森州和勃兰登堡州及波兰西部。

[42]A.安泽:《普鲁士王国和奥地利大公国的谈判,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部分》,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第141页。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有了黑塞的查尔斯对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的评价:“埃瓦尔德·弗里德里希·冯·赫茨伯格像一个学者,更适合搞研究而不是搞政治。”——原注